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安瀾號戰艦的,一路上他只覺得膝蓋僵硬,步伐沉重。從安瀾號退出,直到登上另一艘專門為他們李氏父子準備的凌波號,他一直感受到陳克復一直在盯著他目光。
好不容易回到了凌波號,李淵臉上的笑意已經全無,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船只的四周。只見凌波號距離陳克復的坐艦安瀾號也不過是百來步遠。雖然凌波號上陳克復沒有再派人上來,船上只有他們李氏一家,但是在凌波號的周圍卻是有著密密麻麻的上以百計的戰艦包圍著。
“剛才在陳克復面前你為何要說那些話?二郎。”李淵站在兒子面前,黑著臉問道。
“孩兒只是為父親,為我李氏一族考慮而已。父王,投陳克復實非明智之選。陳克復早就欲置我李家于死地了,過去他一直沒有機會。如今倒好,父親卻要自投羅網,送上門去。這樣的好事陳克復又怎么會錯過,只怕到時我們李家要被他吞的連骨頭都不剩下一根,將來只怕后悔不及。”李世民無懼父親的目光,肅然道。
李淵嘆了一口氣,面色也緩和了不少,回身坐下,指著另一邊對兩個兒子道,“大郎、二郎,你們也坐下吧。”
“古今成王霸業者,又有幾個真正是一帆風順者?”李淵搖了搖頭,他看的出來,兩個兒子都有些不太贊同他出山投靠陳克復,甚至有不少的李唐文武臣子也不太愿意。
“打江山,除了招賢納士,崇文尚武,勇敢果斷之外,有時更需要的是韜略。今我們敗于楊暕,又被王世充、劉武周、梁師都等人圍攻,實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大郎,你熟于內政,擅長安民后勤。二郎,你熟知兵事,善于統兵,能打善沖。你兄弟二人一人文,一人武,正是輔佐為父的好兒子。但是,大郎做事過于猶豫不決,不夠果敢。而二郎有時候有太過剛強,不知變通,這卻是你們二人的缺點。”
“大郎,優柔寡斷,遇事猶豫不決,此乃上位者真正的大忌,該選擇時就一定得選擇,決不能猶豫不決,不然將來何以承擔大任。而二郎,你性格太過剛硬,說來有些一根筋,這不是好事。如果你只是一員戰將,那已經足夠。但你不單單是一員將軍,你還是我李家軍隊的統帥。剛過易折,適當的時候,你必須能彎。能屈能折,方為大丈夫。如果你們兄弟二人能做到這二點,為父又還有何可憂慮的?”
“父親,可是二郎也說的沒錯,我們李家與陳克復的恩怨太深,豈是能安穩解決的。如今我們自投羅網,只怕他不肯放過我們。”李建成擔憂的道。
“兩利相較取其大,兩弊相較取其輕!”李淵沉聲道,“大郎,二郎,你們要明白,為父決定暫時臣服于陳克復,并不是一時沖動,而是仔細思慮過的。如今之形勢,暫時的臣服投靠于陳克復,乃是我們最佳的選擇,除此外,我們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只要我們李家還想要爭霸天下,那么這就是我們如今最明確的選擇。至于你們所擔憂的,為父何曾不是沒有想過,可做大事者,凡事不能顧前顧屬,不然何以成大業?”
“剛剛在陳克復那里,你們也看到了,聽到了。陳克復現在想染指河東,可卻又暫時鞭長莫及,正需要我們李家的。所以陳克復欲取河東,那么必然得倚仗于我們父子。也許等到將來他奪下了河東,再翻臉也有可能。可我們又何須等到那一天,只要我們暫時渡過了眼前這一難關,大事仍然可期。到時,陳克復才會明白,誰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父親高明,孩兒佩服。”李世民兄弟們都恍然大悟。
李淵看著兩個兒子微笑著,心里卻依然有著面上不曾顯露的憂慮。剛剛他所說的這些,只能說是自己一廂情愿,最好的期望。但事實能如何,卻完全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他一意來盟津,除了心中不甘,還懷著一絲期望外。也還有著另一種打算,李家的局勢萬分危急,李氏一族富貴數百年,他不希望在自己做家主時,毀了李家。
他來盟津,臣服陳克復,也希望讓女兒三娘回到陳克復的身邊。如此一來,如果將來李家事不可為,也許陳克復這里還是一條退路,能保全李家一二,不至于爭霸失敗之后,覆滅李家。只是這種消極的想法,他并不能告訴別人,哪怕是親生的兩個嫡子,他也無法與他們說知,只能藏在心中。
“好了,此事就這樣說定了。”李淵有些低落的道,“你們以后記得明白我們的處境,尤其是二郎,不要再與陳克復頂撞了。我們如今處在他的屋檐之下,該低頭時就得低頭。你們下去吧,為父要沐浴更衣安歇了。”
李世民與兄弟退出父親的艙房,與李建成又說了幾句話,便各自回了自己的艙房。貼身的侍衛送上來幾套衣物,還有熱氣升騰的熱水,說是陳王妃派人送來的。
他愣了一下后,才明白這個陳王妃原來就是自己的三姐秀寧。嘴角冷笑一下,李世民看也沒有看那嶄新的衣物一眼,轉身出了艙房又上了凌波號第五層的甲板之上。
站在五層樓船五層的甲板之上,立于迎風招展的陳字大纛之下,凝視汪洋。黃河盟津渡口一條小船正從遠處安瀾號的邊上離開,劃向渡口岸邊,船殼條紋斑斕,劃槳起落,穿破渾黃浪花,穩健前進。那小船打著王字旗號,他明白那是剛剛與陳克復商談完返回的王世充一行。他目送它消失于渡口后方,心想:若我的諸多恐懼也能這么容易消失,那就好了。他為了李家拋頭顱、灑熱血,甚至為此與當初的好友、姐夫陳克復,最后成了生死敵人,甚至因此丟失一條手臂,毀了面容,難道最后竟要目睹如此悲劇嗎?
雖然老子曾說過,‘大小多少,報怨以德’但他從不相信世上會有以德報怨的事情,孔子都曾經說過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他不相信陳克復會以德報怨,而就算陳克復能看在三姐秀寧的面子上,不對他們李家以怨報怨。就算以直報怨,可以李家以往對他做過的那些事,還有李家正打算將來做的那些事,不論是陳克復公正還是不公正,他們李家都不會有什么太好的結局。
李世民從不肯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的手上,任由他人主宰掌握。當初陳克復自洛陽出逃,他發現后之所以要向楊密。除了他懷疑李玄霸的死與陳克復有關,及長孫無垢拒絕于他,反而中意于陳克復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感受被陳克復背叛了李家,把他們李家置于了一個危險的地步,面臨著李家的滅頂之災,及兄弟之生,還有失去愛人的數件事,他才會與陳克復最終決裂。
當初的事情雖然有些沖動,可他從不曾后悔,就算事情再來一次,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他所后悔的唯有當初的那一箭,怎么沒有射死陳克復,才終有后來的禍事。…,
眼下他與李家又一次的被迫的握在了陳克復的手掌心,一切生死全由他掌握在手中。這種感覺讓他極度的不安,他不甘心。特別是自斷臂毀容之后,李世民的性格變化巨大,他猶豫一只刺猬。將自己心中的所想,全藏于滿身的利刺之下。一旦感覺到有危險臨近,或者有人觸動了他心底的那些不肯示之于人的東西后,他就會立即變得焦燥,狂暴,馬上就會第一時間張開身上的利刺。
玄霸遼東戰死,元吉亡于東都。自母親竇氏死后,父親李淵、大哥建成、三姐秀寧,他們四人就是最親近之人。雖然他是最小的,但他卻時常覺得父兄姐姐們更需要自己的保護。自從母親去世,玄霸與元吉又接連遇害,他更將保護親人視做自己的職責。
當初陳克復丟下了三姐,這幾年他娶妻生子,妻妾成群。在他逍遙快活的時候,他可曾想過三姐在李府每日暗自垂淚,凄涼的獨自彈奏著琵琶?
當初他匆匆逃亡洛陽,可又曾想過李家要如何面對接下來的危險局面?
李家一路掙扎,才最終走過來,最終在河東有了一隅之地。
可如今,河東丟失,李家不得不臣服當年那般對他們的陳克復。甚至陳克復居然還可以坦然的面對三姐,如果他真的這么想她,那這么長的時間,他又去了哪里?
陳王妃?他想起那個稱呼就覺得好笑。陳克復的正妃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當初他曾經愛過的長孫無垢。至于姐姐,雖然他是陳克復明媒正娶的第一個女人,但如今陳克復的后室又哪還有她的位置?他都無法想象,三姐跟著陳克復以后,卻還得面對著其它女人的欺負。
李世民的獨臂捏成拳頭,突然一拳重重的砸在船沿的護沿之上,發出砰的一聲大響。
他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