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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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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頂整整昏迷了二十個時辰,身體微微一顫,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正守在他身旁的大宗師羅冠和侯府大夫,云頂當先問道:“女娃娃如何?”

  大夫起身,跑去通知外面的紅波衛,將要犯蘇醒的消息呈報郡主,羅冠留在屋中不動,應道:“她無妨,沒受傷。”[]

  云頂臉上的皺紋忽然加深了許多,好像是個笑意,卻由此顯得更加老邁了,片刻后又對羅冠道:“多謝。”

  羅冠搖了搖頭:“謝我什么?從頭到尾,我們什么都沒做。”

  大宗師所言,指的是給云頂‘療傷’之事,活佛昏迷的二十個時辰里,無論是侯府大夫或者羅冠,幾乎都沒出手幫他療傷……不是不幫忙,而是幫不上什么,或許是常年修煉之故,活佛的體質古怪,行針用藥,都全無一點效果。

  羅冠試著給他度入真力助他打通阻塞經脈,出手后才愕然發現,活佛硬是把自己體內三道經脈練到逆轉,這一來筋絡與穴道都被改變,難怪大夫的手段全不管用,羅冠的法子也因此變得無效。云頂能活下來靠的是自己。

  云頂抓人的時候,出手凌厲身法迅捷,說話時卻截然相反,真就像個兩百歲的老人,聞言后要琢磨一會,才有所反應:“謝你們不殺我…你們殺我理所當然,留我活到現在,我應該謝。”

  羅冠是性情中人,搖頭坦言:“那也是該我們謝你才對,若非你手下留情,此間和你交過手的,現在都是死人了。”

  仍是想了一會,云頂應道:“我若殺人便有罪。我不殺人是應該,你不用謝我。”

  你殺我是應該,你不殺我所以我謝;我殺你是錯的,我沒殺你你不用謝……活佛的道理不難懂,羅冠笑了起來,不再糾纏此事,伸手指了指還掛在云頂手腳上的精鋼鐐銬:“這個還不能除去,還請見諒。”

  云頂表現出來的實力太驚人,即便所有人都能確定他重傷、脫力、無法再傷人,但仍不敢除去鐐銬。對此活佛全不在意,羅冠口中話題再轉,又去問他的武功路數。武學門派壁壘森嚴,羅冠當然明白規矩,他也無意打聽具體方法,只是對云頂逆轉經脈有些好奇,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不是為了習武練功,是修行。”云頂并不隱瞞,如實回答:“逆轉三經,不僅不會提高修為,反而還會有些影響,不過…這樣做會疼,很疼。我是苦修。”

  說話時云頂則緩緩坐起身來,腦中又回憶了一遍昨晚惡戰的情形,開口問道:“第二隊高手,還有最后遇到的猛禽,都是從何而來?”

  提到此事羅冠笑了,不曾隱瞞什么,把郡主一行返回封邑的經過、二傻召喚鳥群來‘斗氣’的原因,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最后笑道:“都是趕巧了,你不是輸在本領上,是運氣不好。”

  云頂先是愕然,繼而失笑:“我還以為封邑中有未卜先知的高人,才布下這么個天衣無縫的局,想不到…布局的原來是神佛,難怪會敗。”

  說到這里,他收斂了笑容:“看來真的做錯了吧。”隨即他口唇嗡動,念了一段短短經咒,不知是在感謝神佛還是懺悔自己所做之事。

  有信仰之人,心中對‘天意’兩字看得極重,云頂此敗處處都透著幾乎沒法去解釋的巧合,也真就應上了那句‘天意如此’。與其說是運氣不好,云頂更愿相信,是神佛覺得他做錯事情,是以不允他成功。

  羅冠也換回鄭重神色,對云頂道:“大師并非惡人,何苦來做惡事?若大師應承一句‘再不與封邑為難’,我這就去求郡主,請她放你離開此處,昨夜之事一筆勾銷。”

  云頂是敵人,僅憑一人之力把封邑鬧得人仰馬翻,但他始終不殺人,尤其讓羅冠承情的,是他在遭遇陳返重創之際,仍放過了老爺子,就憑這一點,羅冠便要保他性命。

  “做錯了事情,天不罰我人罰我,人不罰我我自己罰自己,封邑對我有什么懲處,云頂甘心領受。閣下不用為我擔心,不值得的。”云頂回絕了羅冠的好意,同時再度露出笑容以示感謝。

  這個時候門外腳步聲響起,無魚師太來了。羅冠不再多說什么,對云頂恭敬施禮后,離開了屋子,容兩位出家人密談。

  與吐蕃人中的可疑人物、刺客內應不同,云頂沒有被囚禁于縣衙大牢,他被安排在侯府內修養,算是封邑的對活佛的的尊敬、對云頂始終不傷人的感謝。

  無魚曾到高原求學,吐蕃境內大大小小的活佛,她差不多都知道,但是對面前這位老者,她還真不曾聽說過。并非師太孤陋寡聞,而是云頂的名頭實在太差勁了些。

  對云頂活佛,無魚既不會怠慢,也不會刻意恭敬,和對普通人的態度一樣,先問過對方傷勢狀況,再對云頂手下留情致謝,隨即直接問道:“師兄想從封邑中帶走的人,是公主?”商隊內應已經招供,封邑要人都知道云頂抓錯了人,無魚明知故問,只是要引出些話題,以便深談。

  對此云頂沒有隱瞞:“還有常春侯,可惜他不在家,只能抓一個。”

  “抓一個還抓錯了。”無魚沒有嘲諷之意,單純覺得此事有趣,起身倒了一杯茶遞給云頂,后者接過來喝了一口:“真的抓錯了么?封邑中高手盡出舍命相擊,為了一個不是公主的女娃娃?”

  “這個封邑有些古怪,那些平民百姓,個個都嬌貴得很,師兄隨便抓了誰,都會引來那些好手的全力反撲…不過你抓到手的那個,身份也有些特殊,是常春侯的貴客…聽說還有個娃娃親的身份。”無魚修行精深,但是說閑話的時候不脫女人本色,八卦的樣子,語氣帶笑,隨即話鋒一轉:“有件事我始終想不通,師兄憑什么覺得那個女娃會是公主?”

“我修得心眼,以此辨人。”云頂如實回答  在逼得內應招供之后,眾人心頭最大的疑惑,莫過于云頂為何會抓錯人……聽到云頂的答案,無魚微微皺了下眉頭,旋即動容:“師兄修持精湛,無魚敬慕,更沒想到域宗一脈,還有傳人弟子。”

  漢家禪宗、高原密宗都是佛門弟子,只是修持方式大不相同。而佛學在中土世界源遠流長,千百年下來,在這兩大宗下,又分出無數分支流派,無魚口中的‘域宗’,就是高原密宗佛法的一個分支。

  無魚以前沒聽說過云頂活佛,但她知道‘心眼’修持是域宗秘技,不過域宗這一脈,就算在最鼎盛的時候,也只是高原上一個不起眼的小流派,始終沒有發展起來,早在百多年前就已銷聲匿跡。

  對于無魚能說出‘域宗’二字,云頂也略顯意外,對她點了點頭:“師兄的學識,淵博得很。”

  無魚笑了笑,忽然說起了佛法:“萬法唯心,心中無過、無愧,自然能坦然面對神佛,真到與佛坦然相對時,我便已成佛。”

  世人只道大修行者喜怒不形于色,神情永做莊嚴肅穆,可實際里真正精修者,反倒不會總是板著臉,喜便笑憂則嘆,身體自然但本心清凈,云頂便是如此,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師太剛剛所說,正是‘域宗’的本旨。

  但驚訝過后,云頂就長長地嘆了口氣:“除了我身邊寥寥信徒,高原上知道‘域宗’之人已是鳳毛麟角,能念出域宗本旨者,怕是根本都不存在了……待我離世后,中土天下便再無域宗。”

  雖然少得可憐,云頂也還是有些信徒的。但他們都是些愚鈍牧民,比著尚未開化的山野蠻人強不了多少,沒人能繼承云頂的衣缽。

  在高原佛學中,各流派的活佛傳接,大都遵循‘轉世靈童’之法,但域宗不在此列,相對比較寬松一點,由上一任活佛的弟子接任。域宗活佛收錄弟子是‘唯心’的,要以心眼辨認,扣合緣分與福澤雙法。云頂始終找不到自己的傳人,更沒辦法把域宗發揚光大……即便活佛內心空明純凈,談及此事時目光也顯得落寞了,這是他的教派,堪堪便要滅亡了。

  無魚是套話來的,不關心活佛是否‘有后’,不過也不能全不理會,她正想出言安慰幾句,忽然心念一動,試探問道:“所以…師兄來封邑捉拿公主?”

  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云頂卻點頭承認:“不錯。”

  無魚暫時不再說話,皺起眉頭不知動什么心思,云頂也不打擾她,閉上雙眼就此沉默。

  過了好一會,無魚忽然起身,對云頂道:“想請師兄見一個人,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說完,起身離開屋子,返回侯府正堂,任初榕正在這里等著她的消息。

  見面后無魚把剛剛了解到的情況說出,前面幾乎都是閑聊,沒什么有用信息,就是活佛與師太最后說過的幾句話,讓任初榕提起了興趣:“這樣說來,云頂來燕子坪捉拿宋陽和筱拂,是在做一樁買賣?”

  無魚點頭:“他幫忙抓人;請他出手之人,幫他開辟道場、廣招信徒。”

  云頂好歹也是個活佛,能請動他出手的人,幾根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其中最值得懷疑的自然是燕頂,另外博結大活佛也有嫌疑。大活佛是高原之主,現在南理和回鶻結盟,他當然看著別扭,而兩國結盟的關鍵就是常春侯與玄機公主,他們倆真要被抓走了,南理的臉面就被人家踩到鞋底上去了。

  燕頂和博結也的確都有這個能力,幫云頂廣開道場、助域宗布道四方。

  不過對于承郃而言,這次事情的主使,究竟是燕頂還是博結,她根本就不在意,也無意去確定真兇,因為這么做根本沒有意義……宋陽與燕國的仇恨早就擰成瞎疙瘩了,除非一方死光了,否則永遠也開解不了;而吐蕃與紅波府也是生死對頭,雙方糾纏了不知多少年,大活佛若橫死,鎮西王以后一年睡覺時都會笑醒,反之亦然。

  吐蕃也好,大燕也罷,全都是燕子坪的仇人,以前要對付,以后還得拼命,終歸是個不死不休的局面,和有沒有這次綁架全無關系。

  無魚喝了口水,繼續道:“真兇答應云頂的事情,我們也能做到的。關鍵是我要向郡主求一個準話,云頂這個人……”

  不用把話說完,郡主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反問道:“師太怎么想?”

  無魚笑了笑:“妙香吉祥地內,若能有一位活佛,是大有好處的事情;常春侯封邑中,再多出一位兇猛高手,又何嘗不是喜事?至于云頂到底是不是可信…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我需要點時間。”

  郡主也笑了,認真點了點頭:“全憑師太做主。”

  從扳倒靖王的前后過程里就不難看出,無魚雖然是出家人,但她的心思手腕絕不容小覷,且還多出了一份真正的沉穩,她做事情承郃放心,至少比對宋陽放心得多……

  無魚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什么,轉身離開了。師太前腳剛走,‘南威’的幾位主事之人又來求見,郡主返回封邑,生意上的事情他們都要有個交代。

  被承郃安排在南威的主事,自然也是精明人,她不在時工場運轉井井有條,現在正日夜趕工皇家采辦的軍器,無論進度或質量都全無問題,等他們呈報完畢,任初榕褒獎了幾句,又問道:“蕭鐵匠呢?”

  蕭鐵匠也是南威的主事,不過沒和同僚一起過來。大管事應道:“蕭師傅忙得很,在親自動手鍛造一件古怪兵器,這幾天正是關鍵時候,已經三天三夜不曾合眼……”

  蕭易長得魁梧、性情豪爽,但是對自家手藝的那份癡性,比起尤太醫猶有過之,最近他就犯了這份癡性,日夜守在爐前,也不知道要打造什么神兵利刃,別人莫說打擾,就是靠得近些都會被他大聲斥罵。

  大管事又問道:“郡主要見他?我這便去喚他過來。”任初榕的確有事找他,鎮西王那邊有現成的軍器提供過來,她要找蕭鐵匠來核對清單,選擇可用之器,聞言先點頭后搖頭,微笑道:“不用去找了,我過去看看,正好也想去南威轉轉。”

  任初榕可不是光聽呈報、不去現場的嬌貴郡主,封邑中所有事情,她都要看在眼中才肯確認的。一行人策馬而行,不久之后抵達南威,才一進場,滿耳叮叮當當的打鐵大響,竟然沒能掩住蕭鐵匠的哈哈大笑。

  前院空地上,只見一條彪形大漢滿臉狂喜,正一邊大笑著,把一柄樣式奇特的長柄戰刀舞得呼呼風響,不是蕭鐵匠是誰。任初榕嚇了一跳,心道這位高人莫不是真的瘋了……隨行的紅波衛趕忙踏上兩步,把任初榕護在身后,同時皺眉叱喝:“郡主駕到,不得無禮。”

  蕭鐵匠這才一驚而醒,趕忙放下手中的長刀,對郡主躬身施禮連聲恕罪,任初榕哪會計較這種小事,揮揮手示意其他主事回歸本崗去做事,跟著邁步走上前,笑著問:“蕭師傅打造出什么神兵利刃了,得意成這個樣子,讓初榕也開開眼界。”

  蕭易的臉上喜色再現,掩飾不住的得意,俯身又把長刀拾起來,笑道:“就是這支家伙!”

  這時眾人才得以仔細打量長刀,當真是‘長’刀,戳在地上比著普通大漢還要再高出半人,上端刀身不過三指寬,略帶弧度,可劈可刺;刀身占到兵器全長的三分之一還略強些,這個比例倒是應和了當年宋陽奇士在金殿上的‘天地玄數’。

  這樣一把狹長利器,乍看上去還沒什么,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使然,越是仔細端詳,就越覺得它殺氣逼人,直直逼入心中的陰冷。

  尤其難得的,整支長刀在陽光的照射下,微微映出了靛藍顏色,尤其鋒刃處藍色更甚,足見鋼口極佳,大力劈斬也不會損毀刀鋒。

  有紅波衛詫異道:“這把家伙,怕是不輕吧。”好鋼自然沉重,毋庸置疑的。

  蕭鐵匠理所當然地點頭,神情里稍顯不屑,似乎是嫌紅波衛多次一問。

  任初榕盯著這柄長刀,略略覺得有些眼熟,回想片刻終于恍然大悟:“這是蟬夜叉定制的兵刃,喚作…陌刀?”

  蕭易哈的一聲笑:“正是!”

  任初榕不通軍事,對武器沒什么感覺,但她身邊的一個貼身鐵衛露出了詫異神情…...六百年前,大洪鐵騎名揚四海,其中最最出名的一項便是陌刀戰陣。當年洪太祖平定中土時,有史記可查的每一場大戰,陌刀戰陣都起到關鍵作用,只可惜隨著大洪傾覆,陌刀的鍛造、練法、戰法都告失傳。

  到了后世,陌刀早就變成了神話、傳說,沒想到此刻又得重見天日。

  “蟬夜叉送來了圖譜,開始的時候也沒察覺什么,后來仔細研究我才察覺,有關陌刀的鍛鑄法子,并不是特別詳細…這可就有點麻煩了,軍器打造容不得馬虎,尤其這種狹長刀,鍛造時差了少許,上到戰場說不定就會折斷散碎。”蕭鐵匠面色認真:“沒別的辦法,只好自己動手,試著把古方充實完整……”

  陌刀的鍛造方法算不上‘殘缺’,只是不夠想盡,時隔數百年,鍛造工藝不同,也許古人認為不用特意注明交代的常識,到了現在已經是無處可尋的秘法,幸好蕭鐵匠技藝不凡,每日每夜不停試煉,終于把消失了數百年的陌刀完美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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