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呆愣了片刻,殷會長走上前扶起她,“一年也不過彈指一揮,很快的,你明年再來也一樣……”殷會長嘆息一聲。
華發漸生,他最理解這光陰的匆匆,最是無奈。
“……為?”呆呆地望著殷會長,穆婉秋突然一把抓住他。
為考場要有這么殘忍的規矩那些準備了一年,日日夜夜辛苦就為這一日的調香師,只因一個小小的風寒,豈不又要蹉跎一年 “……你真的不懂?”
穆婉秋搖搖頭,一雙空靈的大眼清澈見底。
殷會長嘆息一聲,“……這風寒不僅能傳染,對調香師來說,更是致命的,一旦染上了,輕則十天,重則一個月甚至半年,都聞不到味道,調不出香來……”
想起一早醒來,聞不到氣味后的那股絕望,一瞬間,穆婉秋就明白,“原來是這樣……”她喃喃道。
“不是殘忍,香行會立這個規格是為了保護大多數調香師……”瞧見那雙空靈的大眼瞬間便失去色彩,殷會長心里隱隱地生出一絲不忍,他耐心地解釋道,“原來也沒這規定,是七年前的一次大考,護衛無意中放進來了一個像你一樣想掛名的染了風寒的調香師,結果害的其他調香師都染了風寒……那一次,險些讓朔陽的香料業癱瘓了……”
仿佛又回到那可怕的,殷會長的聲音幽幽的。
回過神見穆婉秋睜大了眼,又指著考棚說,“你別看這些人都不是三極調香師,就以為他們手藝很低,其實他們大都有一兩手絕活,是自家作坊的頂梁柱,只是通不過聞香那一關罷了。”
“我了……”穆婉秋很快就恢復了平靜,“謝謝會長。”淡淡的聲音已沒了波瀾。
明白了原委,她,染了風寒的她想進考場,絕不是能哀求的事兒,別說她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就算她是殷會長的親娘,怕是也要被拒之門外的。
朝殷會長福了福身,穆婉秋挺直了胸背,一步一步朝來時的路走去。
望著她優雅的動作,有一瞬間,殷會長不的眼。
這不亢不卑,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優雅大氣,會是一個貧寒的小姑娘所有嗎?
這小姑娘,絕非池中之物 “姑娘……”他忽然轉過身。
“……會長大人還有事?”穆婉秋回過頭。
“要不……”他略一猶豫,“姑娘先留下性名,明年來考的時候,我會照顧一二……”
留下姓名?
她一個天涯孤女,今天不知的事兒,誰一年以后,她還會不會活著?
憑空遭受了這樣的打擊,此時的穆婉秋,心里特別灰暗。
“……謝謝會長大人。”她搖搖頭,轉身繼續向前走。
這小姑娘竟拒絕了殷會長拒絕了連知府大人都要禮讓三分的香行會會長的好意 她知不,雖是輕描淡寫地“照顧一二”幾個字,可出自殷會長的口,就絕對的不同,他可以讓她輕松地在香行會里掛上名,還可以讓她在朔陽的香料行里隨便挑,試問,哪家香料行敢不買殷會長的面子?
真是個不知深淺,不,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這要換做是他,得了這么大的恩惠,早磕上八個頭謝恩了,心里暗暗惋惜,護衛偷偷噯向殷會長。
出乎他意外,會長并沒有想象中的暴怒,他目光變的極為深邃,正神色復雜地望著漸漸遠去的那纖細瘦弱的背影。
護衛下意識地又看向穆婉秋,搖搖頭,再搖搖頭,他實在看不出,這個衣衫襤褸的小姑娘,憑竟得了殷會長如此重視,如此的另眼相看?
“……也許我進去了也是一無所獲,也一樣要戰戰兢兢地伺候那個尖酸刻薄的劉師傅……”一面走,穆婉秋一面昏昏沉沉地想著,一抬頭,遠遠地已經瞧見林記香坊的招牌,橫在兩個紅彤彤的燈籠幌子之間,格外的耀眼。
劉師傅正站在門口左右瞭望,瞧見她,一貓腰就進了院兒,穆婉秋身子一震,眼前立時閃現出昨天劉師傅逼著一身大汗的她敞著懷出去晾衣服的情形。
是她,她是故意的劉師傅故意讓她感了風寒,兩年前才考過了三極調香師,劉師傅一定考棚里的規矩 恍然又回到了前世,她被他算計血濺沉香閣的情形如噩夢般浮現在腦際,一股滔天的恨意涌向心頭,壓抑許久的執念瞬間迸發出來,“……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穆婉秋拼命地向前奔去,頭重腳輕,她用盡了力氣卻沒能挪動半分,身子竟軟軟地后倒去。
睜著空靈的大眼望著藍天白云,她嘴里還不住地喃喃著,“算計了我,他們都該死,都……該死,我要報仇,我要報仇……報仇……報仇……”
“……快看啊,有人昏倒了”街頭上有人大叫起來。
穆婉秋使勁睜了睜眼,想看看是誰暈倒了,可也睜不開,“……到底是誰暈倒了,鎖子在喊,不會是李大叔出事了吧?無不少字”她迷迷糊糊地想著,藍天白云,雜亂的腳步聲,鎖子的哭叫聲都離她越來越遠,一股暗紅的血順著她嘴角緩緩地流下,一滴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恍然一朵朵梅花綻放……
“阿秋醒了,快趁熱喝了這碗藥……”瞧見穆婉秋睜開眼,鎖子娘放下手里的針線活,端起桌上的藥。
呆呆地望著鎖子娘,好半天,穆婉秋的眼睛才轉動起來,“……我在這兒?”她記得她是在回林記的路上。
“你暈倒在李記門口,被鎖子撞上了……”鎖子娘扶她起來,把藥遞到嘴邊,“快喝了藥……”又心疼地嘆息道,“這孩子,受了風寒不好好在家養著,大冷的天還往外跑,幸虧被鎖子,這要是栽到哪個陰溝里,說凍就凍死了”越想越后怕,鎖子娘不停地嘮叨著。
穆婉秋緊咬著唇不。
“這孩子……”鎖子娘捏了捏她下巴,“別這么使勁,你看看,嘴角都咬爛了,抬進來時,你滿嘴是血,鎖子嚇的直哭,還以為你吐了血,你大叔也唬得似的,臉都變了色……”見她松了唇,輕輕地把藥罐了進去,又端了水讓穆婉秋漱口,“大夫說你沒大事兒,就是一股急火,痰迷了,兩副藥準好……”把碗放到一邊,“快躺下……”
“嬸……”穆婉秋掙扎著要起來下地,“我沒事了……”
她要,她一定要把這風寒傳染給劉師傅 “沒事了”鎖子娘一瞪眼,硬把她按進被窩里,“你穿得少快躺被窩里,仔細別再著了涼……”給她圍好被角,鎖子娘伸手拿起一邊的針線活,“這孩子,衣服都露棉花了,還穿著,不凍著才怪……”
穆婉秋才,鎖子娘手里拿著正是她的棉衣,不覺臉色有些發紅。
前世身為相府千金時,她驕縱任性,習武好動,就從沒學過女紅,后來淪落風塵,春香樓的媽媽一心把她打造成頭牌,整天逼她學習琴棋書畫,媚功禮儀,她更沒碰過女紅。
也因此,兩世為人,可以說她比別人得天獨厚的多會許多,卻獨獨不會女紅。
女紅,那是良家婦女的本分,是她這一世的奢望 一個人漂泊,衣服刮破了沒人管,她就用針線胡亂地縫幾下,不露肉就行,此時,躺在熱乎乎的炕上,看著鎖子娘一針一針地給她縫著棉衣,仿佛回到幾個月前,她常常這么躺在炕上看柱子娘給她改衣服,一針,一針,滿滿的都是溫馨,一股熱流涌上心頭。
何其有幸,此生讓她遇到柱子一家和三奎、三妮兒、鎖子娘這些質樸的,在她瀕臨絕境的時候,守在她身邊給她家人般溫暖。
“這世上不僅僅只有丑惡,只有仇恨啊……”穆婉秋緩緩地閉上眼睛,“……我千萬不能被仇恨迷了眼,報復固然重要,但這一世能擺脫那淪落風塵的命運,活得閑適,活的像個人樣才是真的,至少我不能辜負了這些質樸純粹的……”
奇跡般的,穆婉秋心頭剛剛泛起的那股幾近瘋狂得復仇執念又悄悄地消散了去,鎖子娘慈祥的笑容像一縷和煦的風,牽拉著她偏執的幾乎脫離軌道的瘋狂的心走出迷津。
不再執迷。
“嬸……”閉著眼睛,穆婉秋聲音淡淡的,“我因染了風寒,沒能參加三極調香師考試……”
“嘖嘖……難怪你會上這么大的火……”鎖子娘虎了一跳,才想起今天是三極調香師考試的日子,她停下手里的活,抬頭怔怔地看著穆婉秋,良久,安慰道,“你年齡小,今年不行還有明年,一輩子考不上的也大有人在……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和過不去。”
“嗯……我……”穆婉秋點點頭,“我現在不想那些了……”
后,她要繼續好好地學魏氏調香術 “好,好……”鎖子娘連連點頭,“你叔也常夸你這一點,別看你人小,做事卻大氣,人也要強,想得開……”
“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想不開的……”穆婉秋喃喃道。
鎖子娘沒聽清楚,“……你說?”
“……大叔又去哪了?”
“出城送貨去了……”鎖子娘應道,又想起,“對了,東家很中意你的切工,想要了你去……”
“……真的”穆婉秋撲棱一下坐起來。
之所以執拗于考三極調香師,她就是想找一家香料行,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香料。
如果李記肯要她,那她考不考三極真的就無所謂了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