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香火明滅不定間,已是愈燃愈短了,到了末了,僅僅只剩下一截小小的香頭還在閃爍著微光,四下里靜悄悄地,城上城下加起來數萬人馬盡無言,唯有戰馬偶爾發出幾聲的響鼻,除此之外,便是一派難耐的死寂,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木訥訥呆立著的赫茨贊的身上。
想個甚?其實啥都沒想,赫茨贊此際大腦一片的空白,啥都想不起來了,唯一的念頭便是——完了,一切都完了!不單吐蕃國完了,他赫茨贊也完了,心喪若死之下,人已是完全呆癡了,渾然忘了這里是戰場,也忘了將將就要熄滅的香火。
“大相,大相!”
站在赫茨贊身旁的莫布次仁眼瞅著香火要滅,而赫茨贊卻始終不曾有甚反應,不得不伸手拉了其一把,小聲地喚道。
“啊……”
被莫布次仁這么一扯,赫茨贊總算是從迷茫中醒過了神來,猛地打了個激靈,發出了聲不知所謂的驚呼。
“大相,香火,香火!”
這一見赫茨贊的神色不對,顯然是將正事忘得個一干二凈了的,莫布次仁實在是無奈得緊,不得不伸手指了指城下的香火,輕聲地提點了一句道。
“啊,香火……”
赫茨贊下意識地往香案處望了過去,一見香火只剩下個最后的一點亮光,額頭上的冷汗瞬間便狂涌了出來,結巴了一聲,卻不知該下甚決斷才是了的。
香火自不會因赫茨贊的猶豫而停止燃燒,不旋踵,但見一陣風過處,裊裊的青煙微微一亂,香灰一墜,香頭已是就此熄滅了去,李顯見狀,面色陰冷地揚起了手,似乎準備就此下令強攻了。
“殿下且慢,殿下且慢,某家,某家有話要說!”
香火方一熄滅,赫茨贊的身子猛地便是一個哆嗦,雙眼條件反射般地便朝著李顯看了過去,這一見李顯已然揚起了手,登時便慌了神,趕忙不管不顧地嘶吼了起來,聲音里滿是毫不掩飾的惶急之意。
“給爾五屈指的時間,講!”
李顯面無表情地掃了赫茨贊一眼,高高揚起的手卻并未就此放下,而是屈了一個手指,不動聲色地應了一句道。
“殿下,某家,某家……”
赫茨贊本就不是個視死如歸之輩,自是不想就這么白白地死于戰亂之中,可又舍不得手中的權力,有心跟李顯再打個商量,可一著急之下,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再一看李顯已是毫不拖延地連屈著手指,須臾之間,也就只剩下小拇指尚未落下了,登時便急了,再也顧不得許多,趕忙嘶吼了一聲道:“某家降了,某家降了!”
“很好,老哥作出了個聰明的選擇,既如此,還不打開城門更待何時?”
李顯早就知曉赫茨贊是何等樣人,對其的投降自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也沒多廢話,只是淡然一笑,一派不在意狀地給出了命令。
“啊,是,是,是……”
面對著李顯的強勢,赫茨贊壓根兒就不敢興起一絲一毫的反抗之心,只能是一迭聲地應著是,轉身便向城門樓里退了去。
“大相,這城門開不得啊,若是唐軍不講信譽,我等當死無葬身之地啊,大相!”
莫布次仁原本也無太多的戰心,可一見赫茨贊甚條件都不曾跟李顯提,便已是無條件投了降,自不免憂心忡忡,這便從旁哀勸了一句道。
“屁話,戰是死,不戰還有一線生機,爾若是欲尋思,自己橫刀好了,滾開,來人,大開城門!”
赫茨贊這會兒已是驚弓之鳥,哪敢跟唐軍真兒個地硬戰上一番,降心既起,又怎聽得旁人之勸解,惡狠狠地喝斥了莫布次仁幾句之后,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見厚重的內城門被人從內里推了開來。
城門既開,唐軍諸將們的眼可就都亮了起來,不為別的,只因此番遠征的最大功勞已是蒂落瓜熟了,就看李顯會將這么件唾手可得的大功勞交給何人了,不止是林成斌、李賀等心腹重將,便是李謹行、高偘等極品大員們也都眼露精光,唯有黑齒常之卻是鎮定異常,倒不是他不想取下這份大功,而是自忖在英王一系的底子較淺,壓根兒就爭不過在場諸般人等,索性也懶得去多想,只是面帶笑容地坐等著看看熱鬧。
“黑齒將軍,就有勞將軍率部將贊普一家老少盡皆拿下罷。”
李顯環視了一下諸般將領,視線最終卻落到了鎮定自若的黑齒常之身上,含笑一擺手,很是客氣地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末將,末將遵命!”
黑齒常之是真的沒想到這么樁好事會落到自家的頭上,一時間不禁有些子發了懵,再一看李顯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自不敢怠慢了去,趕忙躬身應了命,點齊了兵馬,呼嘯著沖進了內城之中,自去擒拿吐蕃贊普杜松芒波杰不提。
諸將們欲取大功的心思李顯自是心中有數得很,然則李顯卻是有自己的考慮,理由很簡單,如今吐蕃已平,也到了李顯將要離開河西的時候了,不管是回朝還是轉任外地,河西這塊根據地李顯都絕不會放棄,自是需要一員信得過而又能得朝堂認可的重將在此把持住局面,很顯然,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身為河西副都督的黑齒常之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至于林成斌、李賀等將領么,在資歷上卻是稍差了些,尚無法擔當起此等重擔,倒不是能力問題,而是在朝議上很難通得過,而資歷夠格的高偘,能力上卻又差了些,凌重與李謹行則是因隴州與安西的重要性,無法脫得身去,相較而言,也確實只有黑齒常之較為合適,這便是李顯將拿住吐蕃贊普的大功交給其的根由之所在。
“明武,派名弟兄去西城,傳令阿素古次仁等四將即刻到紅山宮來見孤,若是半個時辰不至,當以謀逆論處,去罷。”
李顯沒去管黑齒常之的調兵行動,甚或不擔心其此行會有甚危險,只因此際的吐蕃已是死虎一只,再無絲毫威脅可言,眼下李顯要關心的僅僅只是個善后問題,待得黑齒常之兵進內城之后,李顯也沒多等候,招手將張明武叫到身前,語氣平靜地吩咐了一句道。
“諾!”
李顯有令,張明武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了諾,安排了親衛隊中一名懂得吐蕃語的親衛前去西城傳令不提。
“報,大將軍,唐、唐軍來人了!”
就在唐軍殺進紅山宮之際,吐蕃西城的一座軍營中,阿素古次仁等四名茹大將正團團圍坐在中軍大帳中,人人面色焦躁,卻無一人有開口說話的欲望,甚至彼此間的眼神都甚少交織在一起,只是各自垂首想著心思,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眾人這才盡皆神情緊張地望向了大帳的門口處,入眼便見一名哨探急匆匆從外頭掀簾子沖了進來,幾個大步搶到阿素古次仁身前,語氣急促地出言稟報道。
“什么,來了多少人?何人領的軍?”
一聽“唐軍”這兩個字眼,阿素古次仁可就坐不住了,霍然而起,緊張至極地拋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說,快說!”
不止是阿素古次仁緊張,其余諸將也同樣緊張,沒等那名哨探答話,赤里河贊也已是按捺不住地竄起了身,怒睜著雙眼,急吼吼地便出言呵斥道。
“一,一人。”
那名倒霉的哨探顯然沒想到諸將的反應會如此之大,登時便被嚇了一大跳,哆嗦嗦地豎起了一根手指,語帶顫音地回答道。
“嗯?人呢?”
一聽唐軍就只來了一個人,四將登時全都傻了眼,彼此對視了一番,盡皆坐回了原位,末了,還是由著阿素古次仁這個兵力最雄厚者出言詢問道。
“就在營外,說是來傳令的。”
哨探勉強壓住了狂跳的小心肝,可著勁地咽了口唾沫,恭敬地回答道。
“傳令?唔,請!”
阿素古次仁一時半會也鬧不明白這傳令究竟是怎個說頭,雙眼飛快地掃了眼帳中的一眾同僚們,見諸人皆沒有表態的欲望,身為主人,他只能是皺著眉頭站出來做個決斷。
“我家殿下有令,傳:阿素古次仁、赤里河贊、德諾布、俄松結布四將即刻到紅山宮議事,不得有誤,半個時辰不至者,以謀逆大罪論處!”
哨探去后不久,便已陪著一名身著唐軍隊正服飾的軍官行進了大帳,但見那名隊正昂首走到正中,絲毫不理會帳中諸將們的臉色如何,也沒有請安見禮的行為,而是面無表情地傳了令,話完即走,壓根兒就不給四將出言詢問究竟的機會。
“阿素老哥,您看這……”
“奶奶的,也太欺負人了,我等乃是茹大將,居然派了這么個小兵來傳,太過分了!”
“目中無人啊,唉……”
來傳令的唐軍隊正這么一走,帳中四將全都傻了眼,好一陣無語之后,盡皆不滿地大發起牢騷來了。
“唉……”
阿素古次仁同樣也是心有怒氣,奈何形勢比人強,如今唐軍數萬精兵已進了城,就目下吐蕃軍這等現狀,又拿甚去跟唐軍比拼的,無奈之余,也懶得多廢話,搖頭嘆息了一聲,拖著腳便向帳外行了去,赤里河贊等人見狀,彼此對視了一番之后,也沒甚太好的法子,只能是無奈至極地跟在了阿素古次仁的身后,各領親衛隊縱馬向內城的紅山宮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