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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三戰盡復東郡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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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謝湖湘縱橫的捧場。

  第二更。

  皇甫嵩在召開軍議,濮陽城郡府里,卜己也正與麾下渠帥、小帥們議事。

  潁川的波才,汝南的何儀等是豪強地主的出身,卜己與他們不一樣,乃是世代務農,不折不扣的一個農人。他家在東郡東阿縣,今年三十出頭,多年前靠著張角的符水熬過了疫病,從此投入張角門下,因為堅貞忠誠,后被張角收為弟子,是東郡太平道信眾的領袖,兩個月前起兵於東阿,一夫振臂,數萬信眾響應,不到一個月就攻取了全郡。

  按他本來的計劃是打算接著西進,入司隸校尉部,攻取河內郡,兵鋒威逼洛陽的,可就在他準備出郡時,卻聽到了皇甫嵩、朱俊擊敗潁川波才、入汝南郡的消息。

  潁川一丟,汝南就是他的后方,汝南若再失,東郡將危,因此他改變了主意,決定留在東郡再看一看,若是汝南能守住,他就按原本計劃攻河內郡,一則威逼洛陽,呼應冀州,減輕張角兄弟的壓力,二則也是“圍魏救趙”,間接得支援汝南。——可以預料斷定,當他殺入河內郡后,洛陽都城必會為之震動,從河內郡到洛陽只有幾百里而已,待到那時,漢帝定會急召皇甫嵩、朱俊回援洛陽的。可惜,汝南彭脫、劉辟、何儀等人卻不是皇甫嵩的對手,西華之敗致使汝南黃巾的精銳主力盡數覆滅,余眾星散。時局變化得太快,沒有辦法,他不得不徹底斷掉了攻河內的打算,改為守衛東郡。

  因為早年長期務農,風吹日曬,他面容黑黝,皮膚粗糙,放在案上的一雙手上滿是老繭。他今雖是一郡黃巾之渠帥,卻沒有改變往日的習慣,依然穿著麻布的粗衣,足上草履,腰上纏著粗布腰帶,隨便插了柄短劍,頭上沒有包裹幘巾,更沒有戴冠,只梳理了一個椎髻,若是只看他表面,誰也想不到他便是鼎鼎大名、威震一郡的東郡黃巾渠帥卜己。

  而相比他的寒酸打扮,坐在堂上的東郡黃巾的渠帥、小帥們卻一個個衣裳光彩,繡衣玉帶,頭戴高冠,腰插寶劍,有的小帥的劍柄、劍鞘上還鑲嵌了珍珠寶石,珠光寶氣,更有幾個農人、商賈出身的小帥學著世家子弟的樣子,在腰上拴起了香囊,懸掛起了玉佩,有兩人甚至還在衣服上熏了香。這也是農民義軍的另一面。官逼/民反,老百姓起來造反是因為沒飯吃,沒法活兒,也正因此,他們造反后做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殺掠豪家,搶來的東西自不會丟棄,好衣服、好配飾便都帶在了自己的身上。什么事情都有兩面,黃巾起義固有其積極的一面,可也有它破壞的一面。

  卜己是個寬厚的人,他雖然保持艱苦的作風,但對堂上這些渠帥、小帥的奢侈穿戴卻也沒有異議。他蹙眉說道:“皇甫嵩已帶漢兵主力進入了我東郡境內,他所部兩萬人馬,精兵強將,先后攻陷了潁川、汝南兩郡,無往不克,端得是個大敵。按照我的方略,本是打算以韋鄉、白馬為我外圍,與我濮陽成鼎足之勢,相互呼應,而現今韋鄉已被荀貞小兒攻下,能夠與我呼應的只剩下了白馬。諸君,局勢如此,各位有何妙計良策可以阻敵?”

  一人說道:“欲要阻敵,需得先知漢賊下步的動向,這才好有的放矢。”卜己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那么以你看來,這漢兵下一步會有何動向?”這人答道:“以在下看來,漢兵下一步極有可能會擊白馬。”卜己說道:“噢?此話怎講?”這人說道:“白馬在我濮陽之東南,漢兵從西南而來,欲擊我濮陽,就必須要先打下白馬,要不然,他們的后陣就會落在白馬的面前,皇甫嵩是個知兵的,斷不會犯此錯誤。”卜己頷首說道:“你言之有理。”

  又一人說道:“不然。卜帥,以在下之見,這皇甫嵩倒是很有可能會來先擊我濮陽。”卜己問道:“噢?此話怎講?”這人說道:“皇甫嵩用兵善謀,不可預測,也許就因為他覺得我等會猜測他先擊白馬,故此虛晃一槍,明著是去白馬,說不定卻就奔我濮陽來了。”

  先前那個小帥說道:“他若先擊我濮陽,白馬韓立必擊其后。當其時也,前有我堅城為阻,后有韓立之襲,漢兵雖勇,勢將難支,皇甫嵩乃是知兵之將,豈會做這樣的蠢事?”

  后一個說話的小帥搖頭說道:“不然,不然。”

  先前那個小帥問道:“如何不然?”

  這后一個小帥說道:“白馬韓立只有五千兵卒,又要守城,他能分出多少人馬來援我濮陽呢?頂天三千兵卒,皇甫嵩大可在白馬來我濮陽的必經之地上埋伏下一路人馬,待韓立至,伏兵殺出。此圍城打援之計也。”

  卜己聽了,頓時嚇出一身冷汗,細想之下,覺得以皇甫嵩的用兵如神,還真有可能會用此計,當即坐不住了,也顧不上正在議事,一疊聲叫堂外的親兵進來,當即令道:“速去白馬,傳我軍令,若是皇甫嵩舍白馬不擊,先擊我濮陽,命韓立不必急著來援我城,我城中兵馬兩萬,足能堅守,待我與皇甫嵩部陷入僵持之局后,韓立可再帶兵急襲皇甫嵩,但是在急襲之時卻務必要當心注意,要小心皇甫嵩會在半路上設伏,不要大意中了皇甫嵩的埋伏,非但沒能救下我城,反而將白馬折了進去!”

  這親兵領命,自牽馬出郡府,翻身上馬,奔馳出城,去白馬送此道軍令。

  濮陽郡府堂上,卜己抹去冷汗,對提出皇甫嵩可能會圍城打援這個看法的小帥說道:“幸有君在,幸有君在!要非君之提醒,若是皇甫嵩真的先擊我濮陽,韓立說不定還真會中了皇甫嵩的埋伏之計了!”這個小帥倒是謙虛,說道:“卜帥過獎,卜帥過獎。”

  卜己夸了這個小帥幾句,復又問余下眾人,說道:“若是皇甫嵩先擊我濮陽,諸君可有御敵之策?”

  一人說道:“凡守城,必先守野。我軍可遣一支精銳出城,在城外野地駐扎,與我城中成掎角之勢,以此來阻漢兵之擊。”

  又一人反對,說道:“當漢兵擊西華之時,彭脫、龔都、何儀、劉辟諸帥不就是依此行之么?結果如何?漢兵先擊破了分兵出城的劉辟營,接著又擊破了西華縣城。”對卜己說道,“卜帥,以小人之見,咱們不可重蹈西華彭脫、龔都諸渠帥的覆轍,萬不可再分兵去城外了!西華兵多,足有八萬之眾,分兵且敗,況且我東郡兵少,濮陽城中只有兩萬人,又怎能再分兵去城外呢?這豈不是主動削弱了我城中的守御力量,給了漢兵各個擊破的機會么?此策萬萬不可行之。”他這話說的也有道理。

  卜己皺眉苦思,想了多時,做出了決定,說道:“你說的對,我軍兵少,沒有西華兵多,確實不可再分兵了,也好,那咱們便就全部駐守城中,共御漢兵!”諸人應諾。

  卜己又問諸人有沒有什么別的御敵之策。

  眾人七嘴八舌,眾說紛紜,說來說去不外乎加緊城防,如此云云。

  有一人說道:“荀賊狡詐,我聞他昔破潁川襄城、郟兩縣,用的都是詭計,遣人混入城中,然后在城中內亂,以此破城。我等當吸取這個教訓,從今天起關閉城門,嚴守城池,不放一人入城,也不放一人出城,反正我城中儲糧甚多,足夠數萬人吃用半年了。”

  卜己頷首,表示贊同,說道:“不錯。……,不過城中儲糧只夠數萬人吃用半年卻還不夠。這樣吧,今晚你們就各派兵卒出城,趁漢兵還沒有到來之際,再去周圍的鄉亭里抄掠一遍,一則收斂鄉亭積聚,充實我城中谷糧,二則也算堅壁清野,漢兵遠來,輜重運輸不易,想來應是沒有帶多久的糧秣,我們多從城外搶掠來一點,他們后期就少一點補給,此損敵益我之計也”堂上諸人齊聲說道:“卜帥妙計!”又一個小帥說道:“既然出城掠糧,不如也順便再掠些青壯進來,這樣等皇甫嵩擊我城時,我等也可用這些青壯先抵擋一陣。”眾人又齊聲說道:“妙計也!”卜己大喜,說道:“好,就按此行之。”

  軍議完了,渠帥、小帥們各歸本營,按這計策行事,分別遣人出城,去擄掠糧食、青壯。

  卜己獨坐郡府堂上,又沉吟細思,皇甫嵩威名太大,自出征以來,連克兩郡,斬獲二十余萬,他只有數萬之眾,越想越覺得擔憂,覺得沒有保住東郡的把握。

  這時候堂上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坐著,冷清清的安靜無聲,不覺甚是不安,又堂宇深深,渾身發涼,便起身走到堂門口,堂外的日光灑下來,身上為之一暖。

  他傾耳細聽,聽到城中各處都是兵馬喧鬧的聲響,這是各部的渠帥、小帥在點兵出城去擄掠糧食和青壯了,這兵馬嘈亂之聲,讓他記起城上還有兩萬之眾,這讓他略微安心了點。

  回想過去,他本是一個農人,因為信奉了太平道,成為了張角的弟子,這才在鄉中有了偌大的威望,如今更成為了東郡黃巾的渠帥,麾下數萬之眾。剛起兵時,他所向披靡,一個月就打下東郡全境,當時也是各地黃巾聲勢最大的時候,他見局面一片大好,也曾憧憬幻想:等推翻了這漢家的天下,立了黃天之后,張角登基為帝,南面稱尊,那么他作為張角的弟子,作為東郡一地的黃巾渠帥,也就是開國功臣了,什么是開國功臣?如本朝之云臺二十八將,那可一個個都是封了侯的,如果能被封侯,那可是真正的大丈夫,從此就步入貴人階層了。

  可是卻不料,潁川、汝南黃巾那么大的聲勢卻覆滅得如此之快,轉眼間皇甫嵩就帶兵殺到了東郡。

  他遠望天空,心道:“皇甫嵩連克兩郡,今至我東郡,也不知是他勝還是我勝?”心中忐忑。

  不過,盡管忐忑,他卻沒有絲毫投降的念頭,轉望西邊,數百里外就是冀州廣宗。張角、張梁兄弟在先敗於盧植了一陣后,現正在廣宗與盧植相持。他心中想道:“聽說盧植也是個知兵之人,不可小覷,如果皇甫嵩攻下了我東郡,必會轉去冀州,與盧植合兵,這樣一來,大賢良師所面對的壓力勢必將會更大了。我死不足惜,但就算死,也要把皇甫嵩拖在東郡,為大賢良師減少壓力。”想到這里,他不由又想道,“我起兵之前去冀州拜見大賢良師,大賢良師對我說,漢室昏庸,親小人,遠賢者,兩次黨錮,天下名族士子死者眾多,士子多有怨言,而又任人唯親,州郡之吏多被閹宦宗親把持,貪濁不堪,待民殘毒,如狼牧羊,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如在水火,飽受倒懸之苦,怨聲載道,就連被漢帝寵信的中常侍張讓也與大賢良師有書信來往,暗送秋波,漢帝可謂是眾叛親離,此正我道揭竿而起之時,說我等只要揭竿而起,必定響應者如云而從,也確實如此,我振臂一呼,全郡響應,旬月間就攻取了東郡全郡,可謂勢如破竹,可是卻為何在皇甫嵩、朱俊出京入潁川后,局勢就為之頓變了呢?”

  他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我起兵之后,對各縣的士子本是有禮相待,希望能得到他們的輔佐效忠,可卻為何他們對我的招攬置之不理,不但置之不理,好多士子更聚眾作亂,與我作對?使我不得不硬起手腕,誅戮了一批,這才讓余下的那些人老實。這是為什么呢?漢室兩次黨錮,連我這樣的黔首農夫都知道陳蕃、李膺這樣的大名士死的冤枉,可為什么這些士子卻依舊要保漢家的天下,不惜與我道作對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也就想不通罷。

  他握緊腰中的劍柄,望向天空,心道:“大賢良師從來沒有騙過人,若非大賢良師的符水,我早就死在了疫病之中,要非大賢良師的話,我也不會揭竿而起,有今日萬人之上的威風。大賢良師說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那么這蒼天就必是已經死了,這黃天必就是能夠立起!皇甫嵩雖然連陷兩郡,又如何?我必能將他阻在東郡,等大賢良師擊潰盧植,就可遣兵來援我,等到那時,我兩路合軍,區區一皇甫嵩何懼之有?滅之易耳。雖然漢兵攻下了韋鄉,可又能怎樣?崔秉之死十分可惜,可韋鄉也只有千人而已。我軍數萬之眾,并無多大的損失,我還有白馬,還有濮陽,還有東北諸縣,還能與漢兵一戰!就算擋不住漢兵也沒關系,我大可北渡河水,有大河相隔,也能再堅持一段時間,再至不濟,我索性就東入兗州,或者西去冀州。”

  想到退路,他略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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