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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生來無計避征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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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郡、魏郡鐵官出產的農具和東郡的糧食絡繹運到,再從鄴縣轉運至各縣和屯田地。

  吸取了上次糧食被劫的教訓,也為了駐扎縣外的義從們不致因悶在營中太久而惹事是非,荀貞任辛璦、高甲等為押送使,命由他們各帶義從負責接送、押運糧食和農具。

  趙然已警告過族人,不許再去干劫郡糧這種蠢事,辛璦、高甲等所帶又俱虎狼之卒,沒了趙家這等的支持,便是偶有懷存不軌的流民或漏網之魚的群盜對他們押運的糧食垂涎三尺,卻也不敢行劫,直到所有的糧食、糧種、農具都運到地方,也沒有再出現被劫之事。

  負責屯田的江禽等人不斷報來進展:除跟著尚正去重建學校的三部降卒外,其余改為屯田的各部降卒均已安頓妥當,劃分給各部的田地也均已編列入冊,糧食、糧種、農具各類物資亦陸續接收到手,到八月中旬,屯田已是萬事俱備,只等秋種了。

  八月時節,秋收到了尾聲。

  秋收雖到尾聲,郡縣卻越發忙碌了。

  對郡縣,乃至整個帝國來說,八月、九月,是最重要的兩個月。

  原因很簡單:本朝承襲前朝之制,“八月案比而造籍書”、“計斷九月”。

  “比”,就是簡閱民數和財物。“計”,就是計算。

  前秦“以十月為歲首”,前漢建國,承襲秦制,在初期也是以“十月為歲首”,上一年的十月到這一年的十月是一個完整的財政年,所以郡縣地方要趕在十月前完成上一年的比、計。盡管在前漢武帝太初元年時把歲首改為了正月,但這項制度一直沒變,傳襲到了現在。

  縣里邊要在這兩個月里把本縣的民數、財物等各方面的情況統計成簿,呈報郡中,然后郡府一方面據此檢查縣里邊去年一整年的治政情況,一方面由郡比曹把這些計簿匯總成一冊。隨后,郡上計吏就帶著本郡的計簿前去京師,必須要最晚在明年正旦日前抵達,向朝廷呈送、匯報,——邊遠的郡因路途遙遠,不方便,可以三年上計一次,內郡一年一次,每年必至。

  “案比而造籍書”、“計斷九月”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兩個緣故。

  一個是因為這是朝廷和郡府每年一次了解境內下情的時候,再一個是因為這關系到帝國來年的徭役派發和兩種重要賦稅的征收。

  這兩種重要的賦稅一個是訾算,一個是口賦。

  訾算是財產稅,口賦即口錢和算賦,也叫“頭錢”,是人頭稅。

  訾算的“訾”,意即家資,“算”,是對計算單位的統稱。

  訾算的整個征收過程是這樣的:先由民家“自占”,即由民家自己上報本家有多少財產,包括錢布、奴婢、六畜、車、糧、田、房、珍寶等等,動產、不動產都在其中,隨后由地方官吏進行核查,如不屬實,則處以“隱匿”之罪,不但要罰款,而且要把隱匿“不自占”的財物全部沒收,如屬實,則依照民家身份的不同和家資的多寡,分別征以不同的稅錢,商賈之家,二千錢為一算,煮鹽、冶鐵之家,四千錢為一算,非商賈、煮冶之家,也即農耕之家,萬錢為一算。一算是一百二十錢。換言之,如果某戶農耕之家家訾萬錢,便征稅一百二十錢。

  對家訾不滿兩萬的“貧民”,朝廷規定“勿出租賦”,可以給與復除,也即免稅。

  核算家訾不但關系到國家的稅收,而且也關系到民戶的一些個人利益,前漢初年即有詔令:“今訾算十以上乃得宦”,后景帝時改為“訾算四得宦”,家資四萬以上的人才有資格充任郎官。荀貞家以前家訾十萬,依此標準,他以前是有出仕郎官的資格的。

  核算家訾關系到繳訾算多少,地方大戶常會串通縣鄉吏員,弄虛作假、少報數目,訾多稅少、訾少稅重的現象時有發生,“郡國每因征發,輕為奸利,詭責羸弱,先急下貧”。

  如原本之歷史中,曹操后來為司空時,親為表率,每年都令譙縣核算他家的家訾,結果譙令把曹洪家的家訾和他家的家訾算成了同等,曹仁家豪富,比曹操家有錢多了,曹操的長子曹丕都問曹洪借過絹,曹操因為之大不樂,埋怨說道:“我家貲那得如子廉耶!”

  曹洪性吝,曹丕問他借絹他尚且不想借,何況繳稅?這顯是他弄虛作假了,而譙令不敢揭發。

  荀貞以前在潁陰時也聽說過、親眼見過很多這樣的事,這種事不能徹底斷絕,但他亦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此派遣了一些素以剛正知名的郡吏下去各縣、鄉,督察此項工作。

  守郡賊曹掾欒固、守郡決曹掾霍衡、主記史陳儀,還有王通、馮謙等新近被他重用的諸人皆在派遣之列。——這也算是荀貞對他們能力、本性的一次考查。

  訾算是財產稅,口錢、算賦是人頭稅。

  “八月算民”,八月這一個月,縣鄉案比過人口,緊接著便開始征收人頭稅。

  口錢是面向未成年人征收,前漢元帝前,三歲起征,元帝后七歲起征,至十四歲為止。算賦是面向年十五以上的男女征收。此皆前秦舊制,兩漢沿用。

  算賦收來的錢歸國家所有,屬國家財政,其征收和訾算一樣,對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征收標準。

  農耕家的百姓,一人一年一百二十錢,此為一算。商賈、奴婢則“倍算”,即一人一年二百四十錢。為鼓勵生育,女子年十五以上至年三十而不嫁人的“五算”,也即過了十五、不到三十還沒嫁人的女子一人一年六百錢。出於敬老、鼓勵孝順的原因,家有八十以上老者的,可以免去其家兩人之算賦。

  口錢歸皇室,“以食天子”,數目少一點,本是一人一年二十錢,前漢武帝時數伐匈奴,為養車騎馬,人增三錢,改為了一人一年二十三錢,沿用至今。

  算賦和口錢看似不多,但對貧家來說已是一個很大的壓力。

  假設五口之家,三個成年人,兩個少年,那么朝廷一年收納的口賦就是四百零六錢。若只四百零六錢倒也罷了,問題是從朝廷到郡府再到縣寺再到鄉,經過很多層級,在這些層級中常會出現加收的現象,經過層層盤剝,到百姓頭上,一個人每年要交的“頭錢”可能就要遠超過一百二十錢或二十三錢了。

  百姓交不起,那么這個算賦、口錢可以改為分期繳納,不用一次交清,每年收取幾次。

  這種情況下,很多州郡縣鄉就常會出現“生子不舉”的現象,不舉就是不養,孩子生下來就溺死,因為養不起,等孩子長大了也交不起他的頭錢。

  為了避免這種層層盤剝之現象出現,荀貞也得派人監督。

  相比訾算,他對此事更為看重,因為這件事關系到的是底層百姓的切身利益。

  被他派出去監督諸縣算民的均是他的親信,如岑竦等人。

  徐福、許季作為岑竦等的副手也被派了出去,荀貞想借機讓他們深入了解一下縣鄉地方閱民、稅收等的運作和百姓的疾苦,給他們一個得到鍛煉的機會。

  口錢、算賦之外,還有一種稅,叫“更賦”。

  更賦實際上是一種變相的徭役,是“納錢代役”。

  兩漢百姓的徭役主要有兩類。

  一個是從二十歲起便名入服徭役的名錄,每年要在郡縣里無償地服徭役一個月,連續服役三年,這叫“更卒”,如果不想服這個徭役,可以出錢請人代服,這個出錢請人代服的市價是一月兩千錢,這個錢是私人對私人。

  一個是從二十三歲起可以不去郡縣里服徭役了,但要開始每年為國家“戍邊三日”,這叫“正卒”,“天下人皆值戍邊三日,……,律所謂徭戍也,雖丞相之子亦在戍邊之調”,如不能為國家守邊,則一人一年要出錢三百,直到五十六歲為止,這個錢是要交給國家的。

  要想免除徭役,要么是家有九十以上的老者,可以免去一人之徭役,要么是品秩達到一定高度的吏員,要么是爵位必須答到一定等級,爵至“不更”,可免除更卒之役,不更是二十等爵的第四等,顧名思義,“言不預更卒之事也”,爵至“五大夫”,可以免去正卒之役,五大夫是二十等爵的第九等,尋常百姓是很難升到此爵的。

  荀貞穿越前對兩漢的印象是“輕徭薄賦”,穿越到這個時代之后才發現實際并非如此。

  兩漢的田稅是不高,初“十五稅一”,后“三十稅一”,可在土地兼并越來越嚴重、土地多被豪強大族占有,貧者淪為佃戶、徒附的情況下,國家征收的田稅再低也和大部分的百姓無關。

  百姓沒有地,只能去轉租豪強的地,而豪強地主收取的地租輕者“十稅五”,重者“十稅泰半”,也即十成收獲里有一半以上都得交給豪強地主。如果糧食不夠吃或無錢繳稅,向豪強地主借貸錢糧,那么首先要有動產、不動產的抵押,其次要交利息,盡管國家對利息的收取有明文規定,不得高過一定程度,可又怎擋得住豪強地主的逐利?利息輕者“倍稱之息”,也即百分之百,利息重者十倍之息。國家對借貸人的權益是保護的,規定的有相關律法,交不上利息就要受到懲處,連王侯也不能免之,更別說百姓了,因無錢還利息而破家淪為赤貧的百姓不知凡幾。

  荀貞的族兄荀悅曾針對這種情況發過議論,說“官家之惠優於三代,豪強之暴酷於亡秦,是上惠不通,威福分於豪強也”,國家雖然優惠百姓,但優惠都被豪強占去了,作威作福的是豪強地主,受苦的是百姓。

  田稅低與廣大的無地農人無關,人頭稅、更賦和各種的雜稅卻與他們息息相關。

  一個年二十三以上、五十六以下的男子,哪怕連家都沒有,只要他活著,朝廷每年就要從他身上收取固定的四百二十錢稅收,經過郡、縣、鄉的層層加收,落到他頭上的可能會超出千錢、兩千錢。除了人頭稅,還有各項雜稅,如戶賦,“率戶而賦”,人頭稅之外,只要是一戶人家,每年也要繳稅;如畜稅,家如養有牲畜,折價繳稅,比例是百分之二,即價值二千,繳稅二十;如稿稅,稿稅是為養馬而征收的,本為征收草料、禾桿等實物,后可用錢折納,也稱“芻稿錢”;如漁稅,凡郡縣有水池及魚利多者,置水官,收漁稅,賣魚要繳稅,等等。

  這種情況下,流民怎會不多,百姓怎會不揭竿而起?

  雖說較之后世某些時候,兩漢的稅收不算“苛”,然只如此,已令荀貞十分吃驚了。

  他穿越后沒多久即了解到了當下百姓的種種困苦情況,他至今猶還記得他當時受到的震動。

  他現在時常會想起“階級”這兩個字,他的所見所聞不能不讓他時時刻刻想起此二字。他記得前世讀書,讀過魯迅的一句話:“翻開歷史一查,都寫著兩個字:‘吃人’”。那時他只是書面上的了解,穿越到這個時代后才真切地感受了“吃人”兩字的殘酷。

  他前世讀書稱不上多,讀的古書更不多,他讀的那些古書都是古之讀書人寫的,讀書人和農人不是一個階級,從他們的書中雖有時能讀到百姓困苦的生活,可只是浮光掠影,他們書中的主流不是這些,農人悲慘的現實從他們書里是讀不到深處的,遠不如親眼見之令人震驚。

  他前些天抄襲李紳的那兩首《憫農》,既是從政治方面考慮,也是他真情實感的表露。

  但雖是真情實感,他雖想改變這種情況,面對眼下的客觀條件,卻也只能感到深深的無力。就算他日后如有一日能一統天下,他也改變不了這種狀況。最多,他集荀攸等人之智,結合他后世之見聞,也許可以在制度上做一些改變,減輕一些百姓的困苦、負擔。

  訾算、口賦兩者,荀貞更重視對后者的監督,但這個重視只是相對而言,對百姓們,他重視對口賦的監督,對鄴縣趙氏,他則更重視對其訾算的監督。

  1,翻開歷史一查,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吃人的不止是中國古代,翻開歐、亞諸國的歷史看一看,中外皆然。

  階級這個東西,只要存在貧富,就存在階級。古代如是,現代也如是,亦是中外皆然。現在不講階級,不代表就沒有了階級,“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今之資產階級可比之於古之豪強地主,特別是國外的資產階級,他們占據著輿論、經濟、政治等國家各方面的主導權,與古代相比,和古代的豪強地主、士紳階級何其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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