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嶺,又稱大阪山,位于湟水與大通河之間,屬祁連山中段,延綿近四百里,寬近百里,海拔平均在四千米以上,其間多雪山,如同一條玉帶般將河西與青海隔離了開來,山勢險峻異常,自古以來便是飛鳥難渡之天塹,除了偶爾進山的采藥人之外,便是獵人也甚少在這等山高林密的險地出沒,可此時卻有一支奇怪的軍隊正艱難地在群山間跋涉著。
說這支軍隊奇怪,那是因為這支軍隊居然不穿甲頂盔,一個個盡皆身著草綠色的布衣,頭上戴著的是怪模怪樣的大蓋帽,外罩皮襖,也不持尋常意義上的刀槍劍戟,更不曾有甚盾牌弓弩等物,肩扛手提的是根燒火棍一般的玩意兒,腰間還盡皆懸掛著個鼓囊囊的布袋,毫無疑問,這支奇怪的軍隊正是河西的神秘部隊——陸軍第一旅,又稱為“木軍”。
“弟兄們,加把勁,再翻過這座山可就到地頭了!”
盡管已是輕裝,大多數時間又是沿著山間的溪流小道行走,并無須翻越雪山,可道路崎嶇不平不說,草木也極之茂盛,又多毒蟲侵擾,這一路行來,饒是第一旅先鋒營盡皆是全軍精選出來的最精銳士卒,可三晝夜的艱難跋涉下來,也盡皆累得慌了,行進的速度自也就越來越慢,待得行到此番進軍最艱難的玉帶峰前之際,不少的士兵都已是精疲力竭,再也挪不開腳步了,原本就慢的行進速度瞬間便已是降到了有若龜爬一般,這等情形一出,可把先鋒營營長陸三勝給急壞了,扯著嘶啞的喉嚨,高呼不止地為手下士兵們鼓這勁,只可惜收效卻著實大不到哪去,急得陸三勝直欲抓狂。
“怎么回事,為何停滯不前,陸三勝,你在搞甚名堂!”
正所謂屋漏偏遭連綿雨,就在陸三勝焦躁不堪之際,一聲大吼突然響起,驚得陸三勝不由地便是一個激靈,回首一看,就見一身材魁梧的壯漢正大步流星的奔行了過來,速度快若閃電,一般軍士視為畏途的崎嶇山道,對此人來說,就跟足履平地一般輕松。
“副旅長,不是屬下不肯行,您看這山勢如此陡峭,弟兄們都已是三天三夜沒合眼了,真要強走,那傷亡……”
陸三勝身為前鋒營營長,個性素來剛強,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便是當著旅長蕭三郎的面,也敢直言抗辯,可一見到來人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放肆,只因這位新任副旅長劉子明可不是等閑之輩,論起軍中資歷來,不說他陸三勝了,便是旅長蕭三郎也遠不及其萬一,更別說劉子明的武藝也是這第一旅當仁不讓的第一人,陸三勝還真不敢跟劉子明亂較勁的,沒奈何,只好小跑著搶上前去,低聲地解釋了一句道。
“唔……”
劉子明雖心焦于行程的緩慢,可卻不是無情之輩,自是做不出為求戰功而罔顧士兵死活之事,一聽陸三勝如此解釋,再一環視周邊一眾將士們那憔悴至極的面容,心神不禁為之一顫,可一想到李顯的嚴令以及正在吐谷渾苦斗不止的河湟軍,劉子明卻又不敢不硬起心腸,只是這等強行下令的事兒顯然不是那么好做的,左右為難之下,劉子明一時間竟不知該說啥才好了。
“子明!”
就在劉子明沉吟不決之際,卻聽一聲招呼在山腰的云霧間響了起來,聲音并不大,中正平和,可卻能令在場的每一名官兵盡皆聽得清楚,足見那人的內力修為驚人至極,一眾官兵大驚之下,全都不由自主地抬頭向山上望了去,入眼便見一勁裝漢子正從云霧中行將出來,似乎在緩步而行,可瞬息間便已到了眾人面前,這一手平步青云使得高妙非凡,當真有若仙家手段一般。
“葉兄,你怎么來了?可是落鷹嶺出狀況了?”
第一旅官兵雖是全河西軍中精選出來的勇士,可大體上都還是普通人,自是不免被來人的神奇身法震撼得不輕,可劉子明本身也是絕頂高手之一,自是不會對此有甚好奇之心,可對其之來意卻是緊張得很,不待那人站穩腳跟,已是急不可耐地追問了起來。
“情形不對,今日上午有一千吐蕃賊子已搶先占據了落鷹嶺,另,據哨探消息,還有不少兵馬正在向落鷹嶺趕來,李掌舵人少,不敢強拼,便讓葉某趕來報個信。”
來人正是行動組三大高手之一的葉勝,此番受命跟隨李耀東等人一道負責偵查敵情之工作,此番提前轉回,自然不是為了耍酷,而是趕來知會敵情之變化的。
“什么?竟有此事?不好,河湟軍危險了!”
劉子明生性沉穩,加之跟隨李顯日久,耳熏目染之下,早已是成了精的人物,可一聽葉勝所言,卻還是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倒不是其氣性太差,而是情況真的危機了,一旦落鷹嶺被吐蕃大軍占據,不止是李賀的河湟軍要因歸路被斷而全軍覆沒,便是處在山中的第一旅一旦被敵發現,也難逃兵敗之厄運,若真如此,整個征伐吐蕃的戰役只怕也得以失敗告終,而這是劉子明斷然無法承受之重。
“確實如此,從東面來的吐蕃軍速度最快,最遲明日晌午便可趕到落鷹嶺。”
葉勝面色凝重無比地解釋了一句,黝黑的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擔憂之色。
“一天,僅有一天了?”劉子明苦惱地呢喃了一聲,而后猛地一甩頭,雙眼圓睜地環視了一下驚疑不定的先鋒營將士,面色堅毅地嘶吼道:“弟兄們,河湟軍的兄弟們正在拼死鏖戰,亟需我等前去接應,殿下也在盼著我等成功的消息,為了大唐,為了殿下,為了我第一旅的威名,翻過此山便是勝利,拼了!”
“副旅長說得對,我等乃天下第一旅,此時不拼更待何時,休叫友軍小瞧了去,弟兄們,跟我來!”
陸三勝乃是第一撥被選入火器部隊的老兵了,當初新成軍之時,陸軍可是被人稱為“木軍”的,這個恥辱陸三勝永世也忘不了,他可不想陸軍的第一戰便以失敗而告終,這便狂呼了一嗓子,大步便沖上了陡峭無比的山道小路,拼力向上攀登而去。
“拼了!”
“走!”
“奶奶的,是死是活鳥朝上,都跟上,沖!”
能入選先鋒營的,無不是血勇之輩,這一見自家營長如此身先士卒,自是全都熱血沸騰了起來,紛紛嘶吼著跟了上去,連日奔波的疲勞便在這等熱血的沖擊下沒了蹤影……
“稟殿下,圣旨到了!”
局已布下,大戰的序幕也已拉開,只是尚不到現底牌之際,該做的安排早已布置停當,該設的套子也早已就緒,前方調度頻繁,可李顯這個主帥卻除了等待之外,再無多少的事情可做,心緒難寧之下,索性不再去理會即將開始的這場浩大戰事,溜達到了后花園里,與妻妾們歡聚一堂,順便逗弄一下三個活潑可愛的兒子,倒也其樂融融,正自優哉游哉間,卻見高邈急匆匆地趕了來,稟明了一個令李顯有些意外的消息。
嗯哼,來得好快么?一聽圣旨到了,李顯不由地便是一愣,倒不是好奇圣旨的內容,實際上,這份圣旨尚未離開皇宮,李顯便已知曉了其中的內容,無非是封準李顯請戰奏本的詔書罷了,除此之外,也就是些公式化的籍慰之語,當真無甚稀奇可言的,真令李顯趕到奇怪的是這份圣旨送遞的速度,不過么,來得快些也好,至少在軍事行動上的大義名分上不致于出甚岔子了。
“大開中門,孤這就去接旨!”
李顯略略一想,雖覺得有些奇怪,可也不甚擔心,這便站起了身來,揮手下令道。
“諾!”
李顯有令,高邈自不敢耽擱了去,這便恭敬地應了諾,自去安排府中人等準備接旨之事宜,左右其這些年來沒少辦理這等差使,自不會出甚差池,待得李顯更衣出來,所有的接旨事宜都已是安排得妥妥當當了的。
咦,怎地是他?老爺子這唱的是哪出戲來著?接旨雖是大事,可李顯經歷得太多了,早已是習慣無比,自不會有甚緊張可言,然則一見到那前來傳旨的小宦官,李顯不由地便愣了一下,只因那名小宦官赫然竟是李顯費盡心思安插在高宗身邊的隨侍宦官劉啟明。
“奴婢見過英王殿下!”
劉啟明見到李顯出來,臉上瞬間便泛起了一陣激動的紅光,可當著眾人的面,卻也不敢亂說亂動,只能是中規中矩地上前數步,而后矜持地站住了腳,微微一躬身,一派欽差架勢地見過了禮。
“公公客氣了,既是父皇有旨,那便有勞公公宣罷。”
李顯客氣地回了半禮,而后一拂大袖子,公事公辦地說了一句,邁步走到香案后頭,一撩衣袍的下擺,跪在了蒲團之上。
“圣天子有詔曰:吐蕃小寇,屢屢犯邊,實非睦鄰……”
一見李顯已跪定,劉啟明自是不敢稍有耽擱,略一清嗓子,拖腔拖調地便照本宣科了起來,聲音倒也悠揚頓挫得很,只是李顯心卻不在其上,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亂聽著,心思早已不知轉到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