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不是好名聲,更不是她想出的,嘴長在人家身上,她也沒辦法。
沒言語,穆婉秋低了頭使勁揉面。
想起,三妮兒忽然一本正經地坐直了身子,“嬸兒說的對,阿秋,你還真得當心……”
“你別聽風就是雨,一驚一詐的”穆婉秋斜了她一眼。
“……我是說真的”三妮兒聲音高了八度,“你別不當回事兒”看著鎖子娘,“嬸兒剛剛這一說,我想起來了,姚記的李師傅和劉師傅家是鄰居,就是她說的,劉師傅在家等了近一個月,林嫂也沒抬著轎子去請她,坐不住了,就偷偷跑了,才早被你頂了,她就找了林嫂……”
“……找了林嫂?”穆婉秋抬起頭,“我不?”她也沒聽林嫂說過啊。
“是偷偷請了家里去的,又是酒又是肉的擺了一桌兒,想哀求了……”三妮兒打開蓋簾讓穆婉秋把揉好的面放進去,只留了一小塊搓成長條切面記子,“被林嫂一口回絕了,因為她是守孝,林嫂不好就辭了她,說是等她母親燒了五七,后就正式往香行會遞文書……”
“原來是這樣……”穆婉秋點點頭,“……難怪林嫂心情這么好。”
“聽說劉師傅去應聘了一圈,雖是三極調香師,但她尖酸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人家一見她就搖頭……”三妮兒把穆婉秋切好的面記子用手一個個地團圓了,在面案上壓的癟癟的,“好歹在西街找了戶制觀音香的,門面比林記小,東家貪戀她的手藝,一口答應了,可是,每月只有一兩半銀子……”
“每月少了三兩多銀子,她也肯去?”鎖子娘嘟囔道,“這人啊,就是不知足……也怨不著誰,這都是她折騰的。”
“不……”三妮兒搖搖頭,“沒聽說她答沒答應,說是先給她母親燒五七,等了再說……”一瞥嘴,“春天活不好找,去不去由不得她”又正色道,“聽說她男人認識衙門里的師爺,這兩天正走得勤,張姐昨兒還看到他們在得月樓喝酒呢……”見穆婉秋像沒聽見,“阿秋,你這些日子可仔細些……”
“……天,他找衙門的師爺干?”鎖子娘唬得臉變了色,“阿秋,要不……咱就不干了……你跟林嫂說說,讓她繼續做,左右李記也拍著巴掌歡迎你……”在鎖子娘眼里,衙門里的師爺那都是天大的官,不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能惹得起的。
想起犯官之女的身份,穆婉秋拿刀的手抖了一下,險些切到指頭,她就勢放下刀,把剩下一小段面捏成團,掀開蓋簾扔進盆里,漫不經心地說道,“……這種事兒朔陽每天都有,又沒犯法,怕?”
“使得萬年船……”鎖子娘經驗老道地嘟囔道。
“嬸說的對,仔細些總是好的。”三妮兒附和道,一眼瞧見陽光下穆婉秋臉色格外的白,又嘻嘻笑起來,“都是我瞎尋思,指不定她是求了師爺想去衙門里找差事呢,對了……”像是想起,她神秘地看著穆婉秋,“告訴我……你是偷到劉師傅手藝的?”見鎖子娘張著耳朵瞧,又道,“快說,不許隱瞞”
劉師傅在林記做了十幾年,防雜工跟防賊似的,雜工換了不計其數,都沒成就,偏偏穆婉秋,不到一年的,就由連香料都不認識的白丁搖身變成了大師傅。
不是偷了秘方是?
至少外面的人都這么猜 臉色變了變,面對待她如此真誠的三妮兒和鎖子娘,穆婉秋不想說謊,可是,她一個孤女,無權無勢,甚至連過都不,又敢把她懷揣魏氏秘術這個天大的秘密泄露出去?
經歷了兩世,懷璧其罪的道理她還懂。
“……你沒聽說過嗎不跳字。暗暗吸了一口氣,穆婉秋盡量讓的聲音聽起來輕松歡快,“一等人不用教,二等人用眼教,三等人用手教……我是一等人啊”
“呸……”三妮兒啐了她一口,“真臭美……”又道,“快說,你原先連香料都不認識,就學會了劉師傅的手藝?”又搖搖頭,“連姚記的大師傅都好奇,跑問我……”一本正經地看著穆婉秋“你也,調香這一行,沒有師傅帶是不行的。”
“……我當然也是跟大師傅學的。”穆婉秋笑起來。
“真的?”三妮兒信以為真,“……誰?”
“……書啊”見三妮兒愕地睜大了眼,穆婉秋嘆息一聲,“當初找了一圈,朔陽的香料行和香坊都快走遍了,誰家都不肯收我,我連香料都不認識,哪有師傅肯帶我這個笨徒弟?”順手抓過搟面杖,“……那天又被李記拒絕,我心灰意冷,漫無目的地在街頭走著,一抬眼,就看到了張大發書肆……”
半真半假,穆婉秋把當時買書的經歷說了一遍,沒說她買的是魏氏的香料大全,只輕描淡寫地說她買了一本關于香料的書,學會了聞辯香料,“……那天劉師傅配好料走了后,我就關起門一桶一桶地聞……”
語氣雖然平淡,但從句里行間,鎖子娘也能感受到穆婉秋那一段經歷的慘淡,嘆息一聲,低了頭擦擺餃子用的蓋簾。
“真是太神奇了……”三妮兒嘆息道,“也虧你聰明,一般人即便能聞出用料,也拿捏不好用量。”又目光閃閃地看著穆婉秋,“……這兒也是你辯出來的?”
各種香面都混在一起,哪能辨出了用量比例?
她都是按魏氏的用量酌情增減的,幸運的是,魏氏畢竟是一代宗師,她設計的秘方各種香料配伍用量是最合理的,不能說制同一種合香放之四海而皆準,可用來改善他人的配方,還是可行的。
仔細聞辨,她的黃香在味道上還是和劉師傅的有差異的。
“……反正我就是照著書一板一眼地學。”不想騙三妮兒,又不能說實話,穆婉秋含糊其辭地應道。
“也是,我也聽說書肆里有賣調香秘方,你會念書真好……”三妮兒羨慕地呢喃著,搖搖頭嘆息一聲,“可惜,我不識字,咦……”手里的面記子都按完了,三妮兒一抬頭,瞧見穆婉秋正拿著搟面杖杵在那兒,就問,“……你不搟面皮兒?”
回過神,穆婉秋才不知時候,把搟面杖拿在了手里。
“我……”拿面記子比量了半天,穆婉秋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不會搟……”
“……你也不會兒?”三妮兒也笑起來,“我也不會兒,我就會包……”
“我來……”把擦好的蓋簾放到炕上,鎖子娘接過搟面杖,“我搟的快,能供三四個人包呢……”
看著蓋簾上三妮兒包了整整齊齊一排元寶似的餃子,穆婉秋拿著餃子皮不敢動手。
活了兩世,她從來沒有包過餃子,這些良家婦女的本份,一直是她望塵莫及的。
“……你不包?”包了一會兒,三妮兒一抬頭,“你不會連餃子也不會包吧……”
“我……”穆婉秋難得臉紅了起來,“……我是不會。”
“天你們家不是從來都不吃餃子吧你……”想起她寥落的身世,三妮兒聲音戛然而止。
窮苦的人家,一輩子吃不上一頓餃子,也是有的。
“……誰不會包餃子?”鎖子推門跑進來,“我會……我會”
“……你又來湊熱鬧?”鎖子娘瞪了他一眼,“去,到西屋溫書去。”
聽說穆婉秋因為識字,幾個月的功夫就從一個每月一百五十文的雜工變成每月三兩半銀子的調香師傅,鎖子娘打心眼里認定了:
讀書,總還是有些前途的。
“我溫習完了,每個字都寫了三十遍……”鎖子已經上了炕,“……阿秋姐不會包餃子?”伸手拿餃子皮,“我教你……”
“下去洗手去……”鎖子娘一把拍開他的手。
“我都洗干凈了……”他伸著兩只小手讓大家看。
“好……”穆婉秋笑道,“……今兒我就跟鎖子學包餃子。”
“噢……噢……我當師傅了,我當師傅了……”鎖子高興地叫起來。
三妮兒掩了嘴吃吃地笑。
七月的黃昏,天邊紅云翻滾,地上微風徐徐,說不出得愜意。
“真美……”
“是啊,好像沒幾天功夫,這漫山遍野就開滿了花兒……”
眾星捧月般,一群女子圍著姚謹嘰嘰喳喳地笑鬧著。
“嗯,杜鵑、油菜花……還有熏衣草……”閉著眼睛,姚謹一樣一樣數著身邊的各種花草。
“沒有熏衣草……”一個胖乎乎的粉衣女子糾正道,眼睛不停地四處尋找。
“在那兒……”一眼瞧見對面坡上一片綠瑩瑩的熏衣草,另一個削肩細腰的粉衣女孩尖叫起來,又看向胖女孩,“說你笨你還不信,讓你眼睛鼻子同時用,都趕不上只用鼻子聞一聞”
被當眾訓斥,胖女孩的臉騰地漲紅起來,緊抿著唇呆愣了半晌,余光瞥見姚謹一臉專注的神色,忽又笑起來,“……是誰?”語氣里滿是欽佩,“她是我們朔陽有名的神童,三歲就會聞香,七歲便通過了三極調香師,全大周沒第二個了,黎已經答應了,過了下個月的斗香會,就帶去大業發展,這哪是奴婢能比得了的”又轉向削肩細腰的粉衣女孩,“……你敢說你就比強?你閉上眼試試,看看能聞出幾種花兒香……”
刷,刷,刷,眾人目光一齊落向那個削肩細腰的粉衣女孩。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