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濟大軍之所以放慢了行軍腳步,是他得到了陳健被伏擊而陣亡的消息,這個消息令他大吃一驚,同時他也得到了準確的情報,進入關中的楚軍竟然有二十萬之眾。
這讓他立刻變得謹慎起來,不肯再分兵而行,唯恐被楚軍各個擊破,分而殲之,但此時他軍中的糧草也將消耗殆盡,只剩下兩天的存糧,不得已,申濟只能派出數十支打糧隊分赴附近的各村鎮劫掠糧草。
而他的大軍則駐扎在新豐城內外,此時的新豐縣基本上已是一座空城,城內的居民基本上都聞風逃盡,申濟派人去各家各戶搜索糧食,但所得無幾,還不夠兩萬人一頓所食,令他大為失望,一怒之下,他一把火點燃了新豐縣城。
熊熊烈火吞沒了新豐縣城,連同數百名來不及逃走的老人,也一同喪身火海,滾滾濃煙直沖天際,數十里外可見。
皇甫無晉負手站在一座糧倉高臺上,遠遠地凝視地數十里外燃起的濃煙,那是新豐縣城被焚毀了,從這滾滾濃煙,他便能理會到申濟內心的恐慌和絕望,一個人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那他就離覆滅不遠了。
盡管申濟手中還有十幾萬軍隊,但在皇甫無晉眼中,那已經不是威脅,他的目光向更遙遠處眺望,百里外,那便是雍京城,那才是他目標。
“殿下!”張顏年出現在他身后。
“你父親那邊有消息了嗎?”皇甫無晉微微笑問道。
“有消息了,西涼軍分兵兩路,一路去雍京以西,準備攔截申濟向西潰逃,另一路十萬騎兵由我父親親自率領,已經過了渭河,在四十里外等候殿下的命令。”
“再等一等!”皇甫無晉微微笑了,他并不急于進攻申濟,他就像一只耍弄老鼠的貓,將這只籠中玩得筋疲力盡后,再吃掉它。
他的目光又越過了遠方沖天的濃煙,向雍京城方向望去,此時,他對雍京城充滿了期待。
當確認申濟大軍確實遠去后,雍京城一度開放了西面的延平門,讓從關中各地逃來的百姓進京,尤其是從新豐縣繞道逃來的民眾,有數萬人之多,但申太后也同時下達嚴令,只準進城,不準出城,她擔心再引發大規模的逃亡潮,更擔心官員們跑得一個不剩。
數以十萬計從關中各地趕來的難民扶老攜幼,帶著糧食和微薄的家產涌入京城,其中近從新豐縣逃來的難民就有近五萬人,牛車、馬車,人車混雜,哭喊聲、叫罵聲,此起彼伏,人潮浩浩蕩蕩,使城門口一片混亂,。
負責接收安置難民的官員正是白明凱,他帶著十幾名官員和一百余名衙役忙碌不堪,喊得聲音都嘶啞了,除了官府中人外,還有一名都尉軍官奉命率千余士兵在此維持秩序,同時他們也擔負著鑒別敵軍奸細的任務,凡混入民眾中的逃兵一律被抓出來,單獨關押。
由于逃難民眾太多,官府也動員各大商家參與救助,數十戶大商家響應官府的動員,在大路兩旁扎下了救助大棚,數十頂帳篷一字排開,蔚為壯觀,他們熬制濃粥、蒸起熱騰騰的饅頭包子,還有很多商家準備了大量被褥帳篷,整個一條大街都擠滿了關中各地的難民。
楚鳳茶莊也扎下了大棚,他們的大棚是茶綠色,格外引人矚目,所有的伙計一起動員,參與救助難民。
在幾口粥鍋前排滿了前來領粥的百姓,余永慶和譚舉也在大棚之中,不過他們并沒有參與忙碌,而等待特殊的人。
這時,幾名衣著破爛的年輕男子擠了進來,“請問余掌柜在嗎?”為首的男子問道。
余永慶和譚舉對望一眼,他走了上去,“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為首男子走上前,將手心一塊銅牌閃了一下,余永慶點點頭,連忙將他帶到帳篷后面。
他將自己的銀牌給男子看了一眼,男子邋遢的笑容消失,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拱手道:“在下李虎志,楚軍第一營都尉,奉殿下之命入城。”
這時譚舉走了過來,“他是嗎?”譚舉笑問道。
余永慶笑了笑,給男子介紹道:“這位是譚先生,你應該知道吧!”
男子立刻行禮道:“在下李虎志,殿下命我一切聽譚先生安排。”
譚舉微微一笑,“一共進來多少弟兄?”
“回稟先生,一共是五百名弟兄,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我分頭混入城,都化裝成普通百姓,約好了在西市大門口碰面。”
譚舉向余永慶點點頭,笑道:“那好,我們現在就去西市。”
余永慶帶了幾名弟兄跟著都尉李虎志來到了不遠處的西市,西市大門前是一座占地頗大的廣場,此時廣場上已是人山人海,都是入城的難民,足有上萬人之多。
“在哪里!”李虎志一眼看見了蹲在角落里的弟兄們。
余永慶跟他走了上去,角落里的年輕人足有三四百人,還沒有到齊,他們見李虎志到來,都紛紛站了起來。
“其他人呢?”李虎志問道。
“大家都是陸陸續續到來,可能要被盤問幾句,耽誤一點時間。”
“盤問得嚴嗎?”余永慶有些擔心的問。
“沒事,他們只是搜一下隨身物品,若是有兵器或者盔甲之類就要被扣留,沒有就放走,我們都沒有帶。”
余永慶點點頭,沒有帶是明智的,茶莊里藏有足夠的兵器,這時又過了幾十人,余永慶看人已經差得不多了,便道:“先去茶莊吧!那里面足夠大,大家先去休息。”
他吩咐手下帶領眾人分頭走,一行人向茶莊而去。
新豐縣申濟大營,各地的打糧隊陸陸續續回來了,盡管已是滿載而歸,累積下來有八千石糧食,但平均在十五萬大軍身上,每人只有半斗,也只夠支持三天。
這讓申濟又氣又惱,卻也無可奈何,他也不敢派兵走得太遠,害怕被楚軍攔截,本來附近還有幾座皇族莊園,都被申太后一掃而空,糧草都送進新豐倉內,說到底,還是要和楚軍決一死戰。
傍晚,申濟一個人坐在軍營內喝悶酒,他第一次有了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盡管他手上還有十五萬軍隊,但他卻似無根的浮萍,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去?
隴右和關內都是西涼騎兵的天下,他惹不起,向南蜀州已被申國舅搶占,向東更沒有出路,他的軍糧只夠三天,三天后怎么辦?
攻打雍京城他也拿不下來,雖然他的兒子在晉南,可他插翅難飛,他已經無路可走,申濟心里明白,自從他屠殺了雍京皇族,天下人已經容不下他,就算他投降了皇甫無晉,皇甫無晉也一樣會斬殺他以謝天下,他該怎么辦?
和皇甫無晉對攻嗎?可他又深深懼怕楚軍犀利的火器,他聽幾個逃回來的騎兵說起,百步外雷聲響過,騎兵們就紛紛中彈落馬,死傷無數,都是葡萄大的鐵丸,真不是楚軍是用什么打出來。
申濟暗暗嘆了口氣,早知道他就先搶占蜀州,便可以割據一方,現在才反應過來,已經為時晚矣!
“大將軍!”
兩名親兵慌慌張張跑進來稟報:“軍營中出事了。”
“又出了什么事?”申濟有些惱火地問,怎么整天出事情。
“左將軍韓復率本部出走了!”
“什么!”
申濟騰地站起身,他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你是說,他把兩萬人都帶走了嗎?”
“不止兩萬,還有很多散兵跟著他走了,起碼有三萬人。”
“渾蛋!”
申濟暴跳如雷,他拔出刀一刀將酒著劈成兩半,大吼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兩名親兵都不敢說話了,申濟上前一把其中一人的衣襟,滿嘴噴著酒氣,“你給老子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將軍先饒小人一名命……小人才敢說。”
申濟一把將他推翻在地,用刀架住他脖子,惡狠狠道:“你說,你若不說,老子一刀宰了你!”
“我說!我說!”
他的親兵帶著哭腔道:“現在軍營里到處都在說大將軍殘殺皇族之事,還說大將軍窮途末路,已經死到臨頭,現在軍心混亂,很多弟兄都在準備跑了。”
‘當啷!’申濟的刀落在地上,他呆呆向后退了兩步,一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地盯著帳頂,忽然,他抓起酒壺,咕嘟咕嘟將所有的酒一口喝光,酒壺猛地向地上一砸,大吼:“給我擂鼓聚兵,我要出戰!”
‘咚!咚!咚!’出征的戰鼓敲響了,十余萬大軍開始緩慢集中,士兵們抱怨著,低罵著,萬般無奈地,申濟已經知道軍心危急,如果他再拖下去,他就會步齊王的后塵,不戰自潰,他只有一戰,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夜幕悄然降臨,黑夜中,申濟統帥著十幾萬大軍向新豐糧倉浩浩蕩蕩開去。
“我思我父,白發蒼蒼,田間勞碌;我思我母,舊裳針針,燈下縫補…….”
軍隊中不知是誰唱了思鄉之歌,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應和,歌聲低沉,回蕩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我思兒女,伶仃孤苦,何時歸去……”
一路之上,不斷有士兵脫離隊伍,借著夜色,向茫茫無邊的關中平原奔去,逃亡的士兵越來越多,軍官們喝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