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練兵時間轉眼過去了三天。
朝陽東升,第四天來到。
依照計劃,今天主要操練兩樣:射術和隊列。
射術:指的是許仲這一曲的二百蹶張士繼續習練齊射之術。
隊列:指的是余下的新卒以及丁壯。
經過昨天的學習,丁壯們學會了察旗辨鼓,今天可以和新卒們一起練習“鼓之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的進退擊殺之術了。
二月中旬的天氣早晚涼,白天暖。
春陽回暖,野樹抽綠,遠處道邊野花點點。
披甲持刃、聞鼓而擊的新卒們額頭上汗水涔涔。
盡管熱,從高臺上望去,他們在進退擊殺之時,隊列雖因訓練時間尚短的緣故,不甚整齊,然而態度都很認真,沒有一個叫苦偷懶的。
這叫荀貞很欣慰。
從開始操練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擔心一個問題:若有人受不了苦,偷懶違紀或干脆逃跑怎么辦?罰還是不罰?罰,“士卒尚未親附”,恐會招致不服。不罰,軍紀無存,仗也不用打了。這個問題一直讓他很困擾,不過好在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新卒違反軍令,也沒有一個新卒逃跑。
他心道:“這都是文謙、小夏、江鵠的功勞啊!”
樂進、小夏、江鵠在鐵官里有一批心腹,這些心腹都是鐵官徒、奴里的豪強之士,有這些人在,加上分布在各曲、各屯、各隊的荀貞門下賓客及繁陽亭里民,里外結合,再加上荀貞這幾天的恩威并施,這才使得近千鐵官徒、奴在這幾天的操練中無人違紀,更無人逃跑。
習練擊退擊殺之術的新卒、丁壯以“曲”為單位,每二百人組成一陣,前排執刀盾、后排持矛戟,聽由本曲曲長的號令,隨旗而動,聞鼓而擊,每一擊出,全曲齊呼:“殺!”
這樣的曲總共有七個。七個曲,一千四百人,呼聲此起彼伏,刀盾如山,矛戟如林,鎧甲生輝,折人雙目。
這七個曲,五個由鐵官徒、奴組成,兩個由丁壯組成。
五個由鐵官徒、奴組成的曲不說,即是原本六曲新卒中的五個,那兩個由丁壯組成的曲是戲志才從八百丁壯中選挑出來的四百戰卒。
鐘繇招募來的八百丁壯和那近千鐵官徒、奴不同。
鐵官徒、奴常年從事高強度的勞作,盡管有瘦弱的,可底子好,都能上陣廝殺。八百丁壯中有老有少,有強有弱,難以全部用為戰卒,能挑出四百人已很不錯了。除掉這四百人,再除掉那幾十個被編入陷陣屯的,剩下的丁壯,荀貞打算把他們當做輜重兵使用。
兩千人出征,盡管是在本郡作戰,可郡中遍地賊兵,等同敵境,不能不帶輜重,以防波才遣一偏師,繞道截斷他們的后路。
快到中午時,城里來了五六個郡吏。
荀貞聞報,聽的是鐘繇、王蘭和郡倉曹、郡錢曹、郡尉曹以及郡醫曹的幾個曹掾聯袂而至,立刻知道了他們的來意,忙從臺上下來,迎接他們。
果如他之所料,鐘繇開口就說道:“吾等奉府君之令,來與荀掾商量后日出軍之事。”
荀貞請他們登臺,先指了指場地中間奮戈擊殺的七曲戰卒,又指了指在場地右側習練齊射之主的許仲曲,再又指了指在場地左側比試勇武技藝的陷陣屯,最后又指了指環列高臺周圍的五十余披甲騎士,說道:“這一千五百余步騎就是我此次南下擊賊的主力了,諸君觀之如何?”
王蘭不但在第一天操練的時候看了一整天,昨天和前天他也分別抽時間登城觀看了,很清楚這千余步騎的來歷和狀況,聞言笑道:“荀掾這幾日在城外練兵,百姓奔走相告,或登城遠望,或出城近觀,觀者如堵!百姓們都說:荀掾知兵,且會練兵,不愧乳虎之號。這才操練了三天半,已成此千五百余步騎!我不知兵事,但也能看出來此千五百余步騎皆虎狼之士也。以此南下擊賊,必能大破賊兵。”
荀貞哈哈笑道:“主簿贊譽過甚了!練到今天,這一千五百余步騎也只是初知兵陣、初通號令而已,哪里稱得上虎狼之士?”他立於高臺之上,恭恭敬敬地向城中郡府方向拱了拱手,接著說道,“不過請主簿府君,此次南下,貞也許沒有必勝的把握,但卻有必死之心!”
“好!兵法云:‘凡兵戰之場,立尸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荀掾今既有必死之念,那此次南下定能凱旋歸了!我在這里先預祝荀掾大勝。等荀掾歸來日,我定出城遠迎,為君牽馬!”
荀貞問道:“適才鐘功曹言,諸君今是奉府君之令來與我商議后日南下之事。不知府君有何令下?”
鐘繇說道:“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君率兩千眾出城南下擊賊,不可無輜重隨行。除了輜重,臨戰,士卒難免會出現傷亡,也不可無藥品、醫士隨行。治軍之道,首在獎罰,士卒斬賊立功,亦不可無賞。府君今令吾等來就是想問一問君,此次南下,都需要什么?府君說了,只要郡里有的,要什么給什么!”
郡倉曹,主管倉儲。郡錢曹,主管錢布。郡尉曹,主管卒徒轉運。郡醫曹,主管醫藥。這幾個曹都是輜重有關的。
荀貞心道:“等的就是這句話。”冒著性命危險南下,不要點好處對不起自己,臉上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他又向城中郡府的方向拜了一拜,拜謝過文太守,起身說道,“汝水距陽翟最短處雖只五十里,但十萬賊兵聚集此五十里間,我今率軍南下,可謂是在敵境中作戰了。誠如功曹所言,確實不可無輜重隨行。”
“君都需要什么?”
“不瞞諸君,這幾天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了。此次南下,波才十萬眾,定難短期擊破。以一月計算,先說糧秣,一卒月用谷三石,月用鹽三升,又月需菜、肉各若干。今我部共計有步卒兩千,月共需糧六千石,月用鹽六十石,菜、肉可折合成錢,二千人約五萬錢。”
王蘭帶的有紙筆硯墨,就在臺上鋪開,荀貞一邊說,他一邊記。
荀貞等他記完這一條,繼續說道:“前幾天,我去兵庫領取軍械,只領了兵器,沒有領取軍衣。我部兩千余人,如鐵官徒、奴者,多貧無衣。”他又指向臺下,讓諸人觀看,說道,“諸君請看,場上之卒多半衣不遮體!固然現在天已轉暖,無有天寒之憂,可這次南下代表的乃是朝廷、郡府之的顏面,士卒若衣不遮體,恐會使賊兵,乃至郡南的百姓小看。所以,我以為,這軍衣也是要領取一批的。”
漢家制度,士卒的口糧、軍服皆由朝廷供給。
鐘繇、王蘭點頭應是。鐘繇說道:“朝廷威嚴,郡府威儀不可失。軍衣需要多少?”
“今天暖,裘、復袍等物不需領取,依制:每個士卒襲一、绔一、常韋二。兩千步卒,即兩千襲、兩千绔、四千常韋。除此之外,履、襪、被蓋也是要有的。”常韋,即是軍服。“襲”是上衣,“绔”是褲子。
王蘭一一記下。
“說到被蓋,現在天雖已暖,夜晚仍涼,新卒多無被褥,為了應急,我前兩天遣人去城中買了一些。這些,就不必郡府出錢與我了。”
鐘繇笑道:“君南下擊賊是為國家,豈能讓君自出錢?”
“也沒多少錢。古人為紓國難多有破家者,況我只出了這些許錢財呢?不必說了。”荀貞掐指算道,“糧秣、軍服,……,還有軍械補給。”
“軍械都需要什么?”
“一是鎧、刀盾、矛、戟諸物,與賊交戰之時,難免會有損壞,需得有后備補充的。一是弓弩、箭矢,尤其是箭矢。”
“各需要多少?”
“鎧五十領,刀、盾、矛戟各二百。弓五十,弩五十,箭二十萬。”
王蘭記下,問道:
“以上計算的都是步卒,我部中尚有中軍之騎士五十余,各曲、各屯、各隊之長亦多半有馬,各曲之中也分別各有少量騎卒,總計三百余人騎。騎卒的口糧本多於步卒,今可按步卒之數領取,然軍馬之口糧卻是不能省的。‘夫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一匹軍馬,一月口糧約十石,此外,每月還需芻稾二十五石。三百余馬,月需糧三千余石,月需芻稾七千五百余石。”
王蘭記下,說道:
“南下行軍,輜重不可全靠人力,還需要車若干、拉車的牲畜若干。這些拉車的牲畜也需要口糧、芻稾。”
“軍馬亦不可無后備補充。郡中的軍馬如果多,尚請府君再撥與一些。”
“好。還需要什么?”
“藥、醫不可缺。”
“襄城、郟兩縣已確定落入賊手,此次南下,可能需要攻城,云車、云梯、沖車諸物也不可缺,各需若干。”
云車是一種攻城器械,高十余丈,登上去可以俯瞰城中,觀察敵人城防虛實,亦可於其上放箭殺傷城中之敵。沖車就是攻城車。
“依軍法:斬賊一級,賜錢千。這個賞錢固然可以等到我部歸來后再發放,但如果這樣做的話,就起不到激勵士氣的作用了。因此,還需錢。”
“需錢多少?”
“兩千余人,以一人斬級一算,需錢兩百余萬。”
“也就這些了。”
王蘭將這些東西分成幾類,計算出了幾個數字,說道:“總計需糧五千余石,芻稾七千五百余石,鹽五十余石。衣若干、鎧若干、刀兵若干、弓弩箭矢若干。錢兩百余萬。并及云車、輜重車、牲畜等物,藥、醫等。可對?”
“對。”
王蘭問道:“衣、鎧、錢等物好說,糧秣總計一萬二千余石,荀掾,這怕是不好運輸吧?”
一輛普通的車一次可裝載二三十石,一萬多石,需車三百余輛。荀貞麾下總共兩千士卒,預備用來做輜重兵的只有三四百人,三四百人管三百多輛車,確實不好辦。
荀貞對此早有定計,他心道:“我當然知道不好運輸!”只是不好直接說出自己的打算,故作為難之態,說道,“是啊,確實有點麻煩。”
王蘭給他出謀劃策,說道:“不如先運半月之用?”
“萬一軍情緊急,來不及回城中要,缺糧怎么辦?”
“可將另一半折合成錢,隨行攜帶。潁、汝之間雖有十萬賊兵,但也有尚未失守的縣城,缺糧之時,可以就地購買。”
這正是荀貞想要的。他故作沉吟多時,擺出無奈的樣子,說道:“這樣也好!”
潁川郡去年遭旱,糧食收成不好,今年一開春又鬧黃巾,民間糧價騰升,一石糧怎么也得五六百錢。芻稾便宜,一石大約二十到四十錢。
五千余石糧,一半就是兩千五百多石,折錢一百五十萬上下。七千五百余石芻稾,一半就是三千二百五十余石,按一石三十錢計算,折錢九萬七千五百余。兩者相合,差不多一百六十萬錢。
等王蘭把這些都記下后,鐘繇等人告辭離去。
他們要回郡府稟報文太守,得了文太守的批準后,荀貞才能領取。荀貞這次南下是冒了天大的風險的,文太守諒來不會在輜重上克扣他。
荀貞送走了他們,回到臺上,辛璦說道:“真沒想到打仗竟這么費錢!咱們兩千人,一個月就消耗這么多的糧秣錢財,錢竟達三四百萬之多!”
荀貞說道:“可不是么?三四百萬錢還算少的呢!本朝至今,西疆的羌人多次反亂,歷年征羌,前后用錢三四百億之巨,邊民、將士死者不可勝數,并、涼二州因至虛耗。所以圣人說:乃知兵者為兇器,不得已而為之啊!”
干什么最費錢?打仗。干什么最來錢?還是打仗。
對今天的收獲,荀貞還是很滿意的,得糧秣數千石,得錢數百萬,又得鎧甲、軍械、戰馬若干。
有了這些錢、物在手,此次南下擊賊,或許不能大勝,但至少可以再把手下的新卒擴充一些了。
第四天的操練也是入夜方息。
歸營吃過飯后,荀貞帶上程偃、辛璦等人開始今夜的巡營。
為了表示對陷陣屯的親信和重視,今夜巡營,他特地叫上了劉鄧和陷陣屯隊率以上的軍官。
劉鄧遵從荀貞的昨夜的命令,今天組織屯中百人互相比試,或角抵、或負重、或手搏、或擊劍、或投石拔距、或弄馬盜驂。除了騎術不太好外,在余下的幾項比試中,劉鄧皆穩占第一,屯中士卒無論之前識與不識他的,一天下來,對他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連著四天,荀貞晚睡早起,與士卒同甘共苦,老實說也累得不輕,依照順序,先巡樂進曲,接著許仲曲,如此這般,半個時辰后巡到了文聘曲。
文聘在營門口相迎。
荀貞邊往營中走,邊笑問文聘:“仲業,這幾天累不累?”
文聘精神抖擻,大聲說道:“不累!”
“你這幾天操練士卒,我一直都有在臺上觀看,練的不錯。”
得了荀貞夸獎,文聘更是興致高昂,他問道:“荀君,今我在場中操練時見鐘功曹、王主簿他們來了,聽說是與君商議輜重等事的?”
“不錯。”
文聘不關心輜重,他關心的是何時南下,問道:“咱們什么時候南下?”
“府君給咱了五天時間,明天就是第五天了。待明天我檢閱過全軍后,后天就南下。”
“荀君,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后天南下,讓我這一曲做先鋒吧!”文聘躍躍欲試。
荀貞笑道:“怎么?想奪個頭功?”他拍了拍文聘的臂膀,說道,“這個事兒啊,我現在還不能答應你。”
文聘急了,問道:“為什么!”
“如果你這一曲能在明天的檢閱中拿到第一,我就讓你做這個先鋒。”
“真的?荀君,我保證我這一曲定能在明日拿下第一!”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說說笑笑,一行人進了營內。新卒們操練了一天,很累,多已飯畢睡去。
荀貞叫諸人輕聲慢步,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看過去,到了第五個帳篷時,帳中有兩個新卒尚未睡,見荀貞來到,忙要起身跪迎。
荀貞按住他倆,小聲說道:“別起來,別起來!他們都睡了,莫要再把他們吵醒。”
一個帳篷里住十個新卒。另外八人皆已睡著。
兩個沒睡的新卒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二十出頭。
荀貞巡營好幾次了,對這些新卒雖不一定能叫上名字,但都有印象,打量他倆,笑問道:“你倆怎么還未就寢?”
年輕的新卒指著那個四十多歲的新卒說道:“他的‘不借’不合腳,腳上起了泡,睡不著。我不困,陪他說會兒話。”
“不借”就是草鞋。百姓窮,一雙草鞋看的也很重,故給之取別名為“不借”。
荀貞“噢”了聲,說道:“腳上起泡了?給我看看。”撩衣跪坐,坐到了那個四十多歲新卒的鋪尾,伸手把他的腳拿在了手中。
這個新卒嚇了一跳,急忙要抽腳,荀貞抓住,笑道:“怎么?還害羞?”
“不是,不是!小人腳臟,不敢污了君的貴手。”
“什么腳臟、什么貴手!這幾天操練你們都辛苦了,……。”荀貞叫程偃把燭火湊近,借著燭光看這新卒的腳,果然起了水泡,就在腳拇指的側邊,他說道,“這水泡啊,不挑不行,挑開就不疼了。”新卒們睡的鋪位是用干草鋪成的,荀貞從中揀了根硬茅,將這個水泡挑開。
這個新卒“哎喲”輕叫一聲,縮回了腳。
荀貞起身笑道:“怎么?疼?等會兒就不疼了!”招了招手,把文聘召至近前,吩咐說道,“去,打盆熱水來,讓他燙燙腳。”文聘應令待走,荀貞又把他叫住,說道,“士卒們操練一整天,累得很,回來營中最好有熱水燙腳。”
文聘應道:“是!”
“阿偃,你傳我軍令下去:從明晚起,無論操練、行軍,全軍各曲每晚都必須要準備下熱湯供軍卒燙腳所用。”
“諾!”
“好了,你倆早點休息罷,明天還要操練,還要檢閱。你們的曲長心氣很高,想要在明天的檢閱中奪得第一,你們可不要給他丟臉啊。”荀貞說笑了兩句,帶著辛璦等人出了帳篷。
看著他離去,那個四十余歲的新卒嘆了口氣。
年輕的新卒羨慕地說道:“荀君多么尊貴的身份,親自給你挑水泡,又令曲長去給你取熱水,供你燙腳。滿軍士卒也沒幾人有你這等待遇。你怎么非但不歡喜,反而嘆氣?”
“唉,后天就要南下,我怕我會死在戰中啊!”
“這話怎么說?”
四十余歲的新卒舉了舉腳,說道:“荀君名門子弟,郡兵曹掾,一軍之主,為我挑足上水泡,又令曲長給我取熱水,讓我燙腳。如此待我,我無以為報,只有以死相報了啊!”
這個新卒年歲大,不像那個二十來歲的新卒頭腦簡單,對荀貞給他挑水泡的目的是什么,他一清二楚。
還就不是為了讓他在日后的戰中敢死奮戰!
雖然如此,盡管明知荀貞,但荀貞方才舉止自然,毫無作假之處,與他說話,也是神情真摯,如發自肺腑。就像二十來歲那個新卒說的,荀貞這么尊貴的身份,“毫無作假”的給你挑水泡,就算明知是為了自己送死,也只能認了。所以,他嘆氣。
巡完諸曲,荀貞歸帳。
剛到中軍,才讓劉鄧等陷陣屯的軍官回去休息,就有留守的親衛來報:“荀君,來客人了。”
荀貞心中一動,想道:“莫不是?”問道,“什么客人?”
“從潁陰來的客人。”
荀貞頓時大喜:“現在哪里?”
“在帳中。”
“阿偃,你留在帳外侍衛。玉郎,你隨我入帳。”
帳中坐了七八人。
荀攸、戲志才兩人皆在,余下的一個是荀成,一個是原盼。
另外四人則是宣康、時尚、李博、史諾。宣康等四人是西鄉三老宣博的弟子。在荀貞任北部督郵時,宣康、李博曾被他召入督郵院中,分別委為小吏。后來,荀貞辭官歸家,不久后,他倆就被繼任的北部督郵給辭退了。
見他入帳,諸人紛紛起身相迎。
荀貞快步走到原盼身前,握住他的手,說道:“原師!我這次南下,可謂萬事俱備,就等你來了!”轉顧左右,大笑道,“今原師至,我南下無憂矣。”
大前天,也就是操練的第一天,荀貞就遣人去潁陰,一個是給家里報平安,另一個便是去找原盼。原盼是太平道的信徒,對太平道那一套非常了解,對太平道的高層也很熟悉,有了他來相助,不但可做到知己知彼,如虎添翼,而且在合適的時候,也許還可以把他作為一個奇兵使用。
原盼惶恐下拜,說道:“今波才作亂,盼亦道中信徒,且與波才舊識,待罪之身,何敢當君此言?”
“誒!你和波才不同。要說相識,我也早就認識了波才,這陽翟城里認識波才的人更多了去了。這不算什么罪過。月前,陳牛欲在西鄉作亂,原師斬其首,夜馳繁陽亭舍告其賊事,這是大功啊!原師,我來陽翟前已將你的這件大功告訴了潁陰縣君,縣君說要對你論功行賞!”
宣康插口說道:“荀君不知,縣君已經賞過原師了。”
“賞了什么?”
“任用原師為西鄉鄉佐。”
荀貞說道:“才給了一個西鄉鄉佐?太輕,太輕。原師,你放心,待此次南下破賊之后,我必將你的功勞再稟與府君,別的不敢說,怎么也得辟師一個西鄉有秩!”
“今應君召來,非是為郡府賞賜,盼只望能減輕一些盼的罪過。”
原盼這話是實話,他雖有殺陳牛、傳警訊之功,但他也是太平道的信徒,且在西鄉的道眾中很有名望,是個“知名道徒”,等朝廷平息賊亂之后,肯定會搜捕天下太平道信徒,他很擔憂到時會牽連到他。
“原師是一人來的?”
“盼接到君之手書后,知君召盼必是為破賊,盼老而體衰,恐不能為君出力,所以從本里的子弟中選了五十人隨從前來。”
原盼里中的里民全是太平道的信徒,也就是說,他帶了五十個太平道的信眾來。荀貞喜道:“好!好!甚好!這五十人現在何處?”
戲志才答道:“已經安排住下了。”
“我昔在繁陽亭,得原師之助甚多,他的子弟我都認識,是我的故人,志才,不可輕怠!”
“是。”
荀貞注意到在原盼腳下放了一個布囊,問道:“此為何物?”
原盼將囊解開,里邊是一堆金餅。
荀貞愕然,說道:“這是?”
他知原盼里中甚窮,這些金餅肯定不是原盼的,只是不知是從何而來?原盼答道:“荀君,還記得劉翁么?”
“怎不記得!”
荀貞任繁陽亭長時,越境夜擊賊,馳救的就是劉翁。
原盼說道:“這些金餅就是劉翁送給你君的,總計二十金。劉翁說,他年老了,家中子侄也多死在上次的賊患中,不能助君,只能送些錢財為君壯行。”
荀貞甚是感慨,接過布囊,說道:“上次賊患,劉家幾乎被火燒為平地。這二十金,怕是劉翁傾家所有了!”
原盼說道:“不錯。我聽說,為湊這二十金,劉翁把家中的田地都變賣了大半。”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恩將仇報,一種是知恩圖報。劉翁是后一種。自離西鄉后,荀貞很少再與劉翁相見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他卻送了二十金來,感慨良久。帳中諸人亦贊嘆不已。
荀貞把布囊交給辛璦,讓他先收好,顧盼帳中,笑道:“都站著做甚么?快坐,快都坐下。”
諸人按賓主落座。
荀貞笑對宣康等四人說道:“叔業、子元,你們也來了?”
“君遣人赴西鄉召原師,夫子知后,對吾等說:‘荀掾正用人之際,爾等雖無大才,亦小有可觀,可與原師同赴軍中’。因此,我們就來了。”
“夫子”,說的就是宣博了。
荀貞大笑道:“諸君皆宣公子弟,兼通儒、法,俱為干才,怎能說是‘小有可觀’?我軍中正缺文吏、執法,諸君若不棄,文、法兩事就請諸君代勞了?”宣康、李博、時尚、史諾四人離席跪拜:“謹從命。”
宣博門下弟子諸多,出眾的還有兩個,一個宣咸,一個王承。宣咸是宣博的兒子,要侍奉老父,所以未能前來。王承是宣博門下最年輕、也最有才華的一個弟子,但對荀貞當年“捕滅第三氏”一事有偏見,認為他捏造罪名、亂法殺人,所以也沒有來。
荀貞對此亦不以為意。與原盼、宣康等敘過話,他這才笑對荀成說道:“仲仁,你怎么也來了?”
荀成笑道:“不但我來了,我還帶來了百人。”
“帶來了百人?”
“是啊,有咱們族中各家的子弟、賓客,也有劉氏族中的賓客。”
荀貞在給家中的信中寫了他將要奉令南下,族中因此選遣武勇的子弟、賓客前來相助不足為奇,但劉氏居然也遣人前來相助?乍看之下,似令人奇,然細想過后,亦不足為奇。一則,劉氏和荀氏同在一縣,值此叛兵四起之際,彼此互助是應有之意;二則,潁陰劉氏乃漢家宗室,這天下就是他們劉家的,當然應該派人相助平亂。
“為何不見劉家之人?”
“劉家來的都是賓客、徒附。”
荀成言外之意,劉家來的這些人都是下人,沒資格入帳。荀貞了然點頭,再又問道:“人都在何處?”
荀攸答道:“與仲仁帶來的吾族中子弟、賓客一起,都安排在中軍住下了。”
荀貞點了點頭。
荀成從懷中取出幾封書信,遞給荀貞,說道:“這是家里寫給你的信。”
信有四封。
一封是荀緄寫的,一封是荀衢寫的,一封是荀彧寫的,一封是陳氏寫的。
荀貞把信放在案上,先看荀緄的。
在看之前,他先整了一整衣冠,隨后肅容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上邊只有四個字:“君子易知。”他喃喃語道:“君子易知。”
帳中諸人多為飽學之士,對這四個字的出處皆然知曉。
此四字出自《荀子》的《不茍》篇,全句是:“君子易知而難狎,易懼而難脅,畏患而不避義死,欲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比,言辯而不辭。蕩蕩乎!其有以殊於世也。”放到眼下,荀緄的重點顯然是第三句:“畏患而不避義死”。
荀貞將信放到案上,再次整肅衣冠,面對信箋,拜伏在地,說道:“家長之教,貞謹記。”
荀攸亦整肅衣冠,對信拜伏,說道:“攸謹記!”
潁陰荀氏乃是荀子后人,荀緄在這個時候,用荀子的名句來激勵荀貞,用意清楚,用心良苦。
戲志才動容嘆道:“貞之,君家無愧為我潁川望族,天下名門!”
看完荀緄的信,再看荀衢的信。
荀衢的信更簡單,只有一個字:“殺!”
這個殺字寫得酣暢淋漓,占了整個信紙的頁面。只觀其字,荀貞就能在腦海中勾勒出荀衢寫時的飛揚之狀。
再看荀彧的信。
荀彧的信多點,寫道:“兄將南下,賊眾我寡。《吳子》云:‘用眾者務易,用少者務隘’。波才十萬眾居於潁、汝五十里間,其間雖無隘處,然屯重兵於狹地,此亦兵家之大忌也。兄沉毅果勇,公達縝密謹慎,志才奇謀之士也,破賊之事,無須彧置喙。彧於家中,候兄捷訊。”
荀彧沒有參加陽翟守城戰,不了解黃巾軍的戰斗力,因此只能從大勢上分析。就像他說的,波才十萬眾居於五十里間,的確是兵家大忌。這一點,荀貞、荀攸、戲志才也都看出來了。
荀成說道:“文若前幾天帶賓客巡夜,感了風寒,臥病在床,把信交給我后,他說:只恨臥病,不能共與貞之南下。”
荀貞關心地問了一下荀彧的病情,末了笑道:“文若雖未來,有此一信,價比千金。”問荀成,“仲仁,你此次來,不走了么?”
“不走了!不能只讓你和公達‘君子易知’,我也是荀家子弟,也要‘君子易知’。”
“哈哈。好。”荀貞斟酌了一下,說道,“我今天剛問郡中要了一批輜重,軍中尚無輜重官。仲仁,你就來當這個輜重官吧!至於你帶來的人和原師帶來的人,就都留在中軍,為我親軍,如何?”
荀成、原盼齊聲道:“諾。”
荀貞和荀成的關系很好,說完正事,戲謔兩句,說道:“只是仲仁,你今從軍南下,你家中的瓦當可該怎么辦啊?”
荀成生平最大的愛好:瓦當。聞得荀貞此言,帳中諸人皆笑。
夜已深,又說了會兒話,給原盼等人安排下住處,各去將歇。
待人都走后,荀貞打開了陳氏寫給他的信。
陳氏的信最厚,絮絮叨叨,講的都是家中事,說家中一切都好,唐兒也好,說她正在給荀貞做新鞋,只是這次來不及送來了,說家中的桃花快開了,說家長荀緄、仲兄荀衢待她都很好,常去家中看她,等等等等,足足寫了一兩千字。
雖多,一字不提荀貞將要南下之事。一字雖不提荀貞南下之事,依戀牽掛之情充盈紙上。
荀貞讀畢掩信,負手至帳口,掀開帳幕,仰望夜空。
深藍的夜空中,明月如鏡。不覺已是月圓時。
荀貞回到案前,給陳氏回信,提筆寫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寫完,猶豫了一下,又在后寫道,“來信已讀,將南下,恐丟失,附此寄回。”把回信和陳氏的來信疊好,一塊兒放入信封,按好封泥,叫來程偃,吩咐他明日派人送去家中。
1,漢代的后勤制度和殺敵的賞錢。
漢代的計重單位分大石和小石。1小石0.6大石。
月糧的標準:按大石為二石或二石六斗,按小石有三石或“三石三斗三分少”。全部按大石,則有三個標準:二石六斗,二石和一石八斗。月糧標準的不同與士卒承擔的義務有關。
食鹽的標準:士卒每人每月三升。
菜錢、肉錢:居延漢簡:“第四隧長()之菜錢二百一十六,又肉錢七十,凡二百八十六。第一隧長三年菜錢二百一十六,……”。簡文提到的菜錢和肉錢應是由國家供應的。
軍服:“襲八千四百領,……,绔八千四百兩,常韋萬六千八百”。常韋的數量剛好是襲和绔的兩倍,“這說明當時是按‘一襲、一绔、二常韋’的方式配套發放的”。
軍馬口糧:西漢名將趙充國說:“一馬自馱負三十日食,為米二斛四斗,麥八斛”,共計十石四升。馬、牛除消耗糧食,還消耗大量的秣草,即芻稾,“在趙充國統帥的擊羌部隊中,一萬軍馬和牛等畜力的月用芻稾就達到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折合一馬或牛月用芻稾二十五余石。
殺敵的賜錢:在青海出土的大通漢簡是西漢晚期的竹簡,上邊記有:“斬捕首虜二級,拜爵各一級。斬捕五級,拜爵各二級。斬捕八級,拜爵各三級。不滿數,賜錢級千。”
2,一輛普通的車一次可裝載二三十石,一萬多石,需車三百余輛。
《九章算術•均輸》曰:“車載二十五斛……。”
《九章算術》成書於西漢末到東漢初之間,由此,當時一輛普通的車載重大約二十五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