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之地極為重要,不僅是連接關中與西域的要地,更是俯視西域草原大漠之根本,河西有失則中原不穩,河西在握,則中原穩若泰山,高宗身子骨雖不行,然則深受太宗之影響,自幼喜歡軍略,雖算不得精通,可軍事常識卻是不缺的,自不會不知曉河西的重要性,正因為此,高宗雖極欲調整河西之軍政體系,卻并不敢輕易著手,不單是顧忌李顯的反應,更多的則是怕河西有亂,此時聽李顯自愿調動河西軍馬遠征波斯,卻是不能不多想上一些了的。
“兩萬兵可堪用否?”
高宗細細地想了好一陣子,到了底兒還是調整河西的心思占了上風,只是又擔心兩萬軍兵難以制勝,這便沉吟地開了口。
“回父皇的話,滅大食一國或難,復波斯之國卻是足用矣,兵再多,則后勤輜重恐難堪重負。”
盡管早就料到高宗會作出此等抉擇,可真等高宗問出了這么句話,李顯的心中還是不免稍有些微微的失落,只是并未帶到臉上來,而是滿臉誠懇地拱手答了一句道。
“林成斌此人朕雖不曾見過,卻久聞其善戰之名,由其率部出征,朕倒也能放心得下,只是河西乃是社稷重地,驟然調走如此多兵馬,一旦有所不穩,卻不是耍的,依朕看,不若就由王方翼調兩萬關中軍進駐河西,以為增援如何?”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高宗倒也沒提出反對的意見,點評了幾句之后,話鋒一轉,又試探了李顯一句道。
嘿,老爺子的吃相實在是太難看了些罷,剛摻完沙子,這回倒好,干脆玩起了肢解!
李顯的戰略眼光遠比高宗的半吊子水平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高宗都能看得出的事兒,李顯又豈會不了然于心的,對于河西之地,李顯同樣不想放棄,只不過李顯早已別有安排,自是不打算在此時與高宗強頂,只略一沉吟,便已開口稱頌道:“父皇圣明,有王將軍率部為援,河西必可安矣!”
“嗯,那好,此事便這么定了,唔,顯兒以為何時出征為宜?”
高宗原本僅僅只是想試探一下李顯的反應,并沒真奢望李顯能同意,不過么,李顯既是肯同意,高宗自是不會錯過了去,這便甚是欣然狀地下了定論,頗有些子迫不及待之嫌疑。
“父皇明鑒,如今寒冬將至,道路將封,實不宜動刀兵,依孩兒看來,明春起行或相適宜,此兒臣之淺見也,還請父皇圣裁。”
李顯多精明的個人,又怎會不明白高宗的心理之變化,但卻并不放在心上,只因真想將河西這么塊鐵板拆散了去,那可是需要不短的時間的,而時間對于高宗來說,卻已經沒有多少了,最遲明年的此時,高宗就已將徹底臥病在床,又哪有甚精力再去折騰河西之事,再說了,派到河西去的王方翼雖只在李顯麾下效力過很短的一段時間,卻早已暗中投效了李顯,至于其麾下諸軍,原本就是凌重一手訓練出來的,也是李顯的嫡系人馬,左右變來變去都是自家的隊伍,于李顯來說,實在無甚太大的區別,自是樂得給高宗一個滿意的答復。
“明春么?好,朕意已決,就明春發兵!唔,媚娘,朕如此處置該是無錯罷?”
既能達成肢解河西軍政體系的目的,又能揚威于域外,高宗自沒有不準之理,然則決斷方下,高宗突然又想起了武后還在一旁不曾表過態,心不免又是一虛,趕忙出言問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臣妾別無異議。”
武后的本心是想借著遠征一事,將李顯光明正大地排擠出朝堂,至于遠征本身,武后倒是并不看重,只因此戰是輸也好,贏也罷,對朝局來說,并無實際的影響,眼下高宗與李顯既已達成了一致意見,最主要的目的顯然已是無法達成,心中自不免有些悻悻然,只是這當口上,卻也沒旁的法子好想,也就只能是抹了把眼淚,紅著眼稱了聲頌。
“嗯,好,那就這么說定了,顯兒素來善戰,此事便交由爾掌總,回頭朕便給爾旨意。”
能如此順利地平息了母子之間的爭端,又能不露聲色地達成初步瓦解河西軍政體系之隱蔽心愿,高宗自是滿意得很,唯恐夜長夢多,自是不欲久留李顯,這便隱語帶逐客之意地說了一句道。
“父皇圣明,兒臣自當竭力以為之,只是兒臣目下正忙于海外良種之推廣,精力所限,若有疏漏處,反倒不美,此情此心,還請父皇明察。”
高宗的逐客之意,李顯自不會聽不出來,然則李顯卻沒打算就這么走了,開啥玩笑,“代價”付出了如此多,沒撈點好處就走,那虧豈不得吃大了去。
“唔,那倒也是……”
李顯這么一說,高宗可就有些頭疼了,要知道河西軍可是李顯一手操練出來的精銳之師,他若是不肯出面,旁人要想調動這支部隊怕是沒那么便當了的,故此,雖明知李顯此言有著討價還價的意味在內,可高宗還真就沒得奈何,沉吟了好一陣子,也沒敢強硬壓下。
“父皇明鑒,陳州刺史林明度久歷宦海,既有牧一方之能,又有掌戶、禮諸部之經驗,實難得之大才也,若能將其調回朝中,協助兒臣調理各州之推廣事宜,兒臣便可抽身軍務,細細籌謀了去,早則半載,遲則一年,定可叫波斯復立無虞。”
該伸手時就伸手,這一點上,李顯素來是不會多講客氣的,不過么,考慮到武后還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著,李顯也沒趁機獅子大開口,而是僅僅提出了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請求。
“林明度么?唔,媚娘,朝中諸部尚有甚缺否?”
高宗雖久不理政,可對于當過一人戶部尚書的林明度還是有著一定的印象的,也知曉其乃是李顯的忠實手下,不過么,高宗卻是并不在意,左右如今李顯在朝中的勢力依舊偏弱,雖已能對武后有所制衡,卻尚達不到高宗所設想的平衡之狀態,有鑒于此,高宗自是樂得以此條件來換得河西的出兵,只是武后尚在一旁,高宗自也不好隨隨便便就答應了下來,這便試探著問了武后一句道。
“回陛下的話,朝中各部方才調整已畢,并無實缺,顯兒既是看好林明度之才,那便放東宮里用著好了。”
武后自是不愿李顯的勢力再度膨脹,這便假作沉吟了一番之后,給出了個建議道。
“顯兒,你看這樣可行?”
東宮屬官地位倒也算不低,只是比起朝臣來,卻是要低了不少,以林明度的資歷而論,到東宮任職顯然是有些屈了,高宗自個兒都有些子看不過眼,可又不好說武后的不是,這便將問題拋給了李顯。
“父皇明鑒,據兒臣所知,吏部侍郎蘇起方才告了丁憂,手續雖尚未辦妥,可缺卻已是出了,依林明度之才,任之綽綽有余,兒臣懇請父皇恩準。”
東宮屬官除了寥寥幾位之外,基本上都不夠上朝之資格,而那些位子如今早已是都有了人,壓根兒就騰不出位置來,很顯然,李顯要林明度歸來的目的,便是要其上朝參政,以壯聲勢,自是不肯同意武后之安排,這便甚是誠懇地出言請求道。
“如此……,那就暫定也好,不行將來再調整也成,回頭朕便令吏部發了調函。”
高宗偷眼看了看武后的臉色,見武后只是眉頭微皺,卻并未出言反對,這便沉吟著答應了李顯的要求。
“父皇圣明,兒臣告退!”
事情能這般解決了去,雖達不到預先的設定,可多少也能算是有所得,李顯自也就懶得再多計較,這便稱頌了一聲,出言請辭道。
“嗯,去罷。”
這一見李顯并沒有再提出甚旁的要求,高宗暗自松了口大氣,唯恐夜長夢多,自是不會多挽留李顯,只是點了下頭,一擺手,示意李顯自去不提。
“媚娘,這些年來,朕的病始終不見大好,全都是靠你一人支撐朝局,實是辛苦了,朕頗為過意不去,唔,顯兒頗具英才,只是這脾氣卻……,罷了,媚娘你就多擔待些罷。”
李顯雖是已去,高宗卻并未就此松懈下來,只因武后尚委屈地端坐在一旁,那等哀怨之狀生生令高宗的心都不禁為之一抽,斥責的話自然是說不出口的,哪怕明知此事的根由其實是在武后的身上,卻也只能故作不知,沒奈何地苦笑了一下,甚是委婉地勸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臣妾自當全力輔佐顯兒成才,斷不敢負了陛下之重托。”
武后省時度勢之下,認定此番之事的結局已是難改,自是不愿再在高宗面前失分,這便款款地起了身,朝著高宗便是一福,甚是誠懇地回答道。
“嗯,媚娘能這般想便好,朕無憂也。”
明知道武后此言口不應心,可高宗卻也沒得奈何,只能是好生嘉許道。
“陛下,臣妾突然想大明宮了,一離京師已是多年,臣妾思鄉矣。”
先前的事情既已揭過,武后自也不愿再多糾纏,起了身之后,便即臉顯哀婉之色地進言道。
“嗯?”
高宗顯然沒料到武后會在此時提起要回長安的事兒,竟自反應不過來,就此愣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