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當年發的那筆橫財,柳伍德兩眼閃閃放光,又候地一黯,“可惜,好景不長,鈺兒父親就是當時的御史大夫,在審理一樁和突厥邊民鹽糧紛爭的案子時,發現了倒賣軍械的事兒,就順藤摸瓜暗中調查起我……”
“……他查到了?”直聽的柳鳳臉色蒼白,她緊張地問道。
“若那么容易就被他查到,我就沒有今天了。”柳伍德冷冷一笑,“聽說御史大夫在暗中調查倒賣軍械一事,我和朱將軍都寢食難安,最后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買通突厥人偽造了證據,誣陷御史大夫私通突厥,當時的穆熹剛晉升為宰相,正紅及一時,恰巧他與御史大夫因對突厥政策上意見不和,還曾經在朝堂上吵得面紅耳赤,我和朱將軍就看準了這個時機,派人將造好的偽證遞到了穆熹手里。”
“……女兒聽說穆相為人精明,最擅謀略,竟這么輕易就信了?”柳鳳好奇地問。
“鳳兒說的不錯,若放在尋常他也不會相信……”柳伍德點點頭,“可我和朱將軍時機利用得好,那時正值突厥縷縷犯我邊境,令萬歲頭疼不已,又剛經過一場百年一遇的水災,為賑濟災民朝廷耗盡了庫銀,也因此,身為相爺的穆熹就主張和親,為朝廷爭取兩三年的喘息時間,待時機成熟大周兵精糧足時再與突厥一戰,可是……”他話題一轉,“血氣方剛的御史大夫卻極力反對和親之策,堅稱和親只會姑息養奸。誓要與突厥一戰,是戰是和正爭執不下,穆熹驟然獲得突厥王子親筆給御史大夫的謀反密信,哪有不信的?立即上秘折彈劾御史大夫早已叛國通敵。堅稱他之所以主戰。便是為了里應外和突厥人一舉滅了大周……”柳伍德搖搖頭,“萬歲看了突厥王子的親筆信,驚的龍顏大變,怕打草驚蛇讓御史大人逃了,審都未審就連夜抄了御史府。二百多口人啊。男子被殺,女子賣身官妓。”
“那父親怎么竟救下了三哥?”柳鳳臉色煞白,目光幽幽的。“既是仇人,為什么不索性都殺了。斬草除根!”
如果當初父親殺了阮鈺,抑或不救他,她就不會遇到他。
當初取消了大婚,她們吵也吵過。鬧也鬧過,若能忘了他,她早就忘了,又何苦拖到現在不肯解除婚約?情根早已深種,父親卻告訴她,自己愛了好多年的情人,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讓她情何以堪?
寒意森森地看著父親,柳鳳覺得他很殘忍。
“當初我就是想殺了他的!”迎上女兒幽怨的目光,柳伍德嘆息一聲,“陰差陽錯啊,合該鳳兒有此情劫……當初御史府被抄后,怕留下后患,我又親自去搜查了一遍,回程中正撞上四處乞討的鈺兒,依照密碟的畫像,我依稀認得他就是御史大人的小兒子,就順手把他帶回了柳府,原本是想帶回府后人不知鬼不覺地殺掉的,誰知回到柳府就聽密碟秘報,傳說中的魏氏調香術落入了御史大人手里,得了這個消息,想到查抄御史府時并未看到此書,我當時就懷疑那本書是在鈺兒身上,才留下了他。”
“可是,父親后來知道了那本書根本不在三哥身上,為什么……”
為什么還不殺了他?!
話說了一半,柳鳳心里一陣絞痛,殺了他三個字竟再說不出口。
“……早在知道鳳兒喜歡上他,我就再次起了殺心,只是養了近兩年,他乖巧聽話為人又聰明伶俐,凡事一點就通,我是真舍不得。”柳伍德悔不當初地嘆息一聲,“后來見鳳兒鬧的不像話,我終于狠下心來要殺他,誰知他竟被云游到大業的無虛子看中,要收為關門弟子,我早就聽密碟說過,英王殿下就隱姓埋名拜在無虛子門下,見無虛子喜歡鈺兒,口口聲聲說他是顆練武奇才,那一年正趕上朱將軍病逝,想到知道這件事的當事人都死了,我就索性把他送到了云霞山無虛子門下,實指望以后能借他攀上英王,也好光耀門楣,誰知……”想起柳家剛損失的三百萬銀子,想起英王大勢已去,他的心就像被一刀一刀地割碎般疼起來,竟再說不下去。
好半天,才緩緩舒出一口氣,“如今鳳兒什么都知道了,就忘了他吧。”
“曾經三哥被那個雜工迷惑,幾次負了鳳兒,若能忘記鳳兒早忘了!”好半天,柳鳳凄厲地叫了一聲,她撲通跪了下去,“父親就成全女兒吧,這么多年都過去了,您不說,三哥絕不會知道這些的……”想起自小和阮鈺一起長大,每每提起家仇時阮鈺眼底那股執拗的瘋狂,柳鳳止不住一陣戰栗,她又使勁搖搖頭,自欺欺人的說道,“父親和鳳兒都不說,三哥不會知道這些的,鳳兒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一心一意地對他,為父親贖罪!”
“鳳兒糊涂!”柳伍德臉色候地一變,“若英王得勢,穆相被害之事兒石沉于海底,鈺兒自然不會知道這些。”他絕望地搖搖頭,聲音緩了下來,“當初阮家被抄,官府并沒查出鈺兒的父親與突厥來往的其他證據,聯想起他平日的為人,穆熹也知自己殺錯了人,可是,大錯已鑄,尤其這案子是萬歲御筆親批,哪容他輕易推翻了?后來鈺兒漸漸大了,出道后他便隨英王殿下入朝為官,因從他臉上隱隱能看到御史大人的影子,穆相第一眼便認出他是當年的御史大人之后,若放在常人,早就斬草除根了,可是,穆相為人耿直,自覺愧對御史大人,又不知鈺兒和英王是同門師兄,對他竟格外照顧,結果讓鈺兒鉆了空子……”
搖搖頭,柳伍德嘆息一聲,“若太子登基,第一個就會給穆相翻案,追根溯源,難說不會查出當年之事。”眼底閃過一絲狠戾,“為今之計,只有鈺兒死了!讓太子再查不出鈺兒的背景,才能掩下此事,保住我柳氏一族啊!”柳伍德無限凄涼地看著女兒,“……鳳兒難道因為一己之愛就要斷送我柳氏一族嗎?”
“……父親別說了!”柳鳳趴在柳伍德膝蓋上嗚嗚地哭。
“當斷不斷必受其害,當初穆熹若不顧念曾經的那一絲愧疚,發現鈺兒的身世時就索性殺了他,又怎么會家破人亡?”柳伍德輕輕地揉著柳鳳的頭發,“難道鳳兒想讓我柳家成為第二個穆家?”幽幽嘆息一聲,“我老了,鈺兒想要我的命也罷,我死不足惜,只是鳳兒還小,一個人孤苦地留在這世上任他欺凌,我泉下也難瞑目啊……”聲音里透著無限悲涼,直讓柳鳳泣不成聲。
柳伍德早年在突厥邊境行商時,突遇突厥來襲誤傷了命根子,一生無子,只有柳鳳這一個女兒,為了親下的這片家業能有個繼承人,他先后收了五個養子,說是養子,其實是想其中一個能做自己的上門女婿。
這五個人中,他原本最中意的是老二凌濤,為人溫文爾雅對柳鳳又癡心,可是,他是穆相的得意門生,穆相被害后,他也跟著受了牽連,被官降一級,反倒是阮鈺跟著英王如日中天地紅了起來,柳伍德才改選了他。
但,即便選了阮鈺,他也一直暗中接濟凌濤,便是擔心一旦英王失勢,他能借凌濤這條線攀上太子。
現在,終于用上了。
該用的法子都用了,見柳鳳兀自哭著不肯答應,柳伍德最后一咬牙,“好,既然鳳兒死活要嫁鈺兒,我就搭上這條命給鈺兒一家抵命!”一副壯士斷腕的模樣。
“父親……”柳鳳凄厲地叫了一聲,“鳳兒答應,鳳兒答應嫁給二哥!”
“好……”柳伍德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長滿皺紋的老眼閃過一絲精光。
正要開口安慰幾句,感覺腳下青石地一陣輕顫,柳伍德一激靈,“誰?”他驀然抬起頭。
“父親……”柳鳳也止住了哭。
松開柳鳳,柳伍德快步走出屋子。
門外清風習習,伴著陣陣花香飄入鼻中,哪有人影?
只四個黑衣侍衛遠遠地垂手立在院門口,見他走過來,紛紛施禮,“老爺安……”
“……剛剛這院里可有進來人?”嘴里問著,柳伍德眼睛向樹梢屋頂等處掃去。
“沒有……”侍衛搖搖頭,目光也循著落向空蕩蕩的屋頂,“奴才僅尊老爺吩咐,一直在這兒守著。”
因為要商量謀害阮鈺的密事兒,柳伍德挑的這幾個侍衛也都是一頂一的高手,若真有人潛入,他們不會一點都不察覺,想到這兒,柳伍德暗暗舒了口氣。
可是,想起剛剛在屋子里感受到的那股震顫,他心里又隱隱泛起一絲不安。
“父親……”正四處打量著,柳鳳奔了出來,“……出了什么事兒?”她不會武功又加之情緒激動,卻是沒有注意到剛剛的震動。
見她眼睛哭得紅腫,怕被侍衛看出睨端,柳伍德忙拽了她往回走,“外面風大,鳳兒進屋說話。”
父女倆正走著,有丫鬟匆匆趕上來,“回老爺,大小姐,谷大師有急事求見大小姐……”
谷琴?
這個時候她湊什么熱鬧?
父女兩人對視一眼,柳伍德開口道,“……走,我陪鳳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