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的將領們一個個回來了,血染征袍,傷痕累累,落日的余輝照在他們面上,昏黃死灰。
魏軍上下誰都沒有預料到,從會戰第一天的失敗,一直到今天,每次的結果都會是這樣的慘烈。自初五日會戰開始,魏軍就沒有占到一丁點的便宜。
初五日雖然布下了詐敗伏擊之策,可江淮軍卻憑借著精良的裝備,強悍的戰斗力,在四萬伏擊騎兵,以及六七萬的步兵反擊中成功撤離。那一戰,雖然最后看似魏軍取勝,但實際上,那一戰參戰的十二萬魏軍,戰死八千、重傷萬余,輕傷無數。只一戰,魏軍就已經戰斗減員近兩萬人。
而江淮軍雖然敗退,可據魏軍最后估算,江淮軍最多只有不到五千的傷亡,完全是四比一的戰損。
洛口與洛口倉城不過數十里遠的距離,可就這么一段原本行軍不過兩三個時辰的距離,卻成了一段仿佛永遠也到達不了的惡夢。
初五日,他們剛擊敗江淮軍,正準備安心返回洛口城時,江淮軍卻出人意料的馬上對他們發起了追擊。就猶如一塊厭惡的狗皮膏藥,魏軍一退,江淮軍就開始追擊。魏軍停止前進,結陣反擊,江淮軍就馬上后退。如此你來我往,打打停停,前前退退。打了三天了,魏軍距離洛口倉城依然還有二十多里的距離。
今日李密下決心與江淮軍決戰,他們布下埋伏,又玩起了詐敗伏擊的套路。結果江淮軍似乎早看透了這一切,江淮軍輕騎兵們整齊的沖鋒陣列,將魏軍的詐敗成了潰敗。雖然伏兵最后盡出,可江淮輕騎卻成功的擋住了他們。等來了江淮步兵。
那是一場比初五日更慘烈的撕殺,三萬余魏軍騎兵與江淮大軍激烈撕殺。戰馬縱橫。旗幟飛揚。沿著洛水河岸,無數的鮮血浸紅了平原上的青草。堆積如山的尸體,無數折斷的騎槍,橫刀遍布戰場。最后李密親自披甲上陣。才算挽救了魏軍最后的潰敗。
大戰一整天方停止,魏軍依山結陣。將領們圍聚在李密的周圍,茫然不知所措。所有的目光都望向李密,這個時候。保持鎮定的李密是他們唯一的期望。他們望著他。目光殷切,就象無助的迷途羔羊。
看著眾人的那個樣子,李密甚至在心中罵那些人是不是腦子都在戰場上被馬蹄給踩到了,居然呆成了這個樣子。
李密比其他人鎮定,是因為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場仗不好打,但也沒想到自己的魏軍竟然如此的不經打。敗得如此徹底。但在這個時候,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作法毫無用處。說出來,只會更加的讓那些將士恐慌。末戰先怯,如果主帥都將恐懼表露在臉上,那這支軍隊最后的命運也基本上決定了。
他大聲地吆喝著,下著各種指示:“回到自己的部隊去,統計傷亡的情況,趕緊報上來。”
“各部隊的將領今晚連夜召集自己的部隊!召喚隊伍里失散的士兵回來。有別部隊的散兵在自己隊伍里的,可以將他編入自己隊伍里。”
“各部隊軍官可以便宜行事,從那些后勤民夫隊伍里面挑選合適的青壯加入,補充隊伍里的傷亡空缺。”
“軍中的大夫,給傷員們最好的救治,另派隊人連夜將傷員送往偃師城醫治。”
將領們聽到李密的命令,仿佛得到了什么依靠似的,一個個如夢初醒地行動了起來。大概在午夜時分,根據各部隊送上來的情報,房玄藻把傷亡報告大概地統計出來了。…,
傷亡最重的是王伯當的騎兵營,今天白天的戰斗中,他們承受了江淮騎兵的主要攻勢,一萬輕騎,最前線的五個騎兵營幾乎全滅,隊伍連建制都沒法保持了,李密只得下令撤消那五個營的編號,殘部編入剩下的十五個同樣缺員嚴重的營中。剩下的十五個營隊大多也是傷亡過半,只得命令一部分部隊合編成新的部隊。二十個營校尉中,六個陣亡,九個重傷。王伯當營的陣亡人數大概在二千上下,受傷的更多,還沒統計出來。兩翼的孟海公、謝映登、徐圓朗的騎兵傷亡比較輕,也達到了六千多。
而其余的六萬步兵,此戰也折損嚴重,傷亡達到了一萬多,還有不少的士兵在戰場上逃離。此戰過后,魏軍只剩下了不到八萬人馬,其中還有傷員過萬。
營帳中,昏黃的燈光下,望著這個傷亡報告,魏軍的將領們臉色發白。煞費苦心建立起來的這么一點家當,幾天之內就幾乎敗得精光。
那么,一切就這么完結了嗎?魏國的崛起和勝利,難道只是水中花月嗎?如此眾多的兵馬,所有義軍們最后的期望,那么多的豪杰猛士的犧牲,難道都變得象煙塵似的蕩然無存了嗎?
脾氣急噪的義軍將領急得撕扯自己的頭發,急得滿身冒火;其他的后來加盟的義軍將領們也一個個面面相覷,孟海公正對著房玄藻破口大罵,“都是你想出的這個鬼主意,把我們害成這樣!陳破軍隨便設個計,你就如同蠢豬一樣的往套里鉆。你自己想死不要緊,可是我們其它的兄弟們也都要被你們給害死了。”
房玄藻有些不甘心有道,“其實我們的計劃還是可行的,甚至我們的兵也比王玄應的多。要不是今天前陣的步兵指揮不利,讓詐敗成了真敗,我們今天是有機會擊敗江淮軍的。”
白天前陣的指揮將領李君羨、劉黑闥、郝孝德三人霍然起立,撲上去痛揍這個無恥的家伙。房玄藻發出尖利的慘叫:“我是尚書左仆射,我的官職比你們高,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哎喲!”
王伯當一邊上去勸架,一邊用長靴狂踩房玄藻的手指。房玄藻慘叫不絕:“哎喲!哎喲!救命啊!”
“夠了!”
李密面色陰沉,一聲大喝制止了各將的互相推諉。
眾人都不說話了,門外,急速的腳步聲響起,衛兵掀開了門簾沖了進來:“魏王!”
房玄藻跳起來叱罵道:“你不懂規矩嗎!進來要先請示,你…”
“大王,緊急軍情,金堤關已經陷落了!”衛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李密霍然起立。
接過那封信,李密見上面只是歪歪扭扭的用炭條寫著幾個字,“八日上午,金堤關內有叛將黃君漢舊部舉為內應,城旋即陷落。邴將軍欲誓死抵擋,卻被軍中少部份將領劫持投降。金堤關午前徹底陷落,五萬兵馬俱被俘虜,無一逃離。陳破軍已經率兵五萬,正星夜飛奔洛口而來。”
看著這封急報,李密只覺得一陣陣的天旋地轉。洛口失,糧草全丟。虎牢再失,東面屏障盡失。之前洛陽東面六郡盡失,二十萬兵馬盡沒。原本李密以為金堤關有邴元真,能堅持個十天半月。卻沒有想到,三天,僅僅三天,他苦心經營許久的黃河南岸,倚之防御河北的最堅固的要塞就被攻破了。
先是黃君漢,次是邴元真。手下大將接連叛降,這讓李密有種大勢盡去的驚懼感。…,
旁邊的將領全都面色慘白,房玄藻揉著被踩青的手指上前道,“虧得魏王以前待邴元真那么信任,他居然叛降,他怎么能降呢,哪怕是被部下劫持,也應當自殺盡忠啊。魏王,臣建議馬上傳令金墉城,讓王當仁將軍馬上抓捕邴元真的家眷,通通處死,以敬效尤。”
李密聽的心頭一震,頭一次用不加掩飾的厭惡眼神瞪了房玄藻一眼,他從沒有想到,房玄藻居然這么白癡。他緩緩開口,“各位,邴元真將軍一直是我魏國之功臣,勞苦功高。守衛金堤關,他以五萬之兵對抗陳破軍三大將所統三十萬兵。丟了金堤關不是他的責任,此非戰之罪。被屬下劫持投降,也是不得以而為之。孤相信邴將軍的忠誠,孤相信他投降陳破軍乃是不得以而為之,孤相信他身在曹營心在漢。派人回金墉給邴將軍的家眷送信,另外讓王當仁將軍代為給邴家賜以金銀財物,以示安慰。”
“還有,從現在起,馬上扎營,挖掘濠溝,樹立柵欄、挖陷馬坑,埋設鹿腳。我們依山背水扎營,就地防守,準備迎敵!”
連續三天的撤退失敗,讓李密已經斷了先前準備先奪回洛口倉城的打算。陳破軍已經從金堤關出發,金堤關距他不過百里左右,旦夕可至。
如果他繼續如先前一般的撤退,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再次與江淮軍糾纏混戰一天后,被趕來的陳破軍趁勢而攻。到那時,他就不再是混戰、苦戰,而將面臨著被全軍殲滅的危險。
戰場形勢瞬間萬變,現在李密唯一期盼的就是百花谷和偃師城的魏軍能趕到戰場,以支撐他們頂住陳破軍與江淮軍的攻擊,等待河北魏刀兒與江南陳朝的援兵到來,期待著三國聯軍能一舉在洛口中決戰擊敗陳破軍的聯軍。
四月涼爽晚風手拂過面龐,李密卻打了個抖,感覺如赤身處于寒冬臘月,承受呼嘯北風吹過,徹骨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