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露元年二月十四,酉時將至,天已是漸漸地昏暗了下來,唯剩最后的一縷陽光從山的那一邊迸發而出,將天邊的云彩渲染得通紅如血,鬧騰了一天的鳥雀都已歸了巢,然則逡巡在布哈河邊的大食游騎們卻依舊不敢有絲毫的松懈,一隊隊在河岸邊往來奔馳著,眼神始終警惕無比地望著對岸。
“轟……”
大食騎哨們的警惕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就在天邊的彩霞漸漸濃郁起來之際,河對岸的遠處天空中突然卷起了一大股的煙塵,旋即,一陣緊似一陣的馬蹄聲便愈響愈近了起來,那架勢很明顯就是大軍正在瘋狂趕路之征兆。
“點狼煙,快,點狼煙!”
這支大食游騎從希椰城出發,狂趕了三天三夜,一路急行數百里,為的就是等候唐軍的到來,此際,一見煙塵滾滾大起,自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哪怕明知隔著滔滔的布哈河,唐軍根本無法直沖過來,可一眾大食騎兵們還是緊張地全都聚集在了一起,直到為首的一名軍官嘶吼著下了令,這才如夢初醒般地忙亂開來,七手八腳地將早就堆積好的草堆點燃,夾雜著狼糞的草堆瞬間便燒成了沖天之勢,滾滾黑煙騰空而起,直沖九霄云外。
“大埃米爾,快看,狼煙起了!”
老河口處的狼煙一起,沿途待命的眾多烽火自是跟著燃了起來,不多會,正在埋頭趕路的大食布哈拉城軍中便有眼尖者見之,登時便大叫了起來。
“嗯”
一聽狼煙起了,正埋頭策馬而行的北方行省總督穆阿•維亞•歐麥爾猛然抬起了頭來,雙眼銳利如刀般地掃了眼遠處滾滾而起的狼煙,心神一凜,忙不迭地斷喝道:“快,給王儲閣下發信,傳令諸軍加速,子時前務必趕到老河口!”
‘嗚,嗚嗚,嗚嗚嗚……”
穆阿•維亞•歐麥爾的命令一下達,自有邊上侍候著的親衛匆忙解下馬鞍上系著的鷹籠,手腳麻利地打開籠門,將棲息在其中的蒼鷹捧了出來,用力一揚,蒼鷹便已是撲棱棱地騰空而起,在軍伍上空略一盤旋,便即向西疾飛了去,與此同時,號角聲凄厲地鳴響了起來,大食軍原本就快的行進速度陡然間更快了幾分,十數萬騎齊飛奔,卷起如龍般的漫天煙塵……
調露元年二月十五日,辰時正牌,日頭剛從地平線上躍出,金燦燦的光芒驅散了沙漠上的薄霧,卻又不顯得炙熱,微風輕拂,正是一天中氣溫最宜人的時辰,往常這等時分,泥涅師總是在后花園里愜意地舒展筋骨,不是舞動幾下拳腳,便是賞賞花,別提有多逍遙了的,可今日的泥涅師卻顯然沒這等閑情逸致,天都還沒亮便已上了城頭,一身的甲胄倒是鮮亮無比,卻怎么也難掩其臉上的濃濃之憂郁,哪怕其已是特意緊繃起了臉來,卻一樣無法避免心中的恐慌之流露,這一切只因大食軍二十三萬余眾正如怒濤般向波斯波利斯席卷而來!
守是肯定守不住的,哪怕泥涅師已是拼盡了最后的一絲力量,好歹算是在城中聚集起了十萬之眾,問題是這十萬兵馬里除了三萬余正規軍勉強有些戰力之外,余者不過都是倉促召集而來的牧民罷了,野戰就不必說了,那純屬是去送死,即便是用之來守城,泥涅師也不甚看好,最多也就只能當協防的民壯來用,毫無疑問,只要大食軍發起強攻,這都城了不得撐上個十數日便得告破,至于唐軍那頭的承諾么,泥涅師也不知道該信還是不信了的。
“嗚,嗚嗚,嗚嗚嗚……”
就在泥涅師走神的當口,一陣凄厲的號角聲突然瘋狂地響了起來,瞬間便將泥涅師從遐思里驚醒了過來,抬眼一看,遠處的一道高大的沙梁后頭突然煙塵大起,先是大地微微震動著,旋即,連城墻也開始了震蕩,號角聲急中,無數鐵騎蜂擁著從沙梁后頭沖了出來,一面面黑色的戰旗迎風招展,赫然是大食軍殺到了!
“上城,備戰,備戰!”
眼瞅著有若潮水般洶涌而來的大食騎軍,泥涅師先是一陣手足酸軟的心悸,可很快便回過了神來,一把抽出腰間的彎刀,斜舉過頭頂,嘶吼著下達了備戰之令,霎那間,城頭上便亂成了一片,無數奉命守御的將士蜂擁地從甕城里奔上了城頭,刀槍林立之下,倒也頗有些氣勢,只是絕大多數將士眼中閃爍的不是嗜戰的光芒而是無盡的憂慮與緊張。
緊張復緊張,憂慮復憂慮,可卻全都是白費精神罷了,洶涌而來的大食騎軍根本就沒理會城上將士的心情如何,一沖而過,繞城而去,滾滾大軍絲毫不曾停下腳步,更不曾在意城中守軍是否會出城攔截,就這么耀武揚威地繞過城池,徑直向東面狂奔了去,只有兩萬余殿后的騎軍最終留在了城下,也沒發動攻城之意,甚至連警戒哨都沒派出多少,便即大模大樣地在守軍的眼皮子底下安起了營壘,毫無疑問,這支軍隊駐扎城下就只有一個用意,那就是監視城中守軍的動向。
“竟然真的沒攻城,這竟然是真的……”
泥涅師白白緊張了大半天,直到大食軍主力都已過完了,緊繃著的神經稍一松懈,方才驚覺自個兒已是一身大汗淋漓,但卻顧不得擦上一下,只是不停地呢喃著……
“傳令各部,加快速度,趕往老河口!”
相較于泥涅師的緊張,葉齊德•伊本•阿布則是極端的焦躁,哪怕大軍行進的速度已是很快了,可他兀自不滿得很——自打昨日接到穆阿•維亞•歐麥爾的飛鷹傳信之后,葉齊德•伊本•阿布的心情就始終不曾平復過,不為別的,只因大食帝國已經將帝國的前景全都壓在了這一戰之上,一旦要是被唐軍突破了布哈河天險,那后果自是不消說的嚴重,已經遭受過一次重挫的大食帝國再也經不起大唐太子的怒火,此戰不止是大食帝國沒有退路,便是葉齊德•伊本•阿布自己也同樣沒有,故此,一見己方大軍自繞過波斯波利斯之后速度稍有減緩,他便已是急不可耐地下令諸軍再次提速。
“嗚,嗚嗚,嗚嗚嗚……”
葉齊德•伊本•阿布的命令一下,自有身邊跟隨著的號手吹響了戰號,原本就已是策馬飛奔的大食軍瞬間便狂奔了起來,二十余萬騎如怒濤般在大漠里攪起了漫天的塵埃……
調露元年二月十六日,午時將近,烈日當空,天熱得宛若要流火一般,連一絲的微風都沒有,悶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在這樣的天氣里,別說趕路了,便是躲陰涼處,也準得熱出一身的大汗來,然則從布哈拉城出發的大食軍卻沒半點停下來休整的意圖,冒著炎炎烈日,策馬飛奔不止,這都已連趕了兩天一夜的路,大食軍無論兵是還是將,都已累到了極致,十萬騎的隊伍生生拖成了近十里的稀疏長蛇陣,這等情形自然不能令主將穆罕•阿里•肯揚感到滿意。
“傳令,各部加速,今日務必趕到天荒山!”
穆罕•阿里•肯揚年已過了半百,如此這般地連趕了兩日的路下來,自是累得夠嗆,然則他卻是不敢下令歇息,不為別的,只因王儲葉齊德•伊本•阿布那頭可是連接來了幾回的嚴令,勒令其所部必須在明日午時前趕到老河口一帶,而今,大軍離老河口還足足有一百余里之遙,按現下的腳程來算,那是怎么也趕不到地頭的,倘若誤了軍機,葉齊德•伊本•阿布可不是啥好說話的主兒,穆罕•阿里•肯揚自是不想拿自己的脖子去試驗一下王儲手中的屠刀是否鋒利,心急火燎之下,便是自身的疲憊都不顧了,又哪會管手下人等的死活,馬鞭一指天地盡頭的天荒山,幾乎是咆哮著下達了將令。
“大埃米爾,這天太熱了,再這么趕下去,縱使勉強到了地頭,怕也難有戰力可言,可否先休整一下再走。”
副將埃斯米爾•維阿•巴彥生性較為謹慎,加之年歲已過了六旬,身體狀況早已非當年之勇,此際本已就到了強弩之末,再一聽穆罕•阿里•肯揚如此下令,哪還能穩得住,忙出言進諫了一句道。
“嗯……,傳令,諸軍原地休整半個時辰,用過干糧之后,接著趕路!”
埃斯米爾•維阿•巴彥既是穆罕•阿里•肯揚的兒女親家,又是其多年的副手,他既然開了口,穆罕•阿里•肯揚自然不好當眾駁了其面子,再一看身旁的親衛諸將們也大多都面帶畏難之色,穆罕•阿里•肯揚縱使再心急火燎,也不得不沉吟著更改了原令,一陣號角聲大作中,原本正疲憊前行的大食軍立馬便就地停了下來,飲馬的飲馬,用膳的用膳,整支隊伍亂成了一團,這一亂不打緊,卻令就埋伏在五里不到處的大唐騎軍有些個左右為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