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說完,谷琴有種別樣的快意,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一言不發地端起茶杯的黎君,眼前忽然閃現出今天的情形:
她和黎君一出去,遠遠就瞧見阮鈺把穆婉秋逼倒,那一刻的黎君是緊張的,她發誓,在黎家這么多年,她從沒見他那么緊張過誰,遠在幾丈外,他二話不說,一縱身就躍了,輕輕地將她扶起,然后,擁入懷中。
當著都尉大人的面,就那么把她擁入懷中 她走上前去,就見穆婉秋雙眸緊閉,小般偎在他懷里,那時候的黎君,眼底清晰地寫著憐惜,雖只是一瞬,卻清晰地落入了她的眼底,也沒有逃過阮鈺的眼,否則,他也不會開口要人了,不知為,想起這些,谷琴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心頭泛起一股無邊的恐懼,刻薄的話脫口而出……當初黑就是被她的美色所惑,被她偷了價值連城的秘方,都不舍得送官”譏屑地一哂,“……大不是也被她迷上了吧?無不少字”
屋里出奇的靜,只聽見黎君一口一口的啜茶聲。
無邊的沉寂讓谷琴越來越后悔,心緊緊地提著,她感覺只要一聲輕微的細響,心上那根弦立馬就會斷裂。
“……安排一下,就讓白師傅去調治處上工。”久久,黎君桄榔一聲把茶杯放到桌上。
渾身一激靈,谷琴險些坐在地上。
“不行……她不配做我徒弟,她不配去調治處”好半天,谷琴才透出一口氣,朝已走到門口黎君的背影說道,見他站在,她穩了穩心神,“大不想讓她做雜工,我立即單獨給她按排一間制香室,她絕不能去調治處”見黎君頭都沒回,抬腳又要走,一絲絕望涌上心頭,谷琴猛地大聲喊道,“……大執意如此,我就離開黎家”
“你說?”黎君驀然轉過身。
谷琴一哆嗦,她一把扶住桌子,“我……”剛才鬼使神差地冒出那句話,此時面對黎君咄咄的目光,她實在沒勇氣再說一遍。
“你是要離開黎家嗎不跳字。黎君又問了一句。
“我……”谷琴一咬牙,硬著頭皮道,“大執意如此,我就去找大老爺,把她驅逐我的門下,這樣欺世盜名的徒弟我要不起,這調治處,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穆婉秋和黎君關系非同不一般,又和掌握了她隱秘的黑木關系曖昧,她絕不能再讓她進了調治室,打探到里面的秘密 “好”黎君猛點點頭,“我黎家還從沒強迫過哪個調香師硬留在這兒,谷大師的契約還有十五年,只要把賠付交齊了,并立下不得在其他香行使用黎家秘方的誓言,想要去哪兒,你請便”
還從沒哪個人敢這么威脅過他咄咄地看著谷琴,黎君臉色少有的陰沉 賠付了就讓走?
谷琴又一哆嗦,這話說的輕松,她在黎家每月五十兩的工錢,一年近萬兩的紅利,光賠付就是個天價不說這些,單說她外面的路還沒鋪好,一旦離開黎家,以黎君的手段,能讓她在香界立足了才怪 想起在她之前成名已久的陸偉陸大師得罪了黎家后的下場,谷琴不寒而栗。
雖然黎君言語中沒有一絲脅迫,可谷琴就是感覺到他只是沒有把狠話說出來罷了,其實心中早有計較了,“呵呵……”她聽著發出一聲僵笑,“我剛剛只是開玩笑,大千萬別介意,大老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能說走就走?”
感覺周圍那股讓她幾欲崩潰的氣勢一消,谷琴一下子攤坐在椅子上。
“……既然決定留下,谷大師就記得的本分”收回目光,黎君冷冷地說道。
“大……”見他轉身要走,谷琴下意識地又開口叫住。
“谷大師還有事?”黎君轉過身。
“沒,沒事……”想要驅逐穆婉秋的話卡在嘴邊,谷琴鬼使神差地改口道,“我這就安排,讓白師傅明兒一早去調治處……”
點點頭,黎君沒言語。
一開門,黎君不覺怔住。
穆婉秋正婷婷地立在門口,身后幾個大師傅也正探頭探腦。
想是剛才谷琴的爭吵聲太大,引來了眾人偷聽,見他出來,驚弓鳥般嘩的一聲飛散了去。
“黎……”穆婉秋低低地叫了一聲。
看了她一眼,黎君沒言語,抬腳就走。
“黎……”轉身看著他飄逸的背影,猶豫片刻,穆婉秋抬腳追上去,“我不想去調治處。”
早聽說黎家有個秘密的調治處,專門試驗開發各種新香品,那是她夢寐以求的地方,只是,在恨欲她死的谷琴眼皮低下,她,她去了那兒,絕沒好結果。
“……為?”黎君腳步沒停。
“我……”穆婉秋一時語滯。
和谷琴的恩怨,她一時也無法說清,也不能說。
“我生性愚笨,不配去調治處,也不配做谷大師的徒弟……”怨懟的話脫口而出。
不配去調治室,不配做谷琴的徒弟?
剛剛話她全聽到了,黎君驟然停下來,“你不用擔心,她不會離開黎家。”
黎君以為她是擔心谷琴會因此和黎家反目。
聽了這話,穆婉秋心里苦笑,“谷琴早就對黎家三心二意了,她能早些離開黎家,也是黎家的福氣吧。”心里想著,她使勁搖搖頭,“……不是。”
“……?”黎君皺皺眉,谷琴說她和黑木有曖昧的話還在耳邊回蕩,他聲音無意中就冷了幾分。
“……我想離開谷大師門下。”穆婉秋堅定地說。
她是魏氏傳人,只要魏氏,才是她唯一的師父。
谷琴還不配 離開谷大師門下?
她知不她在說?
他不把谷琴看成,可是,谷琴畢竟是調香師眼里的神,能拜在她門下,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兒?
她就這么被驅離門下,以后還在調香界混?
“……我要做大周最好的調香師”當日他們在鳳凰山話別,穆婉秋那充滿激情的話又回蕩在耳邊,“要做最好的調香師,只有拜在谷琴門下啊,雖然心胸狹隘,功利了些,可論技藝,谷琴還是無人能及的啊。”想起這些,黎君心一動,“谷琴收她為徒是我強迫的,她這是怕我為難,為我著想啊。”念頭閃過,黎君的心沒由來一暖。
“……去收拾一下,你明兒就去調治室報道。”斬釘截鐵地說完,黎君轉身就走。
他實在怕面對穆婉秋的哀求。
“哼,不想拜在師父門下,還用求誰了?”不知時候,姚謹站在穆婉秋身邊,正滿臉不甘地看著那白衣飄飄的背影。
看了她一眼,穆婉秋轉身就走。
“你別在那虛情假意的”姚謹沖她背影喊,“不想做師父的徒弟,你也不用征求誰同意,只要蹬上那個青石臺上,敲響鼎鐘,當眾宣布就是。”剛剛谷琴和黎君的爭吵她也聽到了,姚謹以為穆婉秋這是以退為進,借機邀寵。
遠遠地聽到姚謹的喊聲,黎君皺皺眉,腳步停了一下,復又大步向前走去。
當當當,一陣激昂洪亮的鐘聲響起,臉色猛地一變,黎君驀然回首。
果然,是穆婉秋。
她正婷婷地站在那個黎家為宣布族內大事準備的青石臺上,手舉鼓錘,使勁地敲著頭上的鼎鐘。
這是黎家特制的鼎鐘,聲音格外的響,瞬間穿透了整個黎記。
黎家只有在發生生死攸關影響全族的大事時,這個鐘才會被敲響 平時,即便集會,也都是管事派人去各處傳。
以為出了大事,只一瞬間,諾大的曬香場就聚滿了人,內務總管黎青一面往這兒跑一面系扣子,一眼瞧見臉色青黑的黎君,匆忙來了個急剎車,“大,出事兒了?”
見黎君沒言語,黎青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青石臺。
一眼瞧見臺上纖細單薄的身影,他下意識地問,“那小丫頭是誰,她想干?”
左右的人都搖搖頭,一臉茫然地看著臺上。
“眾位師傅、管事……”放下鼓錘,穆婉秋朝臺下眾人一福身。
一瞬間,臺下鴉雀無聲。
“我,白秋,流浪兒出身,一個月前在朔陽拜谷琴為師,因生性愚陋,不堪調教,怕有辱師門,現自動宣布脫離谷琴門下”鼓足中氣一口說完,穆婉秋呼出一口氣,發誓道,“……至此以后,我不再是谷琴的弟子,我榮我辱,皆與谷琴無關”
這世上竟還有人不稀做谷琴的徒弟?
姚謹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嘩,曬香場一陣唏噓。
“……還以為大事?”瞧見谷琴青黑著一張臉站在不遠處,黎青巴結道,“這白秋瘋了,豆大個事兒也敢亂敲鼎鐘?……來人”正要喊人把這個擾亂黎家秩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抓了關起來,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黎青一回頭,黎君正神色復雜地看著緩緩邁下石階的穆婉秋,他心一驚,忙又改口道,“也是,從沒人舍得脫離神一樣的谷大師門下,這的確是大事……是大事,是一件值得敲鐘警示的大事……”
嘴里說著,一轉身,他吱溜一聲鉆入人群……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