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盟的地方就安排在盟津渡口停靠著的安瀾號旗艦之上,高達十幾丈,長達五十余丈的巨型五層樓船僅僅是停靠在渡口,就引得王世充派來勞軍的江淮軍將士們目瞪口呆。雖然江淮軍大多是江淮之人,其中還有許多是江南沿海,見慣了舟船,可是這么巨大的戰艦眾人也是頭一次見到。
安瀾號旗艦是遼東水師四支艦隊中安瀾艦隊的旗艦,不同于鎮海與怒濤兩支海上遠航艦隊,安瀾艦隊是專門往來于近海與長江湖泊的水師艦隊。因為專門行走于長江與近海,所以無需過于擔心海上的風暴,戰艦的制造也與那兩支遠航艦隊不同。安瀾艦隊的特點就是高、大,樓船就是安瀾艦隊的特征。
五層的五牙大戰艦,三層的黃龍戰艦,兩層的青龍戰艦。這些戰艦動不動就是十余丈高,數十丈長,仿佛一座座水上移動城池。這次深放盟津,為了安全考慮,能最大限度的裝運士兵,張仲堅特調了四支艦隊中運輸能力最強的安瀾艦隊,又從另三支艦隊中抽調了不少戰艦,一起組成了這次的龐大艦隊,一次性的運來了整整五萬兵馬。
“時間有些早,殿下。”當陳克復帶著陳雷與幾名金甲御衛登上了安瀾號的第五層甲板上,將整個盟津渡口盡收眼底之時,陳雷提醒道。
安瀾號的第五層,就仿佛是一座城池的城門樓。飛檐的檐頂,漆著明黃色的頂層,還有那開闊的視野。陳克復的陳字大纛已經懸掛在高高的桅桿頂上,一旁還有一面繡字安瀾二字的旗幟。陳字大纛高高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站在那里,陳克復可以將清楚的將如錦帶般盤旋的黃河一覽無遺,甚至就在不遠處的盟津城也能收入眼底。晨風之中,黃河的水聲嘩嘩的響著,無處不在的微風將黃河水那獨特的水腥味,從四周不絕而來。
上岸的遼東軍士卒正分成一隊隊,將北岸盟津渡口至盟津城之間的所有樹木砍伐。隨軍的工匠們將伐下來的樹木,用來搭建水寨營地,制作投石車,生火做飯取暖。一年一年輪,自古到今,這片岸邊的樹木,也不知道被多少途經于此的軍隊砍伐過。
周武王伐紂,曾經兩次與諸侯們會盟于此。這是一個,武王以周代商的。數千年后,自己也到了此處,也將三家會盟。
如果那異常的星象真的是冥冥之中上天的預兆,那希望上天能保佑他,這次的會盟也能順利。
看著那面高高飄揚的陳字大纛,陳雷卻十分的緊張。雖然他也是一名將軍,但他的職責不是上戰場殺敵,而是保護陳王的安全。哪怕是出了一點點的問題,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還記得當初在洛陽的事情,數次的死里逃生,讓他至今一回想就夜不能安。在他看來,這次深入到盟津,是一個不智的選擇。真的要與王世充、李淵會盟,直接派人來把他們接到汲郡去也行。雖然汲郡也是一塊飛地,處于敵人的勢力包圍之中,但無論如何也比一路跑到河內郡來安全的多。
雖然他也覺得王世充和李淵現在不可能干出什么事情來,但這里可不是只有王世充和李淵。往西一點,就是楊暕的兵馬,往南,就是李密的兵馬。不論是哪一個,他們兩人現在可不會客氣。萬一知道了陳王到了盟津,只怕都不會錯過這次機會的。…,
“現在是王世充和李淵有求于我們,殿下又何須親赴盟津。”陳雷勸解著道,“殿下先前在恒山郡丟下大軍,獨自跑到汲郡,就已經是十分冒險了。眼下又不和各位將軍及朝中的大臣們商量,就又一路深入到了盟津,在卑職看來,這實在是無謂的冒險。”
“我們一直在冒險。”陳克復手撫著樓盤的女墻,目光凝視著更遠的西方,“你真以為我想來這里嗎?”他長嘆了口氣,“沒有誰真正喜歡這種把命提在手中的冒險。我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如果可能,我更愿意留在京都,那里有我心愛的女人,有我疼愛的孩子。坐在豪華的宮殿之中,每日批閱奏章,豈不更好?”
“創業總是如此,陳雷,遙想我們當初在遼東的時候,更苦更艱難的日子我們都過來了。那個時候,有哪一天,我們不是衣不解甲?眼下雖然我們的局勢不錯,可爭奪天下來不得半點大意。李淵和王世充對我們很重要,河北要想奪得天下,路還很長。李家與我以前的關系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親自前來,誰又能保證李淵會放心的跟我們合作?”
越過春雪融化浸染的田野和多石崎嶇的山岡,他遙遙望見奔騰的黃河湍流而至,一路向東。北岸高大堅固的盟津城聳立在那,
完全遮蔽了其后的群山。在那些淺灰色的巨石下,他仿佛看到了王世充那疲憊的江淮軍,還有更遙遠的北方的河東諸城,長平、上掌、太原、雁門 “殿下。”一名金甲侍衛指著北面的遠處,大盟津城的方向一片煙塵移動而來。遠遠看去,那煙塵之中,還能看到高高舉起,在煙塵中若隱若現的旗幟。“應當是李家父子他們到了。”
“不錯,”陳克復打量著那里,為了看的更清楚些,他取來千里鏡仔細觀望。
那煙塵看似很大,不過其實并沒有多少人。陳克復一眼看出,來人只有數十騎。馬上的騎士穿著破爛的盔甲,風塵仆仆,最前面的幾名騎士還打著幾面旗幟。不過這幾面旗幟同樣破破爛爛,顏色脫落,滿是污漬。旗幟招展中,隱約還能看到旗幟上面的唐字與李字。
隊伍來的很快,數十騎很快就在碼頭前被攔了下來。一隊河北軍士上前查問,好一會也沒有放他們過來的意思。陳克復已經從千里鏡中看到了,被攔在營外的正是李淵的長子李建成。
“陳雷,傳我的手令下去,放李建成他們過來,不必為難他們。”陳克復收起千里鏡,轉身對陳雷道。幸好來的是李建成,要是剛剛被攔的是李世民那家伙,估計這小子肯定得鬧起來。
既然早就有了對付李家的辦法,陳克復也就不再在意一些表面上的小事。要對付李家,得從根本上把他們抹去,而不是如小孩子般的玩一些表面上的簡單游戲。
過了一會,陳雷帶著風塵仆仆的李建成登上了安瀾號的五層甲板上。
等他走到近前,陳克復才看到,原來不單單是李建成到了,李淵和李世民還有李秀寧居然都到了。剛剛自己只看到了在前面交涉的李建成,卻沒有想到李家一家四口全都到了。
許久不見,李淵又憔悴了許多,他頭上戴著一頂紫金冠,頭發胡須皆花白大半。整個人也削弱了許多,干枯的臉上,眼窩都陷了下去。站在那里,背也有些佝僂,他的身上披著一件紫色的貂皮大氅,只是此時這件名貴的披風卻是布滿污漬,不但破了數處,甚至還能看到上面數處鮮血的凝結血漬。在那披風之下,是蟒服玉帶,同樣沒了原先的色彩。…,
“陳王!”李淵一上來,立即緊走幾步上前,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了陳克復的面前。
李淵行此大禮,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雖然事實上李淵已經成了無家之犬,但表面上他的女兒李秀寧還是陳克復的妻子,而且之前陳克復給他的信中,也言明今后依然會保留李淵唐王的爵位。陳克復現在公開的身份是隋朝的陳王,李淵是唐王,兩人身份相當。
他行此大禮,怎么看是怎么不合適的。但是他卻沒有絲毫猶豫,上來就行此大禮。
陳克復微微一愣,手下意識的伸過去欲扶。不過伸到一半,他卻又停了下來。他坐在椅子上哈哈笑了幾聲,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改成了虛扶,“唐王何須如此,快快請起,本王可擔當不起。”
李淵先前看到陳克復欲起身相扶,心頭一陣高興。卻又看到陳克復大刺刺的坐在那里,坦然的受了他的大禮,低垂的眼中不由閃過一道冷茫。
剛剛那一個動作,只是他的一個試探。雖然如今他是來投靠陳克復,可是他卻還是無法判斷出陳克復的真實想法。剛過那一禮,陳克復如果不肯受,那反而會讓他心底多出幾分防備。但是陳克復卻安然受之,這只能說明兩個問題,第一就是陳克復根本不在意自己,也許早已經打定了主意,把自己帶到此處,就是為了將他們一網打盡,所以根本不在意他的態度和看法。
而另一種可能,則是陳克復已經不把他放在心上,認為他已經不可能再威脅到他。所以才會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感受,直接受了那一個大禮。這表明陳克復是想用剛才的那個行動,來向他表明今后兩人的地位。
短短瞬間,心中閃過數道念頭,李淵一時心中復雜無比。反而更加猜測不出陳克復的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