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
程宗揚囔著鼻子,有氣無力地說道:「夏日傷風,讓老哥見笑了。」
云蒼峰訝道:「程小哥修為不淺,如何會染上風寒?莫非是與小侯爺喝醉了 ,在船頭跳水,不慎染上風寒?」
程宗揚苦笑道:「云老哥,你就別笑話我了。看來建康城這消息傳得真快,
我就干了那么點荒唐事,云老哥就知道了。」
云蒼峰繃了半晌,忍不住大笑道:「秦淮河畫舫如織,小哥在船頭跳水的壯舉,圍觀的何止百艘!這兩日半個建康城都傳遍了,說小侯爺已經風流絕世,如 今又出了個程公子,風流起來可是毫不遜色。」
「什么風流,是荒唐吧?」程宗揚又打了噴嚏,揉著鼻子道:「蕭遙逸那家伙,酒量太猛了!還說別人是酒囊飯袋,我看他就是頭一個酒桶!云老哥,我這 傷風一時半會兒只怕好不了,咱們約定的事,只能延期了。」
林清浦微微欠身,「讓小道來試試如何?」
程宗揚訝道:「你還會治病?」
林清浦一笑,說道:「冒犯了。」然后一掌按在程宗揚額頭。
掌心縷縷真氣透入顱骨,帶來一股清涼的寒意。程宗揚頭痛立減,等他真氣運行一周天,堵塞的鼻孔隨即恢復通暢,不多時便神清目明,感冒的癥狀消失無 「哈,林兄這一手比吃藥可快多了。」程宗揚滿意地揉了揉鼻翼。
林清浦卻臉現憂色,低聲道:「程兄,你的傷勢……」
「你看出來了?」
林清浦點了點頭。
「也沒有什么要緊的。」程宗揚不在意地說道:「現在已經好的七七八八,
再睡一覺就好了,不過白練了幾個月就是了。」
林清浦沉默半晌,長嘆道:「公子這份胸懷,果然非常人可比。清浦暗自揣 度,公子至少損了半年的修為。人生數十載,不過百余個半年。程兄如此灑脫,
令在下汗顏。」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
半年?半年前自己還在公司當小白領呢……自己的修為一多半都是撿來的,
損了便損了,就當少撿幾塊錢。說不定明天又能撿票大的。
云蒼峰關切地說道:「小哥不若休養幾日。」
程宗揚擴了擴胸,抖擻精神笑道:「清浦妙手回春,還休養什么?我們就依 約,今晚去瞧瞧宮里的景致!」
云蒼峰知道程宗揚去了清遠,但他沒提做什么事,也不多問。三人當即乘上 一輛不帶徽記的馬車,趕往宮城。
為了便于使用靈飛鏡,林清浦在緊鄰宮城的位置買了處不起眼的民宅。宅院的陳設一切未動,只有頂上的閣樓收拾得干干凈凈,室內除了一張蒲團,別無他 林清浦珍重無比地打開玉匣,取出那面靈飛鏡,遞給程宗揚,「時間甚長,
公子不必著急,我和云先生在外面等候。」
程宗揚握住那只遙控器,隨即感到一陣靈力波動。
他先按了幾下,找到目前的位置,然后慢慢向前移動。鏡中畫面由遠及近,
現出一道城墻。其實一般的宮城都不怎么堅固--真要被人打到皇宮,那也不用再打了,就是把皇宮修成碉堡也沒用。但這座臺城是個例外,它修建之初,就是 作為建康城的核心,利用堅城消耗敵軍的力量而設計的。
城墻是用尺許長的青磚壘成,高度超過七丈,上面城堞森然林立。程宗揚小心調整著靈飛鏡,畫面從城下升起,映出一座巍峨的城門。門上的匾額刻著宣陽門三字,再往上是一對木雕的龍虎,氣勢崢嶸,俯視著門下三條大道。這便是城 中最寬闊的御道,向南直通朱雀門,兩旁槐柳成行。
畫面越過城頭,能看到鎧甲整齊的禁軍正在城上巡邏,戒備森嚴。程宗揚不 理會兩旁的景物,沿著御道一路向北。前面又是一道城墻。
這便是內城了,程宗揚記得云蒼峰說過,內城西為太初宮,東為昭明宮,里面有神龍、金烏兩處正殿。晉帝處置朝政,召見群臣,都在這兩處正殿進行。但近年來晉帝既不處置朝政,也極少召見大臣,宮門一閉,這內宮便是內外斷絕的 城中之城了。
程宗揚暗自奇怪,這靈飛鏡好端端的,林清浦怎么會看到鬼呢?他左右看了一下,然后越過內宮的城門,遠遠看到宮中一座大殿燈火通明,隱約還能聽到鏡 中傳來的笑語。
程宗揚推近靈飛鏡,忽然看到鏡面邊緣,一處假山似乎有東西微微一動。他連忙轉過畫面,只見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從假山下鉆出,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垂首 弓腰,一扭一扭地朝大殿走去。
程宗揚暗暗稱奇,這是什么鬼?他剛推動遙控器,假山下又鉆出一個身影,
那人身形粗壯,穿的衣物與江上打雜的苦力相似,布料粗劣。
程宗揚好奇地望那人臉上看去,只見那人生著絡腮胡子,衣服半濕,倒像是 一個打漁的舟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迷了路,莫名其妙闖入皇宮內院。
依照帝王家法,內宮除了皇帝本人,不允許任何男子居住。宮中后妃以外,
便是太監宮女,連太子也是年滿六歲就別立太子東宮,不在內宮停留。這漢子深 更半夜在內宮出現,如果被人發覺,就是族誅的大罪。
程宗揚正在納罕,那人似乎察覺到什么一樣,突然抬起眼,陰狠的目光仿佛 一條惡狼,穿過靈飛鏡,射入自己心底。
鏡中剎那間騰起黑霧,畫面消隱,程宗揚心頭狂跳,捧著靈飛鏡大汗淋漓。
這一刻程宗揚才知道林清浦為什么不敢輕易施展法術,影月宗的心月之法一旦施展,靈臺便全部放開,心神稍有波動,便遭到法術反噬。所以影月宗的傳訊 之術,多在知根知底的同門,或是絕對信任的人之間施展,輕易不會獨自使用。
就像剛才,如果自己不是使用靈飛鏡,而是和林清浦一樣以法術遙窺,此刻已經 被法術反噬,心神盡失。
程宗揚閉目休養了半個時辰,這才穩住心神,他起身找到林清浦,把靈飛鏡 交還給他。
林清浦和云蒼峰異口同聲地問道:「怎么樣?」
「確實有異狀。但看不清楚。」程宗揚慢慢說道。他仔細把看到的情形告訴兩人,著重描述了那大漢的形貌,最后道:「他們既然有所察覺,再用靈飛鏡是不成了。林兄,云老哥,你們不妨查查宮里的禁軍侍衛,看有沒有和他一樣的人 物。」
「好,我立刻便去查。」云蒼峰一邊起身,一邊說道:「你上次說的賬目初步有了眉目,這一年來,宮里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都用量大增。還進了一批上 等的檀香木,不知作何用途。等再有幾日,細目列出來我再和小哥仔細參詳。」
程宗揚心神不寧,又交談幾句,便告辭離開。他連路也沒精神走,乘了云蒼 峰的馬車返回住處。
窗外仍然黑沉沉的,不知道是長夜未過,還是又一個黑夜已經來臨。
卓云君手腳一直被繩索縛著,此時又僵又硬,幾乎沒有知覺。
門簾的縫隙中透過一絲微弱的燈光,片刻后,那個包著頭發,涂著厚粉的粗 鄙婦人掀簾進來。
「死娼婦!下賤的淫材兒!」那婦人一進來就滿口污言穢語地大聲辱罵,又 用力踢了她幾腳,直把她當成豬狗一般。
卓云君何曾受過這種羞辱,恚怒地瞪著她,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嘿!你個不要臉的浪騷貨!老娘臉上有花嗎?讓你瞪著瞧!」
婦人被她瞪得氣惱,抬起手掌「辟辟啪啪」給了她幾個耳光。
卓云君被打得眼冒金星,銀牙咬了半晌,最后無奈地閉上眼睛。這會兒自己 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白白被這操持賤役的婦人羞辱。
「養條狗還會看門,養個雞還知道下蛋!你這娼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推不得磨,拉不得纖。就肚子下面三寸賤肉,能讓漢子們快活快活,還裝得烈女一 樣!花了老娘四個白亮亮的銀銖,養了你這個吃材!」
那婦人叫罵幾句,轉身掀開簾子出去。
過了一會兒,一股熟悉的香味飄來,卓云君這才發現自己早已饑腸漉漉。昏迷幾次后,她已經無法確定時間,大概有三四天的樣子。以前修為仍在時,自己 可以十幾天甚至數十天避谷不食,只飲清水仍然神采飛揚……
那都是以前。現在自己仿佛從云端跌入泥潭最深處,所有法力盡失,淪為一 個忍不得饑,挨不得打,身上沒有半絲力氣,螻蟻一樣毫無用處的凡人。
那婦人這會兒火氣似乎消了,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道:「道姑啊,你都 幾天水米沒打牙了,餓壞身子可怎么辦?」
那婦人說著沖卓云君一笑,臉上脂粉撲撲擻擻落下來,一半都掉進碗里。
卓云君又氣又恨又是惡心,皺著眉轉過臉去。
那婦人把碗遞過來,嘴旁的黑痣一動一動,「道姑奶奶,來嘗一口,這小臉 怪疼人的,可莫餓瘦了。」
卓云君索性閉上雙眼,一言不發。
「死浪蹄子!裝什么樣呢?」
卓云君僵硬的雙手擰住麻繩,使盡力氣,也無法掙開。
「喲,一個私奔的娼婦,還當自己是烈女呢。莫非還想讓官家給你樹個貞潔 牌坊不成?」
那婦人拿起筷子,夾了菜放在卓云君唇上。
卓云君美目猛然睜開,朝婦人臉上狠狠啐了一口。
婦人臉色一變,丟下碗筷,揪住卓云君的頭發,左右開弓,一連給了她十幾 個耳光,打得卓云君頭暈眼花,耳中轟轟作響。
婦人跳著腳罵道:「狗不啃的爛婊子!真當自己是奶奶了!活該餓死你個不 要臉的賤貨!有本事你一輩子不吃飯!」
婦人一邊叫罵,一邊又抄起門閂,朝卓云君身上一通痛打,這才氣呼呼地出那些飯菜都潑在地上,一片骯臟。卓云君身上痛楚難當。門閂打在身上的部 位又腫又痛,連骨頭也似乎斷裂。她咬著唇,艱難地吸著氣,一顆心越沉越深,
一點一點陷入絕望。
自己突然失蹤,必然會在太乙真宗惹起軒然大波。卓云君可以想像,無論是維護自己的門人弟子,還是欲殺了自己而后快的藺氏門徒,這些天都在想盡辦法 尋找自己。
但誰能想到,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六朝王侯的座上貴賓,天下有數的高手,
竟然會躺在一間破陋不堪的路邊娼窠中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