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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無為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六朝云龍吟前傳

  程宗揚啞口無言,自己倒沒往這方面想,不過說佩服,總不能說佩服他老人家大公無私吧。這老頭心思敏捷,自己只怕連一成也趕不上。

  「難道讓我盡誅駙馬三族,無分長幼一律斬首,把瑯琊王家連根拔起,才對么?若果如此,旁人說我昏聵,便昏聵吧。」

  王茂弘嘆道:「晉國世族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族敗亡,雖是小事,禍亂百姓卻是大事。蕭侯父子雄心勃勃,行事未免急切。雖然蕭侯在軍中威望素著,但若沒有了我瑯琊王家,只憑蕭侯,未必能彈壓下其余世家。到時一旦輕啟戰端,免不了兵連禍結,了無寧日。」

  程宗揚忍不住道:「蕭侯也不一定就想打仗。」

  「說的不錯。」王茂弘點頭道:「蕭侯是有分寸的人,要不然在湖上也不會退讓。」

  程宗揚笑道:「我怎么聽說那天是相爺放了蕭侯一馬?」

  王茂弘訝道:「還有這等傳聞?」

  程宗揚索性道:「我還聽說,相爺和謝太傅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蕭侯才不敢輕舉妄動。」

  王茂弘嘆道:「傳聞未免失實。蕭侯是晉國第一猛將,勇武無雙,老朽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瑯琊王氏,何時以勇武知名過?」

  程宗揚暗暗道:手里攥著錢袋,還說自己不是賊。說你不會武功,蕭侯第一個不答應啊。

  「不是有駙馬爺嗎?」

  王茂弘神情慘淡,「王駙馬這些年深居簡出,誰知會與妖人為伍。如今落敗身死,實是咎由自取。」

  這老狐貍還真是穩如泰山,擺出一副金剛不壞玻璃球的態度,滑不溜手。程宗揚索性笑道:「難道當日朝中重臣齊聚玄武湖,不是相爺的主意?」

  王茂弘滿意地舒了口氣,「好膽量,竟然問及此事。」

  他在室內走動幾步,慢慢道:「此事疑惑者頗多,卻都以為老夫與王駙馬有所勾結,無一人敢面詰老夫。不錯,當日邀集群臣,是我和太傅的意思。王駙馬與蕭侯各自擁兵,都以為穩操勝券,勢成水火,謝家的小兒子那時還在途中,若雙方在城中激戰,免不了生靈荼炭。我與太傅商議,此戰既然難免,不若以我等為質,表雙方鏖戰湖上,庶幾可以少些罪衍。」

  程宗揚道:「相爺算無遺策,難道不怕王駙馬劫持群臣?」

  王茂弘反問道:「蕭侯會就范嗎?」

  程宗揚愣了一下,蕭侯怎么會就范?如果王處仲兇性大發,一口氣把那幫大臣都干掉,他恐怕笑還來不及呢。

  「我作丞相已經有三十年了。」王茂弘低嘆道:「王與馬,共天下。當日先帝繼位,曾邀我同座,共受群臣朝拜。晉國這天下我如果想拿,也不用等王駙馬發難。」

  王茂弘這么坦白,自己也不好說什么。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晉國世家,只怕最弱的反而是司馬氏。王茂弘真想篡位,三十年里有的是機會。

  王茂弘道:「蕭侯不滿世家盤據朝政,卻不知晉國偏安一隅,如果沒了這些世家,只會人心散亂,難以收拾。」

  「相爺既然知道這些,怎么不想辦法改變呢?」

  「我已經做了三十年。」王茂弘道:「所以我這次才給了蕭侯兩個州。我們老了,年輕人想做事,就讓他們做做看吧。」

  程宗揚暗道:小狐貍道行還是淺了點,他那點兒心思,王老頭清楚得很呢。

  「如今內亂平定。作亂者已經梟首,蕭侯晉位大將軍,陛下雖然略受驚嚇,卻無性命之憂。」王茂弘道:「陛下現在也有了幾個皇子,待陛下百年之後,便由太后指定新帝。此番至少能保晉國二十年太平。能讓晉國百姓休養五十年,茂弘已經作了自己能做之事。五十年以外,非吾所能知。」

  王茂弘說著,慢慢走下臺階。程宗揚連忙扶住他,一邊走,一邊思索著他的話,一不小心險些撞上廊柱。

  王茂弘道:「在想什么?」

  「我開始在想,丞相深謀遠慮,才識超凡,為什么不和謝太傅一道,定下一套更公平的制度呢?」

  「哦?」

  「不過我又想,如果真能讓百姓休養五十年,恐怕比什么寫在紙上的制度都好吧。」

  「你知道這點就好。」王茂弘道:「謝二常好論德才之辯。卻不知德望只是一節。德行高潔之人未必有治國之才,宋襄公前車之鑒猶在,豈可不慎?而像你這樣好色無行,倒不見得於國有害。」

  程宗揚尷尬地說道:「我其實……」

  王茂弘淡淡道:「陛下身體不豫,人心惶惶,能有人安定人心,未必就是壞事。」

  「相爺,你也太直白了吧?」程宗揚苦笑道:「我怎么感覺你這有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呢?」

  王茂弘道:「到我這年紀,你便知道說空話輕松,做實事著實不易。想法雖好,做出來未必盡如人意。」王茂弘長嘆一聲,「我年紀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無為而治乃是休養的不二法門……你明白了?」

  能明白才見鬼。程宗揚道:「我還以為相爺是來規勸我……坦白點說,相爺別見怪——相爺好像不怎么把忠義放在心上啊。」

  「你說我不是忠臣?」

  程宗揚老老實實道:「說實話,我覺得不管忠的奸的,老百姓不受苦就行。

  不過大人身為丞相,又輔佐了幾代晉帝,我總想著相爺會不會對我說一通忠君愛國的大道理。」

  「昔日先帝曾問司馬氏何以立國,吾細陳高祖創業始末,先帝以面覆床,愧曰:若如公言,晉祚復安得長遠?」王茂弘道:「你該知道晉國為何只講孝道,從不提忠義二字了吧。」

  程宗揚明白過來,司馬氏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得到天下,下手又狠辣,難怪子孫自己都底氣不足,不好意思提忠義。換過來想想,宮里這點事,王茂弘一方面根本不把它當成事,另一方面恐怕早就見怪不怪了。對他來說,只要晉國能夠太平,誰坐上這個帝位都無關緊要。

  一直走下臺階,程宗揚才想到,「相爺,你不會就這么走吧?」

  「哦?」王茂弘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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