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辛璦是從哪里跑出來的?
原來,他奉荀貞的命令,繞過東緡縣,疾行到昌邑郡界后,親率精騎二三,到了梁丘城外觀察地形,當發現梁丘此城,雖然不大,城墻卻頗堅固,并且城內的守卒,似乎斗志挺高,又有強弩等利器為守御器械以后,當機立斷,決定改變荀貞的軍令,放棄了攻打梁丘的打算。
辛璦部下的曲軍侯陳即、薛商兩人,對他諫言,當時說道:“攻打梁丘是監軍中郎將戲公的謀策,主公親自與將軍下的命令。將軍貿然更改計劃,倘使因此而不能阻擊定陶的兗州援兵,導致我軍主力不能攻下昌邑,主公恐會有降罪。”
這話不錯。
辛璦再是得荀貞的喜愛,但如果辛璦影響了徐州部隊全局的軍事行動,荀貞素來軍法嚴明,大概他也不會徇私,必會對辛璦有所處治,輕則責備,重則降職。
辛璦回答他們兩人,說道:“兵無常勢,如水之形。臨機制宜,此善戰者能為。
“梁丘城堅,已有防備,且戒備森嚴,我部悉是騎兵,攻之不利,若不能速克,昌邑聞訊,定會立刻遣發援兵,我部內外受敵,莫說攻下梁丘,只怕傷亡亦會不少,此其一。
“定陶的兗州援兵不會想不到我軍可能搶占梁丘,如果他們提前派遣斥候,來梁丘偵查,那時梁丘即便已在我部之手,仍可憑借此城,阻擋他們前進,但是在他們已經有備的情況下,戰亦不易。此其二。
“因此兩點,我不打梁丘。主公嫻熟兵事,便是換了主公親來,我料主公也會做出這個選擇。”
陳即說道:“可是,主公的軍令?”
辛璦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於是,辛璦沒有率部進攻梁丘城,而是挑了處偏野之地,隱蔽起來,廣散斥候,偵探定陶方向。楊章及其部曲剛入昌邑縣界的時候,辛璦就已得訊。遂乃有了適才的一戰。
擊潰了楊章部,被逃走了四五百人,殺傷了百余人,降者約有四百余人。
辛璦令道:“剝了他們的戎衣,收了他們的兵械,放他們自去。”
陳即、薛商等軍吏,倒是明白辛璦之所以下達此道軍令的緣由。
首先,放俘虜們走,是因為辛璦部皆是騎兵,對騎兵來說,最為重要的就是機動性,一旦被俘虜拖累,而就會喪失機動,這是得不償失。
其次,剝了俘虜們的戎衣,這是因為兗州兵與徐州兵的軍裝顏色不同,款式上也稍有差異,是以徐州兵的身影只要一出現,就會被兗州軍的將士認出;剝掉俘虜們的戎衣,在需要的時候,可以讓辛璦本部的騎兵、或者徐州兵的別部士卒,換裝穿上,以冒充兗州軍士,沒準兒會有奇效。
至於收走俘虜們的兵械,這一點很好理解,不必多說。
陳即、薛商便各領部曲,粗暴地命令俘虜跪下,叫他們脫去衣服。
俘虜們不知這些徐州騎兵想干什么,面面相覷。
有那相貌清秀的,不免忐忑不安。
好在徐州兵只逼著他們脫去了外衣,不少俘虜因之而松了一口氣。
俘虜們看之,只見那徐州兵把衣服收攏,捆扎妥當,交給了數十騎統一攜帶;又把繳獲到的兵械,選好的,
亦交由專騎保管,不好的,折斷矛柄,只取鐵制的矛頭,諸般行為完了,一個軍官打扮的徐州騎士馳馬出來,行於他們的前頭。
這個軍官陳即。
俘虜們聽陳即大聲說道:“我等是鎮東將軍、徐州刺史荀公帳下的兵吏,荀公仁厚,哀憐汝輩與我等同,亦漢家子民,唯是因曹東郡無有朝旨、意圖竊據兗州之故,汝輩而才與我王師臨陣交戰,罪在曹東郡,不在汝等,故而有軍令在此:降者不殺;愿從王師討逆者,優以撫待,欲還家者,發以路費。”
頓了下,他又說道,“今我部軍務在身,不能受汝輩之降,且發給路費,由汝輩歸家。”
三四十個徐州兵的騎士,拿著些錢財,分給了俘虜。
這些錢財,是辛璦隨軍所帶的軍費。
陳即適才說的那道荀貞的軍令,不是虛言,確是荀貞日前所下。
俘虜們驚訝不已,不敢相信,可錢已到了手中,不信,也得信了。
看著辛璦部的騎兵們馳騁而去,數百的兗州兵俘虜,尚幾疑身在夢中,打了這么些的仗,何曾遇到過這樣的敵人?不殺俘虜以換功勞也就罷了,還分給他們錢,任由他們歸家。簡直聞所未聞。
俘虜們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有人說了一句:“這真是王師啊!”
一句話打開了俘虜們的嘴巴。
有的疑竇叢生,說道:“楊督將說,徐州兵自侵入我兗州以來,放火殺人,無惡不作,可是今天看這部徐州騎兵的作態,卻分明不是這么回事啊。”
有的拋著手里的銅錢,欣喜不已,說道:“多半年沒見過錢長什么樣子了,沒想到,竟是在徐州兵這里,讓老子重新見到了錢!”
忽然一陣喧鬧。
俘虜們瞧去,是一個俘虜趁身邊之人不備的時候,沖上去,搶走了他的錢。
那被搶錢的,爬起身來,與之爭奪。
兩條惡眉惡眼的壯漢過去,一腳一個,把這搶錢的兩人踹倒,將他們的錢盡數奪下。
這兩條壯漢,俘虜們盡皆認得,是楊章部中有名的兩個兵痞。
唯恐這兩人再來搶自己的錢,俘虜們發一聲喊,一哄而散。
那兩條壯漢也不去追趕,蹲在路邊,作些商量。
一人說道:“徐州兵是不是殺人放火,又或是不是王師,都無關系,但實在能打。曹操氣勢洶洶地,領了那么多的兵馬,去打任城,結果一敗涂地;吳太守就更不需講了,我那天見他,慈眉善目的,挺著個肚子,整個一富家翁,絲毫無有些許的威風,在咱們濟陰任了多年太守,連個大野澤的盜寇都剿滅不了,還不如曹操。
“這回荀鎮東與曹操爭兗,十之,曹操打不過荀鎮東。
“黃巾造反到今,連年戰火不停,到處打仗,百姓黔首,要么死於賊手,要么被官兵劫掠,這個世道,非得自強不可。我看啊,你我也不必歸家,干脆投徐州軍去罷!”
另一人說道:“便是想歸家,也歸不成啊!你我應募入軍的時候,名字、籍貫已上兵籍,就是偷偷地回到了家里,過不了幾天,肯定就會被人發現,少不了仍還得回到軍中。你說的不差,既然總歸是要從軍,咱們自然得挑強的去從,就按你說的,這 就投徐州軍去!”
自家人知自家事,這兩人此前在家鄉,說好聽點,皆是輕俠,不好聽點,兩個惡棍,在家鄉的仇人著實不少,卻正如后邊開口這人說的,如是他倆敢潛逃歸家,不用兩天,必定就會有人舉報他倆。
夜色已至。
兩人商議定了,隨便找個土坑,將就了一晚,次日動身,朝東而行。
卻是行了不到四五里地,前邊遠處,塵土彌漫,隱覺地面顫動。
兩人急忙攀到道邊樹的頂上,遠望之,見是一支無邊無際的部隊,正朝他們這邊行來。
一人說道:“這肯定是徐州兵了!”
另一人說道:“咱們趕緊迎上去,拜倒路邊,便說是昨日被釋放的俘虜,聽了荀鎮東的軍令,甘愿前來投軍。望能碰著一個心善的軍吏,留下咱們二人。”
那來的部隊確是荀貞親率的徐州軍。
方與和昌邑之間,隔著東緡縣。荀貞為能趕在曹操的援兵到前,及早打下昌邑,未去攻打東緡,而是繞過了此城。他兵馬強盛,東緡縣的守卒寥寥數百罷了,如何敢出來阻他?
因使他順利行軍至此。
兩人迎上三二里,碰上了徐州軍的先鋒。
兩人急忙拜倒地上相迎。
這支先鋒部隊的主將是高素。
高素本在厚丘屯駐,厚丘與徐州的州治郯縣、以及荀貞之前停駐的合鄉一樣,都是隸屬東海郡,他的駐地離合鄉不算很遠,故此荀貞把他調了過來。
兵士報與高素,說道:“路邊有兩個光著膀子的人,說是昨日被辛將軍俘獲的俘虜,聽了主公的軍令,求能從我徐州軍。”
高素不當回事,想他堂堂后軍校尉,雖還沒當上將軍,但在校尉這一級別中,卻也是頂尖的一批了,如與將軍號相較,怎么也是前、后、左、右四將軍此一檔次的,可稱“重號校尉”,又怎會在乎兩個投軍的俘虜?
不但不當回事,他還訓斥那個兵士,說道:“你不知道咱們部中,都是潁川子弟么?那兩個什么玉郎的俘虜,是咱潁川人么?”
兵士答道:“聽口音,是兗州人。”
“那不就得了?叫他們跪那兒等著罷!也許后頭有誰,會不嫌他倆俘虜,收入軍中。”
卻非是因為此二人不是潁川人,高素實是嫌棄此二人曾為俘虜。
兵士應道:“諾。”
高素帶部,大搖大擺地過去。
那兩個投軍的俘虜,直等到快下午,乃才有個經過的軍吏,瞧他倆甚是雄壯,而收了下來。
暮至之前,荀貞所率的各營兵馬,悉至昌邑城外。
濟水北岸。
劉若、史渙左等右等,等來了楊章兵敗身死的消息。
兩人大失所望之余,也只能舍了靠楊章虛張聲勢而渡濟水的謀劃。
雖然仍是還沒有找到許顯部主力的所在,可接連的軍報送來,荀貞已至昌邑城外,昌邑危急如火,卻也再顧不得別的了,因是,在選了一處離昌邑較近的渡口后,兩人引兵,一面警惕許顯部,一面趨行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