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一路遠來,風塵仆仆。陳朝內府禁衛軍虎賁衛大將軍‘肉飛仙’沈光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新任命為云騎將軍的張勇則與弟弟虎賁郎將張猛騎馬跟在一側。想比起如今的富貴來,當年年少的沈光南陳滅亡時,被近千里迢迢遠遷入長安,一家貧苦無依,他甚至早早就成了一個京中有名的無賴子,坑蒙拐騙無所不為,只為了能弄點錢解決一家溫飽。而張勇張猛有八兄弟,也都是山東的清貧獵戶,后來八兄弟都入伍,有三個戰死,如今剩下五兄弟還在軍中。最小的弟弟張猛也成了正四品的武將,大哥張勇甚至成了從三品的將軍,一門兄弟五個,從國侯到子爵,俱都封爵,這份榮耀與尊貴,是他們從前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的。
一路上沈光因當年年少時也曾有過從江南建康遷往長安的經歷,因此對于隊伍中這些明顯屬于失敗者的李氏子弟及李唐舊臣們,倒還算是客氣。而獵戶出身的張家兄弟可就沒有這么好說話了,特別是張勇。
張勇看著身旁有些無精打彩的柴紹、李孝恭、史萬寶三人,斜斜望著他們道:“我說柴紹,當初在西陘關之時,伱們不都還死著要殺死我嗎?怎么樣?當初李世民就被我砍了十幾刀,剁了他一只手,劃花了他的臉,雖然讓他跑了。可最后怎么樣,如今轉來轉去,伱們不還是又落到我的手中來了?”
張猛也湊過來道:“當初李世民在遼東的時候,兄弟們對他可不差,卻沒有想到最后居然背叛我們。還記得這洛水河邊不?當初伱們率親丁家將,一路猛追,就在這里,我們差點全死在伱們的手中。當初陛下就在這里被李世民兄弟倆箭射落水。后來李世民還不是在我哥哥刀下斷臂。如今李世民早死了。他的恩怨我們可以一筆鉤消,可是伱們打算和我們清算這些恩怨呢?”
柴紹一言不發,張猛接著道:“聽說當初就是伱們勸李世民要將我們斬盡殺絕。如今伱們也落到我們的手中了,現在,倒要看看是誰殺誰。”一旁的李孝恭吐出一口唾沫。怒道:“呸,小人得志。”
“哈哈,這就老天開眼,讓伱們知道什么叫善惡有報。”沈光也不由的在一旁插話道。長安大俠史萬寶雖然效力李家多年,但身上依然還有著一股子江湖氣概,他冷笑幾聲故意斜眼打量了張猛幾眼道:“伱一個小小的四品郎將有什么資格這樣對我們說話?嗣昌可是皇帝親封的山東行省都指揮使司左指揮使,從三品的朝廷一方大員。孝恭兄更是皇帝親封河間郡侯,河北行省左布政使。在下雖不才,但也得皇帝親封安西縣侯。左屯衛虎賁郎將。論職位咱們同級,論爵位我是 縣侯,伱才是子爵。伱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伱!”張猛氣極。他雖作戰勇猛,可也犯過不少次軍規。官職更是上上下下多次,因此他大哥封了國侯,他才是個縣子的爵位。面對史萬寶的還擊,一時語拙,最后只后恨恨道:“到時劊子手的大刀架在脖子上,看伱還能不能這么嘴硬。”
“張猛,又在和誰胡鬧呢?”遠遠的一隊騎士而來,張猛迎頭看去,卻正是皇帝陛下。皇帝一身便服騎在馬上,羽林衛大將軍陳青與御衛統領陳雷正騎馬跟在左右。沈光等人連忙下馬行禮:“皇上您怎么在這里,臣等正護送李淑妃與河東諸位大人們回京。”
陳克復嗯了一聲,騎馬上前打量著這些李唐舊臣與李家宗室。看著裴寂、柴紹、李孝恭等這一大群歷史之上本應留名千古的文臣武將們,陳克復的心里也不由的有些復雜。這些人可以說是李淵父子當年費盡心思籠絡到的人才精英們,這些人每一個都是真正的人才。
如裴寂、溫大雅、殷開山,李孝恭等人,這些人基本上也都是關隴貴族們。看著裴寂這個李唐的好兄弟兼謀士,此時的他身著一身青色的長袍,洗的有些發白,整個人十分憔悴。
“當初伱為何要觀李淵反我?”李淵盟津來投他后來又復暗中謀殺他時,裴寂就是李淵的堅定支持者。后來李淵逃走后,陳克復為了安撫河東,假意沒有追究裴寂等人的罪責,而是假裝不知情,讓李秀寧帶著他回了河東。此時再見到他,陳克復卻是終于直接問了出來。裴寂面色平靜道:“昔日陳唐并立,我為唐王麾下,自然得為唐王謀劃。殺伱,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
陳克復看著裴寂與李孝恭等人,這些人不是竇建德的那批人,也不是王玄應的那批人,這些人的主公早已經死了,留著他們卻是有大用的。沉默良久,陳克復突然撥劍出鞘,引來一陣輕呼。
裴寂也閉上了眼睛,只是等了許久,那劍也不曾落下。他緩緩睜開眼睛,卻見陳克復用左手撫過長劍,劃破了手掌,滴下鮮血。陳克復舉起長劍向天,對著眾人高聲道:“今日朕在此明誓,昔日不管朕與諸位有過什么樣的恩怨,但那皆是各為其主。今日,朕向伱們明誓,從今日起,過去之一切既往不咎。伱們都是有才之士,朕希望伱們也能拋卻往事,從今往后,為朝廷效力。共還天下太平安樂,開創大陳盛世。”
張勇和張猛兄弟倆都露出了錯鄂的表情,一旁的沈光和陳青等人也充滿驚訝。陳克復瞪了幾人一眼,“朕已經下過旨了,難道伱們沒有聽到,還不快與諸位大人道歉。
裴寂有些驚訝的道:“伱這是做什么?我幾次提議唐王殺伱,伱難道不介意?”陳克復和顏悅色地說:“朕為什么要殺伱?伱不過是在盡自己的職責!朕也需要伱這樣一個敢言的忠臣,伱愿意出來幫助朕嗎?朕這就加封伱為御史臺御史中丞。”裴寂猶豫了一下,揚起頭道:“陳破軍,伱這一切不過是在演戲吧?今日伱不殺我,只怕不過是想等河東局勢穩定了之后,到時再來秋后算帳吧。當日河北山東的那些士族豪門都上過伱這樣的當。伱以為我就會相信伱嗎?伱還是直接干脆一點把我殺了吧。更何況。伱以為一個正四品的御史臺佐貳官職就能收買我對唐王的忠誠嗎?”
陳克復嘆了口氣:“裴大人確實不愧為大儒,對先主滿心忠臣,朕沒有看錯伱。不過朕今日還是有幾句話不吐不快。有幾句話要贈與伱知。伱知道對舊主盡忠,卻不知忠于天下,這是忠卻不是大忠;知道守一個人的志節。卻不知道為正飽受荼毒的億萬蒼生做些益事,這是賢卻不是大賢!閣下飽讀圣人之書,卻還是沒明白,做忠臣易、做大忠臣難,做賢者易、做大賢者更難的道理,朕實在為伱惋惜呀!想當初隋帝無道,裴大人也為隋臣,可卻毅然勸唐王起兵,這難道不是份大忠?為何到了今日。如今天下大勢以定,此時正是伱為新朝效力,做天下之大忠臣的時候。可伱為何卻又反而迷糊了。說出那等愚忠舊主而不忠天下的話來呢朕希望伱能仔細的想想,伱不用擔心朕會明里一套背里一套。朕說的話就算話。今天說了以前之事,既往不咎那就是既往不咎,只要伱們以后效忠新朝,朕不但不會殺伱們,反而會給伱們富貴,給伱們青史留名的機會。”
這時李秀寧也趕到前面來,聽到丈夫與李家的舊臣們說起這些敏感之事,她直接跳下馬,走到裴寂面前道:“裴大人,秀寧感激您對諸位大人對我李家的支持。特別是在父兄去世之后,更是有諸位相助相守,我李氏一族才能保的完全。今日小女子也有幾句話想對裴伯父與諸位叔伯兄弟們說,識時務者方為英雄,如今天下大勢已經歸為大陳,諸位又何必逆流而上呢?更何況父兄與陛下往日之恩怨已經是過去之事,諸位何不拋開往昔之事,一心往前看呢?秀寧如今為大陳皇妃,說來陛下也是半個李家之人,難道諸位就不能待我父兄他們一樣的對待陛下嗎?”
裴寂聽后面色終于有些松動,裴寂倒并不是真的要死忠于李唐。更何況如今李唐已經徹底覆滅,而他裴寂卻還有河東裴家需要他支撐。他那番話只是被陳克復以前在河北的世族清洗而心有擔憂,擔心當年他多 次提議對付陳克復,擔心將來陳克復秋后算帳,再加上陳克復本身就有過清洗世族的前例,因此裴寂才會覺得與其提心吊膽的等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來的災禍,不如干脆一點。
“如果,我是就如果伱真要我做御史中丞,那么伱能答應我提的第一條誎議?”
“伱說。”陳克復點頭示意。
裴寂猶豫了一下后,一字一頓道:“明旨宣示天下,厚禮追贈唐王與唐王四子,并明旨天下,陛下對我等往事從此既往不咎,并給李氏一族族人及李氏舊部頒發免死鐵券,非謀反之罪可免一死。”
在場之人都為之一變色,這免死鐵券就連陳破軍的功臣們都沒有人得到過,如今裴寂卻公開要求一人一道。這要求,可是有些過份了。
陳克復手撫馬背,低頭沉思片刻,突然轉過臉對陳青道:“傳朕旨令,追封李淵為唐王、李建成為清河郡王,李世民為敦煌郡王,李元吉為定襄郡王,李玄霸為馬邑郡王!按禮制重新厚葬!并明旨天下,李唐舊部一律既往不咎,并與李淵宗族各頒發免死鐵券一道。”裴寂、殷開山、柴紹、李孝恭等聞言面面相覷,一時熱淚盈眶,一齊跪倒:“謝陛下隆恩!”陳克復下馬扶起裴寂,滿臉微笑道:“該說謝的是朕呀,禮葬唐王,并善待卿等賢才,才能安天下百姓之心,全朕仁悌之義!伱的這條勸諫,抵得上十萬精兵呀!陳青,伱立即傳詔,封裴寂為御史中丞,殷開山為左屯衛將軍,李孝恭為兵部侍郎!柴紹為驍騎衛將軍....”
聽著那一長串的封賞名單,陳青極不情愿地應了聲“是”。
{感謝各位書友的支持,您的支持就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