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心灰意冷 馮婠第一眼看到陳叔達的時候,就感覺十分的眼熟,可是在圍獵場上,她并不是公開身份前來的,只是扮作出王世充部下的一員小兵。所以離陳叔達很遠,只是遠遠的看著。但是雖然遠,她卻依然十分肯定這個人自己是熟悉的。
回去后,她左思右想,最后終于想起了這人是誰。
在嶺南時,馮婠與姑姑馮狄關系最好,自小也常待在姑姑身邊受教。而在她姑姑馮狄的臥室之中,有一幅畫一直掛在那里,自她有忘憶起就一直在那。而那幅畫中畫的則是一個年青的男子,十六七的華服少年,瀟灑倜儻、英俊風流。
馮婠記得小時曾經問起過姑姑身邊的貼身侍女,侍女阿蠻告訴她,姑姑年青的時候,那時陳朝還沒有滅亡。圣母也還健在,陳朝的陳后主還沒有繼位。仍然是陳宣帝在位,為加強對嶺南的控制,陳宣帝下旨為第十六子,十歲的義安王陳叔達賜婚。賜婚的女子,正是嶺南圣母的嫡孫女,比義安王還大三歲的馮狄。
同年陳宣亡駕崩,隨后陳叔達為先皇帝守孝。等陳叔達孝滿,準備迎娶馮狄之時,嶺南圣母的兒子,馮狄的父親馮仆卻又歿了。馮狄為父守孝,不得不推遲婚事。又是三年孝滿,隋朝的數十萬大軍卻是已經沿著長江一線,自西而東,齊齊攻來。陳國上下陷于混亂之中,兩人的婚事也不得不再次推遲。
結果這一推,兩人卻是再沒有機會完婚。
陳叔達十七歲之時,南陳國都建康被攻破,他做為陳朝的皇族被押送長安,其后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卻再無機會回到江南,與馮狄的婚事也就此做罷。
嶺南圣母后率嶺南歸附隋朝后,將孫女許配給了娘家冼氏當代家主的嫡長子。可馮狄的命實在是太坎坷,就在與冼家的一切婚前事宜都談好,準備親迎的前幾日,她的未婚夫冼公子卻酒后墜馬摔成重傷。冼家如期將馮狄迎娶過門,希望能沖喜,奈何在娶過門的當天,馮狄的丈夫就死了,兩人洞房都沒來的及。
此后馮狄一直守寡,再未嫁過。但與那個剛成親就死了的丈夫不同,馮狄是見過陳叔達的。在隋朝攻打南陳的最后一年,馮狄曾經隨祖母嶺南圣母冼夫人一起押送了一批物資往建康城。也就是那一次,她與訂婚多年的未婚夫陳叔達相見。那次她隨祖母在建康逗留了一頓時間,也就在那頓時間里,她與陳叔達多次見面。那時的馮狄已經十九,而陳叔達十六。一個是成熟的嶺南姑娘,一個則是翩翩風度,風流倜儻的年青王爺。
可惜后來陳朝被隋軍攻滅,兩人的命運也就此割裂。但馮狄一直忘不掉那個曾讓她砰然心動的未婚夫,在答應嫁給冼家之前,曾經自畫了那副陳叔達的畫像,此后更是一直掛在了她的房中。
馮婠小時并不知道這個畫上的人還活著,也曾為姑母嘆息過。這次在圍獵場上見到了真人,回去后她終于想起了那畫上的人。她四處打聽,終于知道這人果然就是畫上的陳叔達。此時不但還活著,而且居然還成了李淵的部下,官封大將軍府主簿,漢東郡公、并與溫大雅共掌李唐機密。
馮婠一意想接近陳破軍,請得陳破軍援兵,但一直沒有機會。今晚她四處打探陳叔達時,意外的探到了黃昏時,李淵父子與帳下諸文武大臣的機密議事。可惜李淵防備很好,她雖然探到了他們在議事,但卻并不知道所議的內容。但天生機敏的她,聯系白天時陳破軍那般羞辱李世民,敏銳的猜測到,李淵父子很有可能是在密謀對付陳破軍。…,
李淵的狡詐、老謀深算是連她父親馮盎都萬分佩服的,當初她父親自河東歸嶺南時,就不止一次與馮家人說過李淵的狡詐。這么狡詐的人,又怎么可能在還有太原與上黨兩座堅城,及兩地十萬余兵馬時,卻會如此甘心歸降到昔日的生死大仇陳破軍的手下呢。
一番的思慮過后,她才會立即趁著夜色來會陳叔達。先前她念的那張南陳圣旨倒也是真的,這張圣旨本來是沈法興送到女兒沈落雁處,想讓他憑此策反陳叔達的。這個時候,卻成了她與陳叔達接近,取得他信任的道具。
“姑姑臨死之前,我一直陪在身邊左右。姑姑最后的那幾個月,已經不大見人,可是卻依然對著墻上陳叔的畫像流淚。而且最后走前的幾日里,好幾次昏迷前,姑姑都一直在昏迷中念著陳叔的名字。最后離去時,已經神智不清,握著我的手,卻連連問我后來為什么不回來找她,一直到撒手西去。”
陳叔達微微一愣,不禁又想起了當年建康城中的那一幕幕。
長嘆一聲,“可以和我說說阿狄的事情嗎?當年西入長安之后,因是亡國皇族,所以必須時時低調,出入也有諸多限制。雖也掛懷著阿狄,卻不敢去打聽她。”
馮婠簡要的將姑姑馮狄那大半生的遭遇述說了一遍,聽的陳叔達老淚縱橫,錘手頓足,大嘆造化弄人。
“陳叔怕是有快三十年未還江南了吧?”馮婠看著時間已經不早了,只得調轉話題。
“是啊,一轉眼,已經差不多快三十年了,當年十七歲入長安,如今卻已經半截身子埋進了黃土,年近不惑。”陳叔達長長的嘆了一聲,望著小船邊不斷晃起的波浪,感嘆的道。
“陳叔,去國已經三十年,何不再回江南一趟?姑母大人死后,家中按照她的遺愿,將她葬在了建康城。陳叔,何不去看一看姑母,她可是死前還一直對您念念不望,恨不能再見一面。”
“可我如今是李唐之臣,如何能再回江南。”陳叔寶苦笑一聲,飄零半生,如果有機會,他還是想再回江南的,越是老了,越是有這種落葉歸根的想法。”
馮婠搖了搖頭,“陳叔,李家雖然看似還有一線生機,可實際上,自龍門戰敗,他們就已經沒有了任何再翻身的機會了。陳叔跟著他們,不會再有出路的。陳叔不愿回江南,是不是有打算去河北,我知道河北的陳破軍也是陳叔的親侄子。”
想起今晚李家父子的計劃,陳叔達心中猶豫。今晚是李家最后的機會,不過對于計劃的成敗,他去心中忐忑,并不抱太多希望。這個時候聽馮婠提起陳破軍,他不由的沉默。
“陳破軍雖然確是我的親侄子,可他連老子都不認,又怎么會認我這個叔。更何況,還不知道他能再活幾天,我又怎么去投他。”在長的和馮狄分相似的馮婠面前,他心中沒有多少防備,一不小心就把心底的機密說出了一些。
馮婠神色一動,馬上抓住了陳叔達話里的話,急忙追問道,“陳破軍怎么就活不了幾天了?陳叔?”
陳叔達自知失言,不肯再說,只是搖頭。
馮婠只是央求,還做小女兒態,抓著陳叔達的手臂左右搖晃著。
小船只一蕩一蕩,隨著馮婠的搖晃,也跟著有節奏的一搖一晃,蕩起一大片漣漪。水寨之中,河北水師的樓船戰艦在黑夜中,仿佛一座座猙獰的怪獸,正蹲在那里張著大嘴。…,
不時響起的鼓點聲,一聲聲的報著時間。比起對岸那河堤上的一長溜燈火通明,此時的水寨反而顯得過份的安寧。明日水師就要拔寨返回河北,今夜是陳、鄭、唐三家將士的歡宴之時。
不但陳破軍在盟津城設宴邀請李淵、王世充等唐、鄭兩家主臣文武,就是其它的將士,也都得了不少的錢財賞賜,得到了半晚上的休假。除了少數留守的將士外,大部份的將士都已經高興的上了岸,在那一家家的酒肆青樓之中,盡情的揮霍享樂。
又是一通鼓響,河面上的風將那遠處的酒肉香味,還有喧囂呼唱也盡皆送到了這艘游蕩在安靜的水寨夜色中的小船上。陳叔達深吸了一口氣,自忖此時陳破軍的宴會怕是已經開始了吧。
估計這個時候李世民正上演一出負荊請罪的苦情戲,當著三家將校的面,拖著斷腿向陳破軍與王世充請罪,大聲痛斥自己的前非,請求他們原諒吧。也許自得意滿的陳破軍和王世充這個時候,已經喝下了那無色無味,三日無事,三日后準時要人命的劇烈毒藥吧。
想著那一切,陳叔達突然感覺一陣陣的煩燥。時間流逝、世間沉浮,這暗夜之下,又有多少的陰謀詭計,爾虞我詐。又有多少的悲歡離合,嬉笑怒罵。一切的一切,讓他心灰意冷。
罷了,罷了,他已經疲倦了。就任由他們繼續這般打滾吧,他疲倦了,今天見到了與心中那影子那般像的馮婠,又聽了那么多自己一直藏在心中那人的事情,他徹底的疲倦了。他已經下定主意,管他是河東李唐,還是江南陳朝,又或者是河北的侄子,拋下吧。就此一條扁舟,一騎瘦馬,獨自南下江南,去見見那個曾經朝思暮想,難以忘懷的女子。然后在她的墓旁結廬而結,陪伴終老。
轉過頭,看著馮婠依然期待的看著自己,他笑了笑,“這旨意恕我不能接,我已經決意下江南,去與她做伴。不過,臨走之前,也告訴你一件事情,算是感激你剛剛告訴我的這一切吧。”說著,他回頭望了望那燈火通明的盟津城,回頭長嘆一聲,將李家父子今晚的計劃一一告訴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