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一桶是榆粉,這兩小桶才是香面。”分辨完第一桶,穆婉秋又用手指捻了第二桶里都香面,放在鼻下細聞,“嗯……檀香,茅香,丁香皮,藿香葉、零陵香……”閉著眼睛,穆婉秋一樣一樣地數著,嘴角輕輕地揚了起來,“……果然和我以前聞辯的一樣”
從上個月起,她就開始學習辨認合香了。
近水樓臺,她第一個研究的就是林記的觀音香,通過對香氣不斷地聞辯,她暗猜林記觀音香的主料就是這幾種,只是礙于劉師傅的尖酸和防備,她一直沒法驗證。
現在機會來了,通過對配好的香料一一辨認,竟和她的猜測一絲不差,穆婉秋驚喜的險些跳起來。
她學會辨別合香了 拿起最后一小包香面,穆婉秋的手微微發顫,就差這包了,林記觀音香的秘密全在這包里面,如果能認出來,她就能制出來。
拿羊毛披風捂著鼻子,穆婉秋深吸了幾口氣,感覺鼻子又靈敏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宣紙包,一股濃烈的香味直撲面門,“……竟是檀香”穆婉秋錯愕地睜大了眼,拿到窗前用手指輕輕地翻弄著小包里的香面,不可置信地搖著頭,“……不可能的,這包怎么會是檀香”
林記的觀音香有兩種,一種是帶檀香的,另一種是專供道觀用的不帶檀香的,今天要出的是帶檀香的,這種香以檀香為主料,專門供那些佛家寺廟和平常百姓祭祀用,她剛剛看了,第二個木桶里,一大半是檀香面。
這一包竟然也是,怎么會?
制觀音香用的檀香料,不是用酒炮制,而是用了能養心靜氣的茶湯,最吃水,所以劉師傅讓她先和檀香,再和其他香面,這包卻讓她放在最后面,不通過徹底的浸泡,那淡淡的茶香能完全釋放出來嗎?
映著日光,穆婉秋仔細地看著手上的料包。
突然,她發現那褐黃色的香面上隱隱泛著些粉紅色的光。
原來如此 穆婉秋長舒了一口氣。
這是劉師傅特意的,這包里檀香用量極少,即便其中的茶香無法完全釋放,也不會影響成香的整體香韻,卻能把這最關鍵的兩味香料遮掩起來,讓人難分難辨,如在云里霧里……
好狡詐的劉師傅 即便認為自己是一個對香一無所知蠢笨如牛的人,她依然如此防范,冷笑一聲,穆婉秋拿手輕輕沾了些粉紅色的香面送到鼻下,一股辛辣直刺鼻腔,鼻中一陣奇癢,“……啊……啊嚏……”控制不住,她猛打了個噴嚏。
頓時,手里的香面四處飛揚。
“天,完了……完了……”一陣惶恐,穆婉秋忙用手去護,沒提防腳下被木桶拌住,一個踉蹌,手里的香料直線飛了出去。
一手扶著香案站穩了,穆婉秋的耳朵嗡嗡直響,心突突亂跳。
“……沒了這包料,這鍋香定是做不成了”陽光透過窗欞直射進來,穆婉秋清晰地看到那一顆顆細小的粉末如灰塵般在光線中翻滾跳躍,在眼前形成一束亮晶晶的光帶,甚是耀眼,一向鎮靜的她幾欲落淚,早上看劉師傅那神色,她是巴不得自己把這鍋香做砸了。
這會兒可如了她的意 被林嫂攆了倒無所謂,只是,這一鍋香料至少也得二三十兩銀子,她如何賠得起?
良久,穆婉秋才完全鎮靜下來,彎腰撿起飄落在地的宣紙,對著陽光看了半天,“……到底是什么香竟會有這么刺激的味道?為什么成香中竟一點也聞不到?”
可惜,草黃色的宣紙片上什么也沒留下。
穆婉秋又彎下腰,仔細在地上尋找起來,“如果我能找到并分辨出那些深深淺淺的粉紅色顆粒都是些什么,或許我就能把這包料配出來,救回這一鍋香……”抱著一絲僥幸,她的臉幾乎貼到了地上。
可惜,細細的粉面灑在黑的地上,穆婉秋根本再辯不出是黃得還是粉的。
“阿秋……阿秋……”正滿頭細汗地找著,林嫂的聲音遠遠地傳來,猛抬頭朝門口看去,穆婉秋驚的臉色煞白。
劉師傅和面做香從來不讓人近前,來到制香室門口,林嫂下意識地停在了那兒,半天沒動靜,才又敲敲門喊了兩聲,好半天才聽穆晚秋應了一聲,“哎……”皺皺眉,林嫂吱呀一聲推開門,不覺怔住,“你……”穆晚秋一頭汗水滿臉香面地站在門口,正要伸出手拉門,“……你這是怎么了?”林嫂狐疑地走進來,眼睛四處巡視。
“我正篩木粉……”穆婉秋伸手擦了把汗,“就快篩完一遍了……”指著那桶榆粉,“等再篩一遍就和這桶一起先和……”把劉師傅的話原原本本又重復一遍,指著桌角的宣紙包,“……最后再加了這包,和熟和黏后,就可以出香了。”沖林嫂咧嘴一笑,“……對吧?”
劉師傅臨走前就是這么吩咐的,眼睛巡視了一圈,林嫂也沒看出什么不對的地方,對于和面的工序,她也只限于早上聽的那些,知道的并不比穆婉秋剛剛說的多。
看著她一張花貓似的臉,林嫂嘆息一聲,“……劉師傅做了十幾年的香,也沒見弄成你這樣,干活就不能仔細些?”
穆婉秋就當沒聽見,看看門口的日頭,“林嫂您坐兒,我先去篩木粉,再晚了,濕香又該曬不透了……”說著話,穆婉秋拉上絲巾,把嘴和鼻子遮的嚴嚴實實,回身拿起了長木篩子。
“等等……”林嫂眼睛緊盯著木粉桶,叫住穆婉秋,“……怎么才磨了這么點?”別得香料她不知道,可木粉的用量她還是知道的,那桶木粉比往日整整少了一大截。
一看就不夠。
“就這些木屑了……”穆婉秋伸手摘下方巾。
有夠笨的 像吞了塊棉絮,林嫂一口氣堵在胸口,橫著眼睛瞪著穆婉秋,好半天才透過來,“沒了也不能這么對付啊你再去庫里仔細找找,磨些添上”彎腰指著桶沿,“好歹也要到這兒才行……”頓了頓,又補充道,“明兒你林哥就把木屑拉回來了……”
說完,林嫂一屁股坐在靠門的椅子上,原本她是想來看看就走的,可穆婉秋干活她實在不放心。
“哎……”穆婉秋把方巾拉上,“我篩完這些就去找”
穆婉秋干活從不惜力,林嫂是知道的,可卻沒見過能把活干成這樣的,只篩了幾下,便香面飛揚,灰塵滿天了。
難怪她會弄的滿頭滿臉都是香面了,她倒也不笨,還知道找個方巾把嘴和鼻子堵上,看著地上飄落的一層細面,林嫂心疼的眉頭皺了又皺,騰的一聲,她終于坐不住站起身來,“你慢些篩,仔細些……”
停下動作,穆婉秋怔了一下,隨即沖林嫂眨眨眼,“還得再磨木粉,慢了,我怕來不及出香……”說完,又認真地篩起來。
被方巾擋在,林嫂也沒聽清她說些什么,待要再問,一開口就被飛揚的香面嗆的直咳嗽,立在那兒,狠狠地瞪了穆婉秋的背影半天,林嫂扭頭走了出去。
“我在這兒也幫不上忙,就由她折騰吧,左右就這一次,也浪費不了多少……”心里暗暗嘀咕著,林嫂邁步走下臺階。
放慢了手里的動作,穆婉秋張著耳朵仔細聽,直聽到林嫂的腳步聲走遠,她才摘下方巾咧嘴一笑,放下篩子,起身掀起香案下的簾,端出一小桶木粉來。
之所以藏起來半桶,就是為了讓林嫂看著木粉少,讓她再去磨,也好爭取些時間。
把最關鍵的一包香料弄灑了,她需要時間來想辦法。
拎著小桶正要往大桶里倒,穆婉秋手忽然停在了那兒,“……看這光景,怕是到天黑我也查不出劉師傅的最后兩味香料什么,不如索性加些柏椏粉,按魏氏的配方做……”念頭閃過,已爛熟于胸的魏氏調香術中的觀音香配方就呈現在腦際。
放下小桶,穆婉秋又從頭認真地把三桶配料研究了一番,和腦海中魏氏的配方比對著,主料基本一致,至于用量,她心里也沒底兒。
不管她,就當練手了。
砸了就砸了,左右她也沒銀子賠,大不了林嫂留她在這里做幾年白工 抱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想法,穆婉秋把心一橫,推門走了出去。
她記得林記后庫里還有一些柏椏,最主要的,她要去配魏氏秘方里最關鍵的料引,林記大香料庫她是進不去的,還好,料引用量不大,她屋里正有。
沒按劉師傅的吩咐,將木粉和榆粉摻在一起用水和,穆婉秋先燒了鍋開水燙榆粉;榆粉就是用榆樹皮研磨的粉,很黏,而且越細黏度越高,又無毒無害無味,能把松散的木粉和香料黏合成香,是制線香不可或缺的黏合劑。
榆樹的老皮是紅色的,因此又分白榆粉和紅榆粉,紅榆粉就是摻了老皮的粉,老皮沒粘性,粉質不如白榆粉,一般是用來制紅香的,林記的觀音香用的都是上好的白榆粉,制出的香趨近于木本色,淡黃淡黃的,很有股禪佛的味道,銷路在朔陽一直很好。
所以劉師傅才那么飛揚跋扈,雖然她就只會做這么一種香。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