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局勢錯綜復雜,瞬息萬變。
一山相隔的河北,同樣如此。
陳克復一路南下,沿途聚集兵馬,自出京時的兩萬余人馬,等到達恒山郡真定城時,已經聚起了五萬大軍。到達真定城后,陳克復原本準備立即越過井陘,徑取河東太原。
不過等他到達恒山郡后,河北的局勢又有了新的變化。他的兵馬未到恒山之時,已經從魏郡鄴城傳出軍情,河北南部的各方農民軍勢力,居然在朝廷的兵馬壓力之下,反而迅速的完成了整合。
就在陳克復從北京城出發之時,上谷人賊帥漫天王王須拔在鄴城會盟河北南部諸多賊軍首領,斬白馬為盟。
王須拔為諸賊中勢力最強大者,不但自統十萬賊兵,更兼有一結義盟兄弟魏刀兒同樣統十萬歷山飛賊軍。二部兵馬相聯,穩居各方勢力之中的首位。王須拔借河北大軍的壓力,拉攏打壓,各種手段齊上,短時間內就整合了各方勢力。
諸賊軍齊聚魏郡鄴城,以鄴城為都,建國開朝,立國號為燕。王須拔稱帝,立兄弟魏刀兒為兵馬大元帥兼尚書令,并加封為魏王。加封其心腹宋金剛為宋王,并授于左領軍元帥。加封老兄弟甄翟兒為趙王,并授于右領軍元帥。又加封新近歸附不久的竇建德為河間王,授前軍大總管,并加封竇建德女為饒陽郡主。
對于其它心腹部下,更是悉授高官厚職。從國公到郡公到國侯、郡侯,其部下將領人人有份。
而對于其它盜匪賊軍的首領們,王須拔同樣大方無比,人人皆封國公,其部下也大多封郡公國侯。又將歷來劫掠到的金銀財寶美女,盡皆賞賜于諸將及諸部首領。一時之間,河北南部諸盜匪賊軍。在短時間內已經整合為一軍。雖不如朝廷官軍,但卻也是互有統屬,上下分明。燕國賊軍,大大小小。各方勢力兵馬加起來,足足有四十萬人。
雖然賊軍的四十萬人,大多要把各部賊軍裹挾的百姓家眷也算在其中。可是這個數字,仍然十分巨大。特別是王須撥也魏刀兒二人所統二十萬賊軍。更是已經相對于比較精銳。王須拔、魏刀兒、宋金剛、甄翟兒、竇建德五人,皆非一般賊軍首領可比,這些人都是一方梟雄,如今聚在一起,立即就改變了過去賊軍們各自為戰,一心劫掠的做法。他們開朝建國,統合整理兵馬,分封官職,初步的已經從流寇,轉向了軍事政權。
如果不是陳克復的朝廷占有先天上的優勢。真要給他們以時間,假以時日,這些人就將是河北朝廷的心腹之患。所以當陳克復一收到這些情報的時候。立 即暫停了馬上西進太原的計劃。
事實上,當初陳克復并不是沒有向河北諸多盜匪賊軍首領們招安,而王須拔、魏刀兒、宋金剛等人也并非不是沒有考慮過接受陳克復的招安。
不過起事走到這一步,王須拔等人一個個都是手中過十萬兵馬的一方豪強。而他們也一直在觀察陳克復入河北后的舉動,觀看河北朝廷的一項項政令,確實比當初的楊廣昏君好上許多。這樣的朝廷是有得天下的希望的,接受河北朝廷的招安。等將來天下太平后,他們說不定也能一躍而成為富貴世家。
不過后來原先河北朝廷的那些降將及河北地方的降官的下場,讓他們心生了退意。
自陳破軍入河北,河北軍隊與地方官府歸降朝廷以后,除了那些小官小吏,那些原來級別相對較高的文武官員們的下場,將他們嚇到了。
河北軍隊兩大帥,李景最先死在羅藝的手中,隨后郭洵、薛世雄先后再死。河北降兵,更是在打竇建德這樣的原先無名義軍時,先后兩次全軍覆沒,戰死四萬。
緊跟著又是一場遍布河北朝廷所有勢力范圍之內的世族清洗,短短的時間,河北的世族豪強基本上為之一空。而在這次的清洗中,原先歸附河北朝廷的那些河北文武官員,更是有半數以上被卷入叛亂之中,被朝廷無情清洗。
這一次次的清洗,讓王須拔等人先猶豫了。
雖然河北朝廷每一次的清洗都是有理有據,做的滴水不漏。但他們不是普通百姓,走到這一步,他們都明白透過表面看本質。他們所看到的是,遼東軍先后幾次出手,將所有威脅到他們的勢力都一步步削弱,鏟除。
他們心里明白,如果他們真的歸附朝廷,那么要么如羅藝一般,死心踏地的跟著朝廷,放棄這些年來經營的一切。要么當一個閑散富貴人,要么當朝廷的一條狗,指哪打哪。如若不然,哪怕還有一絲的猶豫,只怕又會是如薛世雄、李景等人一般的下場。
怕死也罷,戀棧權位也罷。
最后王須拔等人都打消了歸附朝廷的打算,不愿接受招安,那只有一戰。
王須拔等人縱橫多年,也都明白,既然不甘心,那只有放手一博。聯絡各方勢力,才有一拼的本錢。
開朝建國,以朝廷越來越沉重的壓力聯絡各方勢力,再以開國建朝,封公賞職,來拉攏各方勢力。最后大肆分以財寶美女,籠絡將士。能做到的,他們都做了。
就算做不到的,他們也在努力。
王須拔立國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立即派人往各方尋求結盟。他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一河之隔的李密,之前河北軍趁著李密全力爭奪洛陽之時,派輕騎突襲了李密在河北唯一的一個郡汲郡。不但突襲殲滅了李密在涿郡的八千人馬,更是將李密的黎陽倉給搶了。足足百萬石的糧食,被遼東軍搬運一空。
這件事情,可算是打了李密這個中原盟主一記響亮的耳光。
王須拔與魏刀兒、宋金剛等人商議好,一面寫信給李密,尊其為天下盟主。一面又向李密表示,如果李密欲收復汲郡,那么他們燕國愿意全力支援他們。為了表示誠意。王須拔還主動表示將汲郡東面的武陽郡中頓丘、觀城、臨黃縣割讓給李密。
甚至,王須拔還與王世充、楊暕、宇文化及、楊淵、陳深等各方割據勢力都送去了禮物與盟書。意欲與各方交好,共伐河北陳克復。雖然大多勢力離的太遠,不可能給他們實際幫助,但是他們還是原意就是把聲勢弄大。
李密在洛陽與王世充打了大半年。可卻越打離洛陽城越遠,心中惱怒萬分。洛口倉等洛陽城外三座大倉,一座都沒有搶下。大隋六大糧倉,如今他依然只占據了黎陽倉。
可現在。唯一的這一座黎陽倉還被陳克復給搶了,這讓他這個天下盟主十分面上無光。猛攻洛陽已經近一年,各方匯聚而來的義軍盟友們,漸漸已經有些等的不耐煩,對于李密的吹捧也已經不再那么熱切。
甚至在魏國的內部,核心的瓦崗軍中,仍然有大部份的人并不怎么尊重自己。如黃君漢、單雄信、徐世績等人,表面上雖然看似尊敬自己,可卻依然沒把自己當成真正的主公對待,在他們的心中依然還是將翟讓放在了第一位。這讓他惱怒不已。
這一次汲郡被襲,黎陽倉被奪,金墉都城的金殿朝會之上。翟讓的大哥翟弘與翟讓的心腹王儒信二人,居然暗自指責黎陽倉被奪一事皆是因他太過輕敵所致,又指他用人不明,安排了不可信之人,才使得黎陽倉的百萬石糧食丟失。最后王儒信居然上言,要求加封翟讓為大冢宰。
大冢宰這個官職那是百官之長,相當于大丞相之位。這樣的官職又豈能輕授于人?
一聽到王儒信提出的這個要求,李密已經不由的懷疑這是翟讓等瓦崗軍的那伙人在搞鬼了。這樣做的目的,不過是看著瓦崗軍越來越強大,便忍不住想來摘桃子罷了。
如果讓翟讓當了這個職位,那就等于要從自己這個魏公手上奪去許多權職,這樣的事情,他怎么能允許。當初瓦崗不過是一個偏居一隅的小山寨罷了。如果不是自 己的盡心謀劃,瓦崗焉有今日之位置?
徐世績、單雄信等人的陽奉陰違,翟弘、王儒信等人的種種小計策,鬼主意,加再上翟讓隱隱在背后窺探,這讓李密越來越無法忍受。
恰在這個時候,王須拔來信尊自己為盟主,又愿意割讓三縣之地與自己,又愿意出兵援助自己奪回汲郡。這不由的讓他心動,這無疑是一個好機會。
金墉城皇宮之中,李密召來了自己的軍師沈落雁。
一陣金鐵聲響,沈落雁一身紅色皮甲,肩上同樣披著一條大紅披紅,手按著腰間長劍走了進來。
帶劍入宮,這也算是沈落雁才有的特殊待遇了。李密打量著這位自己人生最低谷時遇到的女子,目光不由有些迷離。她是那么的美麗,那么的颯爽,身著緊致的戰甲,披著火紅的披風,踏著鹿皮戰靴,手按長劍。甚至那束起的長發,精致的五官,白皙的面孔,都讓他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初見她時,自己只是一個被朝廷通緝的要犯,而她卻是江南世族沈家的大小姐。
那第一眼的相逢,就曾經讓他驚為天人,可那時他不敢表露自己心中的想法。
再到后來,她盡全力幫助自己,幫助自己游走于各方農民軍及盜匪山寨勢力之間,沒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能助自己成為天下之主。
一步一步,不離不棄,不論是在那一次次被一路路大小山寨拒絕之時,還在在自己絕望失去自信之時,她都是那么站在一旁支持著自己。
到如今,自己終于成為天下義軍之盟主,聚兵數十萬,占地十余郡。建國稱朝,而自己也始終沒有稱帝,只因為她不曾說過現在他可以稱帝。他一直在等,等到她說自己可以稱帝之時,那時自己將正式登基稱帝,也將正式的迎娶她為自己的皇后。
只是讓李密感覺有些失望的是,他總感覺到她與自己之間,總有著那么一種距離,不過時間過去了有多久,這種距離自見面的第一次起,直到如今,一直存在,半分也不曾削減。
凝視了沈落雁一會,李密有些不舍的收回目光,長嘆一聲,“我要殺了翟讓!”
沈落雁仿佛一點也不驚訝,只是平靜的道,“殺翟讓可以,但不能是你親手所殺。”
李密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她,她仍然平靜的站在那里,仿佛如畫中靜止的仙子。那么的美麗,卻又那么的遙遠。
李密負手站在沈落雁的對面,“翟讓越來越不像話了,膽小怕事,卻貪婪無比。上次朝廷的崔世樞前來投奔我,可翟讓卻因 為崔世樞沒給他錢財,就將他關起來嚴刑烤燈。又上次,元帥府記室刑義其被其叫去賭博,只因去的晚了些,就被他打了八十大杖。有道是打狗還得看主人,刑義期是我的人,他去因此小事打他,這豈不是在打我的臉?還有前些天房玄藻自汝南歸,翟讓就直接前去勒索,還言瓦崗的將來還不知是如何......”
“魏公無須多言,一切我都明白,不過是翟讓貪婪,兼之翟讓在瓦崗弟兄們中聲望很高,不死,魏公終難徹底收服軍心,魏公因此猜忌罷了。歷來所有的內訌都一樣,貪婪和猜忌是罪魁禍首。”沈落雁直言不諱道。
李密臉色一滯,微微有些不自然,事情的本質確實如此,但讓人一言道破,卻讓他覺得有些難堪。還好在這人是沈落雁,如果是他人,只怕李密卻不會這么好說話了。
看著李密不自然的樣子,沈落雁微微一笑,“欲奪天下,自然得非常人所為。情義可為人君者用,卻不能成為阻礙,要想奪得天下,就得如此,沒什么不好意思的。翟讓貪婪魯莽,并且膽小怕事,雖心無大志,但他過去卻是魏公的主公,有他在一日,瓦崗終不能盡歸于魏公,所以殺翟讓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不過,殺可以,可怎么殺,卻是一件講究的事情,這事情魏王自己仔細思思吧,我先走了。”說完,沈落雁轉身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