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早就料到,自己的這個建議一拋出來,必定會遭到張正華的激烈反對。
如果自己沒有重活一次,李毅不可能提出這種建議。就算有人提出來,他也會跟張正華他們一樣,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別說是財政并不寬裕的綿州市,就算是沿海發達城市,就算是一線大城市,也不能拿出大把錢財來用在舊校舍的整改和重建上。
再苦不能苦教育,再窮不能窮孩子,口號可以喊得震天響,無關痛癢的關懷也不妨表示表示,但絕對不能傷筋動骨!絕對不能花費過多!
沒有人能理解他,沒有人會支持他。
李毅再次掏出一支香煙,吸了起來。
張正華意猶未盡,剛才一直都是李毅占上風,現在他好不容易抓住一個事情,可以盡情的反擊李毅,他當然的好好利用。
“咱們財政不寬裕!不錯,今年以來,市里施行開源節流之流,財政上的收入,比往年同季度要上浮了不少,但總體上來講,咱們還是一個落后的市,別說拿到全國去比,就在西川省里,咱們市也排名靠后了!現在不是亂搞建設的時候。政績工程,也不是這種做法的!”
李毅任由張正華開炮,悠悠的吸著香煙。
張正華瞥了對手一眼,沉聲道:“與其花這么多的錢去搞校舍重建工程,還不如蓋一座星級酒店!不論是實用性,還是政績,都來得實在!”
李毅冷笑一聲,心想張正華念念不忘建星級酒店啊!忽然想到胡偉民和劉玉來自己家里送錢的那一幕,那他們倆個有沒有去一把手家里送過禮呢?張書記又有沒有收下他們送的禮呢?在座之人,凡是為星級酒店唱贊歌的,又是否收受過南華公司的賄賂呢?
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
李毅寧愿相信,同志們都是真誠的為了綿州市經濟建設工作著想。
文紅花見李毅受窘,便出言相助:“市里有些校舍,的確是過于陳舊,甚至可以說是危房了。普查一次也是可以的,重危的,適當的修補一下也是力所能及的。”
就連最支持李毅的文紅花,這次也沒能全部支持李毅。
事實上常委里的每個人,都不可能完全支持某一方,達到這個級別的官員,都有自己成熟的思想和理念,不可能無條件的去支持某人要么是當前利益攸關,要么是為了謀取更長久的利益和收獲,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大家心里都有一個底線,超過這個紙線的事,是不會輕易為之的。
很顯然,李毅提出來的建議已經超過了文紅花心里的底線。她覺得,校舍可以修,但不必大動干戈,小修小補,也就盡到職責了。
曹文章抹了一把臉,說道:“有修學校的錢拿來修補修補市委大樓也好啊!看看咱們這大樓窮酸得夠可以了,最高也就五層樓!還有幾幢是三層樓的!再看看周圍的環境,哪里不是高樓大廈了?咱們這樣的市委大樓,投資商人進來看見了,會以為咱們寒酸,嗤之以鼻不想跟我們打交道呢!”
莊傳林也來勁了,附合道:“就是!現代人,一套房子住上二三十年,就覺得舊了,要蓋新房子,要買商品房。咱們這市委大樓,一住就是四十幾年啊!太老舊了!都老掉牙了!”
曹文章繼續唱和:“李市長所才說,要把全市所有的學校檢查一遍我覺得也應該把全市所有黨政機關的辦公大樓檢查一遍,壞的就整修整修危的就推倒了重建!學校師生的生命固然重要,咱們人民公仆的生命安全也是很重要的!沒有了人民公仆,怎么去為人民服務嘛?”
張系的幾個人都呵呵笑起來。
李毅吸完了一支煙,沉聲說道:“我沒什么可說的。散會了吧!”說完,徑直起身,第一個離開了會議室。
眾人都訝異的看著他離開。
李毅雖然強勢,但來綿州這么久,他還從來沒亂過規矩,每次開完倒,都是讓張正華先走。
像今天這樣不管不顧,甩手而走的事情,還是頭一次發生。
黃裳怔怔的看著李毅的背影,忽然有一種沖動,好想沖上前去,抱住她,安慰他。這個看起來堅強如山的男人,此刻一定很落寞很無助吧?
世人皆醉他獨醒!沒有人能理解他的思想。
張正華瞇著眼,揮了揮手,笑道:“散了吧!”慢慢的起身,臨走時,眼光看似無意的投向常務副身上高天真身上。
整個會議過程中,高天真未發一言,幾乎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透明人。
張正華的這一眼,意味深長。
但高天真還是什么都沒有說,等其它人都老了之后,她才慢慢的起身。
黃裳也收拾好東西,準備閃人。
高天真忽然對她說:“今天會議上的事情,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
黃裳一愣,點了點頭:“高市長,我明白。不過,就算我不說,只怕有人也會往外傳。
高天真嗯了一聲,這才離開。
黃裳回到辦公室,卻已無心工作,滿腦子里想的,全是李毅在會議上的表情,那張英俊的臉,隱藏在裊裊的煙霧中,是那樣的落寞,又是那樣的堅毅!
“喂,看什么呢?這么專注!”王小淤的聲音傳了過來。
“王處好!”辦公室里的人都站起來,討好的向王小鋒蕪。
王小鋒拍了拍一個男同志的肩膀,湊過去,從他手里拿過一把本來,看了看,說:“喲,賈誼新書!好文章啊!看不出來,你小子還蠻有學問的嘛!”
“瞎看的。”那人謙虛的笑笑:“還請王處多多指點。咱們市委辦,就數您的筆桿子過硬。”
王小鋒得意的瞥了瞥黃裳,將手中的手翻得嘩啦嘩啦響,說:“賈誼嘛,才干是優長的,可惜,沒有人賞識他啊,最后,三十三歲就憂郁而亡!就連主席他老人家,都寫文章贊他,又嘆惜他死得太早呢!”
“是的,是的。王處太有見地了!一針見血啊。”
王小鋒更加得意的賣弄:“賈誼的過秦論和治安策,我是讀過的,我現在還能背誦其中著名的段落呢!還有那篇吊屈原的文,我也學習過。嘿!他吊屈原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后世也會有人吊他呢?”
黃裳聽了,感覺王小鋒言有所指,似乎是在說李毅就像賈誼和屈原那樣,才華再高,也是沒有用的,因為沒有人支持他施行自己的政策。
她忍不住插嘴說道:“就憑你王小鋒,也配對賈太傅品頭論足!人家位列三公,官居一品!你現在才算幾品官啊?人家才名蓋世,流芳千古,只活了三十三歲,卻能光照古今,你王小鋒又什么道德文章,足以傳之后世的?就算算上三百歲,你也抵不上人家賈太傅數度春秋!人家是達人大觀兮,物無不可,你只不過是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人賽是大人不曲兮,意變齊同。你只不過是愚士系俗兮,僻若囚拘。”
王小鋒鬧了個面紅耳赤,他因為對黃裳有意,時不時的找借口來到這辦公室里,找機會接近她。今天故意借賈誼這個古人,想在她面前顯擺自己的才華和抱負,以虜獲芳心,誰知道弄巧成拙,被黃裳大大的譏諷了一頓。
辦公室的人都竊竊偷笑,卻沒有人敢笑出聲音來。
“你說的什么大人、小人,都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王小鋒心里恨恨的,臉上卻一臉的無所謂:“你就沒賣弄你的才學了!”
黃裳道:“你剛才不是聲稱,通讀過賈太傅的所有文章嗎?我剛才說的,就是賈太傅鵬鳥賦里的名句,你怎么聽不明白呢?需要我解釋給你聽嗎?”
王小鋒嘻嘻笑道:“我以為我真不懂呢?不過是哄你開心罷了!嘿!給你一個表現自我的機會,你還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
黃裳沉下臉,不再理他。
整個市委里,也只有她黃裳,才敢對王小鋒使臉色。
領導的秘書,在某種程度上,比領導本人,更受人巴結和討好!
只有黃裳,不僅不示之以好,反而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惡之情。
王小鋒討了個沒趣,意興索然,陰沉著臉走了。
辦公室的人立時圍過來,對著黃裳豎起大拇指,夸她厲害,敢當眾給王小鋒難堪。
黃裳微微一笑,笑容里卻有幾許苦澀。
她離開辦公室,來到一個偏僻地方,打通了李毅的電話。
電話響了,卻無人接聽。
她實在忍不住了,掛斷電話,出了市委大院,往市政府走去。
徑直進了市府大樓,來到李毅辦公室。
田華見到她來,微微一怔,便笑著跟她打招呼。
“田秘書,李市長在嗎?”黃裳問。
田華指了指李毅的辦公室,說:“在里面呢,李市長臉色不愉,你要是有事,最好等一陣再來匯報。”
黃裳道:“我有緊急事找他。我自己進去吧!”
田華道:“那你見機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