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三年五月二十二日,西征軍捷報急送抵京,言及西征軍于四月二十七日,在蘇爾漢河谷大破大食軍十五萬四千余眾,斬首四萬三千級,俘敵十一萬一千余,繳獲無算,并已于近日進兵波斯故地,連下十數城,克復該國已然在望。帝聞之,大悅,下詔大賞三軍,封西征軍主帥林成斌為征遠侯,副帥李賀為破虜侯,副帥蕭三郎為承遠侯,其余諸將各自恩賞有差,著令兵部按功授銜不等,并召太子李顯進宮,溫言夸贊,賞玉如意等物,以酬太子謀劃之功,詔令大赦天下,消息傳出,滿京師一片喜慶,太子賢能之名聲再度高漲,朝中呼吁太子監國之聲漸起。
興奮么?有一些,但并不多,倒不是對前方這場大勝有甚不滿意之處,而是李顯早在十日之前,便已受到了詳細的戰報,知曉了此戰的全部經過,該興奮的早就已是興奮過了,至于眼下么,李顯已是心不在此,左右西征軍那頭勝局已定,大食帝國經此一敗,要想回過氣來,少說也得大半年的時間,真到那時,西征軍早已將整個波斯掌控在手,以西征軍強大的火力而論,縱使大食舉國出征,也休想有多少的勝算可言,李顯自是無須太過擔心,而今他的心思早已轉到了朝局之上。
“二位先生,朝中如今動議連連,皆言本宮理應監國,本宮微有躊躇,不知二位先生意下如何,都且說說看,這股東風可借否?”
東宮的書房中,剛從宮中覲見回來的李顯,連朝服都不曾換過,便趕到了書房,將張、狄兩大謀士都召了來,毫不隱晦地將謀求監國之用心道了出來,言語間滿是自信之意——此番群臣們之動議并非出自李顯之授意,而是群臣們自發的行動,加之李顯所主導的海外良種之推廣如今已是大功即將告成,各州植物長勢喜人,豐收已然在望,天下百姓莫不感戴,民心已歸,而今西征又是大捷,李顯的聲望已然高漲到了頂峰,自是有資格去與武后爭奪朝局的主導權,這等大好之形勢下,李顯自不可能不動心,只是心中尚有些微的躊躇,并未立刻付諸行動,而是慎而重之地請張、狄兩大謀士一起為此舉把把脈。
“殿下若是欲學太宗,那便不妨推波助瀾一番好了,若不然,此事恐須得慎之再慎,依老臣看,這事情斷不簡單,須防小人從中作祟!”
李顯倒是很自得,可張柬之卻顯然沒打算順著李顯的意,毫不客氣地當頭便澆上了一大盆的冷水。
“嗯?先生之意是……”
李顯到底不是尋常之輩,被張柬之這么一說,立馬便警覺了起來,心神一凜,已然想到了妄動的后果將會如何。
“水滿則溢啊,此事雖是起于青萍之末,卻恐有心人會借機生事,殿下還須謹慎才是。”
張柬之能看得到的蹊蹺,狄仁杰同樣也是心中有數,只是他性子較為圓滑,并不情愿去當澆冷水的“惡人”,不過么,該開口時,他也不會有甚遲疑的,這便從旁插了一句道。
“嗯,二位先生教訓得是,是本宮疏失了。”
李顯自是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過于心急了,冷靜下來一想,自不免出了身冷汗,倒不完全是因此事會被武后所利用之緣故,更多的則是在反省自身對高宗的態度有些小覷了去——沒錯,高宗如今是不怎么理政了,可畢竟還是皇帝,若是行事太過激進,惹得高宗起了疑忌之心,再被武后與李貞一來上個因勢利導的話,就算李顯能躲過一劫,也必定會在高宗心里頭埋下一根刺,后果自是不消說的嚴重,一旦君臣父子相忌之情形出現,那便已是再難有彌補之時,隨著裂縫的越來越大,除了學太宗來個“玄武門之變”外,李顯怕是沒旁的路好走了,而這條路不正是李顯極力欲避免的么?
“殿下圣明,但凡能三省己身者,大賢也,朝堂有幸焉!”
這一見李顯沒被一連串的勝利徹底沖昏頭腦,尚能從諫如流,張柬之提著的心登時便放了下來,很是激賞地稱了聲頌。
“呵呵,先生說笑了,本宮一時得意,險些忘了形,罷了,不說這個了,今朝中動議既起,母后與越王想來都不會坐視,推波助瀾地捧殺本宮怕是難免,終歸須得小心應對方可,不知二位先生對此可有甚見教否?”
李顯雖自負,卻也還是有自知之名的,知曉自己之所以能有此成就,除了知人善任之外,更多的則是靠著三世記憶之故,至于大賢么,李顯還真不敢好自擔當起來的,也就不想糾纏于此,話鋒一轉,便已轉到了正題之上。
“嗯,捧殺,這個詞用得好,高高捧起便是為了將殿下重重摔下,殿下若是不讓捧,這‘殺’字也就無從說起了,且讓他們鬧了去,殿下只要本心不動,他人又能奈殿下何?至于陛下處么,只須如此……,斷可釋陛下之慮也!”
張柬之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不緊不慢地將心中所思之對策道了出來。
“唔,那好,就這么定了,還請二位先生交待下去,讓下頭諸般人等切莫參與其中,以免遭人閑話。”
李顯默默地將張柬之的建議過了幾番,見無甚不妥之處,這才點了下頭,下了決斷。
“諾!”
李顯既已下了決斷,張、狄二人自是不會有甚不同之意見,齊齊躬身應了諾,各自告退而去,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
“娘娘。”
大明宮宣政殿的書房中,一身紫色長裙的武后正埋頭于公文之間,揮筆速書個不停,卻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中,一臉謹慎之色的程登高已是從屏風后頭轉了出來,手捧著一疊子奏折,小心翼翼地湊到了文案前,低低地喚了一聲。
“嗯。”
聽得響動,武后微微抬了下頭,見程登高又送了如此多的奏折來,眉宇間不自覺地便閃過了一絲的乏意,但并未多言,只是不動聲色地輕吭了一聲,又低頭批改起了奏折來。
“娘娘。”
這一見武后沒理會自己,程登高的臉色不由地便是一僵,可著勁地咽了口唾沫,緊趕著又硬著頭皮輕喚了一聲。
“嗯?甚事?說!”
武后這段時間來心情一直很不好,先是明崇儼不明不白地被殺了,接著又是越王李貞大顯神威,三日破無頭奇案,平白得了聲譽不說,還為其二子謀得了兩州之地,以致成了尾大不掉之勢,而今又是西征大勝,太子名望大漲,諸般事宜就沒一樁順心的,奈何形勢比人強,武后縱使滿心的怨怒,也不好發作出來,只能是將心思全都放在了批改奏本上,試圖以此來抑制住心頭的煩悶,很顯然,這等轉移注意力的辦法并未奏效,武后這會兒正自心煩意亂,再被程登高這般沒眼色地一攪鬧,自是更煩了幾分,冷哼之聲自不免滿是不耐的寒意。
“娘娘明鑒,這些奏本皆是從政務堂處轉過來的,那頭說是茲事體大,不敢妄斷,要陛下圣裁之,老奴見內里大多是要太子監國之提議,自不敢怠慢了去,特來請娘娘明斷。”
程登高乃是武后的死忠,盡管見武后神色不對,可唯恐誤了事,還是壯起了膽子,顫聲將事情稟報了上去。
“哼!遞上來!”
一聽是這么回事,武后原本就陰的臉色頓時更陰沉了幾分,但并未就此發作,而是冷哼了一聲道。
“諾,老奴遵命。”
程登高緊趕著將手中捧著的奏折遞到了文案上,而后誠惶誠恐地退到了一旁,低著頭,不敢去看武后的臉色。
“去,將葛弓給本宮喚來!”
武后一本一本地翻閱著奏折,越看臉色便越是陰沉,可到了底兒還是沒有甚過多的表示,只是隨手將那疊子奏本往文案一角推了去,瞟了忐忑不安的程登高一眼,語氣冰冷地下令道。
“諾,老奴這就去。”
武后有令,程登高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應了一聲,逃也似地便奔出了御書房,不多會,已是陪著一身戎裝的噶爾•引弓從外頭行了進來。
“末將參見天后娘娘!”
噶爾•引弓年歲雖不大,可手腕卻是了得,在前來覲見之前,便已是巧妙地從程登高口中套出了此番召見的事由,但并未急著胡亂發言,而是不緊不慢地行到了文案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軍禮。
“嗯,愛卿免禮罷。”
武后一揮手,示意隨侍在側的宦官宮女們盡皆退下,而后不動聲色地盯著噶爾•引弓看了好一陣子,這才聲線平和地叫了起。
“謝娘娘恩典。”
噶爾•引弓恭謹地謝了恩,也不問武后召見的用意,只是垂手站在了一旁,擺出一副聽憑武后差遣之架勢。
“本宮宣爾來此之用意想來愛卿已是知曉了的,有甚想法便說說看罷。”
武后顯然很是滿意噶爾•引弓的恭謙之態度,贊許地點了下頭,只是方一開口便令噶爾•引弓的心猛然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