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繁華,有如一場夢。夢醒之后,我就在這里了。”琴藝師臉色平靜,說起往事,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沒有絲毫的凄婉悲涼之嘆。
李毅道:“家道敗落了嗎?不然,你家也不會出售那棟大樓。”
“是的。我父親投資失敗,把所有的房子、產業,全部變賣,用以抵債。”琴藝師道:“之后,我們就搬到首爾來居住,因為我母親是韓國人。”
李毅道:“原來如此,那你父親,現在還經營生意嗎?”
她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他在國內的生意失敗之后,就……”
李毅心想,不會又像楚憐心的父親那樣,發生那種悲劇吧?
她輕輕嘆了一聲,說道:“他從此就一蹶不振,不理世事了。現在,就是我和媽媽工作,養著他。”
“哦?那還好。”李毅緩緩點頭。
“還好?”
“我是說,他還能堅強的活下來,已經高人一等了。”李毅道:“和那些選擇輕生的人比起來,他很強大了。”
“哦,那倒也是。我父親講了一輩子的誠信,最后卻讓小人算計,把所有的家產全部輸掉了。不過,他就算把自己的一切都賣光,也沒有再欠別人一分錢。他寧可空手出國,也沒有留下一分債務。因此,我覺得,他雖敗猶榮。”
李毅道:“商場如戰場,稍不小心,就很可能滿盤皆輸。你父親,應該可以重新站起來,重拾對生活的熱望。”
“先生,如果方便的話,你能見我爸一面嗎?或許,你能讓他重新站起來。”
“我?為什么?”李毅問。
“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智者。你的話,肯定可以開導他。”
“呵呵,難得你如此信任我,我可以試一試。你幾點下班?你帶我去趟家里就行了。我跟他談談吧。”
“那就謝謝先生了,我十點就下班了。”
李毅抬腕看看手表,說道:“現在是九點,還有一個小時。那么,我就在這里喝茶吧,請你為我彈箏。”
“謝謝先生,請問先生還要聽什么曲子?”
“不拘什么曲子,彈你拿手的就行了。”
享受著古箏曲,又有優雅的茶藝師伺候,這生活。要多愜意就有多愜意。
恍惚間,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不記掛了,只愿這么懶懶的坐著,聽著曲子。在茶香中睡去。
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琴藝師下班后,和李毅一起下樓。
“先生,今天那個要害你的女人,是你的同事?”琴藝師問。
“哦,算不上是同事。只是因為工作關系,在一起共抓一個工程而已。對了,你怎么稱呼?”李毅說。
“我姓舒,單名一個雅字。”
“呵呵,果然是人如其名,雅得很。雅得別致。我姓李,單名一個毅字,毅力的毅。”
“李先生。”舒雅微微一笑。
舒雅家住的地方,離茶館很遠,李毅一邊駕車。一邊問道:“你每天上班,都要走這么遠的路,不害怕嗎?”
“害怕,但沒有辦法。因為這家茶館比較純粹,給的工資又高,我現在只能在這邊上班。”舒雅說道:“來韓國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賺錢是怎么一回事,因為不管我需要什么,都有爸爸替我買回來,從小到大,光是各種培訓班花的錢,都夠我現在十年工資了。”
李毅道:“那你大學畢業了嗎?”
“沒有。”舒雅搖搖頭:“父親生意失敗之后,我就輟學了,陪著父母,來到了韓國。”
“在這邊也可以繼續上學的啊。”李毅道:“輟學了多可惜?”
舒雅說:“有什么好可惜的呢?父親撫養我到了這么大,現在他有困難,難道不該幫幫他嗎?可惜的是,我的能力過小,不能給他們帶來更好的生活。”
李毅道:“那你現在工資高嗎?”
舒雅道:“還好吧,總夠糊口的。”
李毅道:“我倒是有一個工作可以介紹給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來上班?”
舒雅問是什么工作。
李毅說:“我是國家教育部的副部長,這次來首爾,是負責漢語學院這個項目,學院馬上就要開學了,但還缺少一位教古典曲藝的老師,我覺得你的琴技,足夠為師了。你要是肯來的話,我可以招你進來。”
舒雅道:“真的嗎?那倒是個好機會。”
李毅道:“如果你能來,這就是進入國家機關的一個跳腳石。外派教師,一般只有一年或兩年的簽約期,之后,你回國發展的話,可以獲得更多更好的就業機會。”
舒雅道:“那我能問一下待遇問題嗎?不好意思,因為我現在需要養家。”
李毅道:“工資的話,比你在茶館里還要高一些,因為這是國家的外派教師,有出國補貼,最重要的是,各種福利待遇都很好。”
舒雅道:“我愿意去。只是,我真的能勝任嗎?”
“當然可以。”李毅道:“漢語學院接收的,都是外國學生,我們要做的,主要是向外國人宣傳我們的文化,你形象好,琴藝高超,一定能收到很好的教學和宣傳效果。”
舒雅高興的道:“謝謝李先生,啊,不,應該是李部長。”
李毅呵呵一笑:“你能來,就是幫了我的忙。不然,我上哪里找這么好的老師?”
舒雅問道:“那要到哪里上班呢?”
“就在首爾大學,我們有一座自己的學院。”李毅道:“學院提供住宿,當然,你也可以回家去住。”
“首爾大學嗎?那太好了!我家就在那附近啊!”舒雅笑道:“李部長,你這真是給我雪中送炭了!”
李毅這才留意到,舒雅指的路,和自己來時的路,是那么的相像呢!
舒雅的家,離首爾大學比較近。
而首爾大學本就偏離市中心,舒雅家,就在首爾大學到市里去的必經之路上。
李毅道:“這倒真是巧了!”
舒雅笑道:“緣分,真的太奇妙了,你被那個韓國女人騙到我們茶館,已經是個意外,而你包里,居然裝著我的那本書,這更是奇妙了,現在,你又和我住得這么近,還給我找了新的好工作,我怎么覺得,我灰暗的人生,一下子充滿了光明呢?”
她說話時,略略偏過頭,望著李毅,眼里、臉上,洋溢著笑容,她笑的時候,嘴角邊有兩個深深的嘴窩,甜美之極。
李毅送她到家門口時,看到有一個婦女站在樓下,朝這邊張望。
“那是我媽媽,她是個韓國人,她叫樸惠美。你可以和她說中文,她在我們國家待了十幾年呢,算是地道的華夏人了。”舒雅向李毅介紹,然后開門下車。
“雅雅!”樸惠美見到女兒,笑道:“我說怎么不見你呢?你坐朋友車子回來的嗎?”
李毅上前,說道:“阿姨,您好。我是舒雅的朋友,我叫李毅。”
“哦,你好,李先生,謝謝你送我家雅雅回家。”樸惠美朝李毅躬了躬身子。
李毅不知如何還禮,只得笑了笑:“阿姨太客氣了。”
舒雅問母親:“爸爸在家吧?”
“在。”樸惠美道:“我剛陪他在外面散步回來。”
舒雅對李毅道:“李先生,請上樓,到家里坐坐吧。”
樸惠美也請李毅上樓去坐坐,又低聲對舒雅說:“雅雅,這男孩子不錯,很帥氣啊。看他氣度不凡,應該是個成功人士吧?怎么以前沒聽你說過,你有這么一個朋友?”
舒雅道:“媽,你別瞎打聽了。他是我國教育部的副部長呢!這次到首爾來,是出差來的。”
舒家居住在樸惠美的娘家,小小的三居室,住著樸惠美的年邁的父母,還有舒雅以及她的父母。
舒雅的父親,名叫舒永川,個子高大,只是臉容憔悴,頭發也似乎幾個月不理了,顯得有些蓬亂。
舒永川聽女兒介紹,說眼前這個年輕人,來自國內,居然是個副部長,不由得吃了一驚。
女兒年輕不懂事,但舒永川在國內打拼那么多年,大大小小的官員,也見過不少,但這么年輕的副部長,他還真是頭一回碰到。
他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驚訝,隨即是滿滿的擔心,擔心女兒碰到高級騙子了!
李毅何等犀利,一眼就看穿了舒永川的心思。
“舒先生,巧的很,能和你在首爾相遇。”李毅淡然一笑,說道:“咱們雖然未曾謀面,但我對你,并不陌生。”
“哦?是嗎?你以前聽說過我?”舒永川帶著三分警惕,打量李毅。
李毅道:“你之前經營了一家大型影院,后來被我朋友買下來了。現在已經是楚藝大劇院。”
舒永川道:“不錯,那件事情,當時影響很大,你聽說過也不足為奇。你是教育部長?”
李毅道:“是副部長。”
舒永川道:“教育部的蔣為民部長,我有過一面之緣。他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瘦了。”
李毅微微一笑,心想這是舒永川故意在考我吧?
因為蔣為民非但不瘦,而且還胖得很。
“不,蔣部長一直都很胖,而且,他頭頂掉的頭發,也越發厲害了。因為身體健康方面的原因,蔣夫人要他戒煙,他最喜歡抽的熊貓,現在有規定,一定只能抽五根。”
千年夢,彈指間,
往事如水淡如煙。
曲已終,人亦散,
舊夢初醒已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