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叔,你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工人,對重工產業懷著深厚的興趣和感情。”
李毅的開篇讓四十多歲的鐘達莞爾而笑,笑過之后,一臉沉思狀。
“鐘叔,你浸淫重型機械二十幾年,在重型機械制造方面,有著深厚的管理經驗和高超的技術,可惜的是,海華的天地太小了,這樣下去,你這一輩子的前途,也就止步于高工這個層級,頂了天能升個車間主任。因為你耿直和不善鉆營的個性,注定了你不能進入海華的高級管理層。那么,你心中的宏圖描繪得再好再大,也沒有實現的機會。”
鐘達本來斜躺在沙發上,這時不由得坐正了身子,雙手互相搓著。顯然,李毅的某些話,說中了他心頭的柔軟處。
“下面,我們再來聊聊海華挖機廠。海華挖機廠是個老牌子的重工企業,但它的活力和它的年齡是成反比的。如果我所料不錯,它早些年開始就走下坡路了,現在的海華,也就是半死不活的狀態。”
鐘達皺起眉頭:“年輕人,你看問題看得很透嘛!”
李毅笑道:“其實鐘叔你看得比我還透,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我相信你們中層干部私下里應該討論過,海華如果交到你們手里,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子。”
鐘達的雙眼驀地放出亮光來,這小伙子,居然連這些也猜到了!
李毅道:“這是國有中小企業的悲哀和無奈之處,有能力的不一定能上位,上位的不一定有能力。現在海華的管理層,大都是一些官場的鉆營者,讓他們去當官,能夠左右逢源,但要他們管理企業,卻是差強人意。鐘叔,你說是不是?”
李毅笑了一笑:“海華現在只能生產中小型普通型號的挖機吧?”
鐘達道:“嗯,以小型為主,4立方米以上的中型挖機都生產得少啊,主要就是小型通用挖掘機。礦用、船用、特種挖掘機的技術還不夠成熟。”
李毅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海華挖機廠的設備,如此落后,沉吟道:“國外的大型機械公司,像小松、沃爾沃、大宇、神鋼、阿特拉斯等國際大公司,他們的技術領先我們最少三十年。”
鐘達嘆道:“這種技術,如果單靠進口是行不通的,一來人家不肯賣,二來,就算他肯賣,那價錢也是天價啊!一張設計圖紙就要賣上千萬美金!我們廠小業小,哪里有閑錢去買他們的技術?”
李毅道:“重型機械在國民生產中和經濟建設中,占有不可估量的作用。開著機械式單斗挖掘機建設社會主義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不適應當前的經濟發展要求了。”
鐘達深表贊同:“靠我們的挖機,是難滿足日益高速的建筑速度嘍,特別是地鐵和隧道的挖掘工作,我們的挖機根本無法適應,再不創新,淘汰是遲早的事。我天天都向上面建議,要創新技術,研發新產品,上面的人不但不聽,反罵我多管閑事!唉!”
“如果我想成立一家機械廠,目標是要建造出比那些世界大廠更先進的重型機械,你覺得可行嗎?”李毅見鐘達打開了話匣子,拋出此行目的。
“什么?”鐘達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自己建一家機械廠?孩子,有理想是好事,但萬萬不可不切實際的妄想喲!”
鐘秀給兩人泡了茶,坐在一邊安靜地聽著,這時撲哧笑道:“爸,他有錢!起碼能開得起車子呢!”
鐘達瞪了她一眼:“有錢?什么叫有錢?年輕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們知道一輛挖機多少錢嗎?你們知道開一家挖機廠要多少錢嗎?說出來嚇死你們!一個月拿幾百塊錢的死工資就敢說有錢?真是坐井觀天哩!”
李毅見他說得有趣,笑道:“如果錢不是問題,你愿意辭職幫助我嗎?”
鐘達道:“什么愿意不愿意,等你們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是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幫你們把廠子搞好!”
李毅笑道:“我前面說過了,我有個小叔,他在米國經商,很有些錢,現在有志回國投資興業,看中的就是國內重工產業,委托我幫他在國內跑跑腿,做做聯絡工作。現在,我就代表小叔,向您發出正式邀請,請您加入我們即將投建的公司!”
鐘達遲疑道:“不是說笑?”
李毅道:“你覺得我是個愛說笑話的人嗎?”
鐘達道:“可是,這有些太過突然,我一時不好回復。”
李毅笑道:“不著急,你先想想。就在剛才,我連公司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三江重工!財源廣進達三江嘛!生意人不就圖個財?鐘叔,你覺得如何?”
“唔,這名字倒是不錯。”鐘達笑了。
李毅道:“有鑒于鐘叔的資歷和才能,我代表我叔,愿意出五萬年薪,誠聘您當我們三江重工的第一任總經理。”
“五萬?”
這下巢娜動心了,捅了捅鐘達,示意他趕緊答應。
鐘達還在猶疑。
李毅從挎包里掏出一張支票,唰唰的填寫好,遞給鐘達:“鐘叔,這里是五萬,第一年的工資我一次性全額支付,獎金和分紅另算。現在,只要你接下這張支票,就是三江重工的第一任總經理!”
鐘達不相信似的接過支票,仔細看了看,推還給李毅,像推一個燙手的山芋,雙手有些發抖:“不,不能要!”
李毅將支票和他的手緊緊握住,笑道:“這是給您的酬勞,也是您應得的!因為接下來,您將受聘于我,為我做事。除非,您出爾反爾,不愿意幫助晚輩。”
鐘達有些痛苦的道:“李毅,說老實話,這五萬的年薪,對我還是很有吸引力的,我還有兩個兒子在上學,一個讀大學,一個讀中專,都是要錢花的主,我也需要錢。當然,我也很愿意幫你的忙,去你的工廠做事,當不當總經理無所謂。問題是,我有些顧慮啊!”
李毅問道:“有什么顧慮?你還怕你廠領導報復你不成?這年頭不就時興下海嗎!”
鐘達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在海華工作了二十幾歲,進去的時候,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經我師傅帶熟帶大,直到今天,說老實話,我對海華有著割舍不斷的感情。更何況,這么多年下來,我在里面結識了一幫兄弟,也帶了一幫子徒弟。現在我拍拍屁股享受高薪高職去了,卻留下他們在海華受苦,這叫我于心何忍?”
“哈哈!”李毅笑道:“我當是什么事呢!鐘叔,我正要跟你說這事,三江重工成立之初,亟需人才,只要是你能帶過來的人,我們全部接收!再者說了,海華照這樣胡鬧下去,也支撐不了幾年,到那個時候,我們三江也成長起來了,如果你還惦記海華,隨時將它收購過來就是!”
鐘達抽了根煙,狠狠的抽著,似在做著最后的決斷。
李毅也不催他,端著茶杯,喝了一口,向鐘秀笑道:“茶葉不錯嘛!”
鐘秀嘿嘿一笑:“我把我爸多年的珍藏拿了出來!”
鐘達問道:“我問你,你我素不相識,你為什么這么幫我?”說著,眼光在女兒身上停留。心想你小子莫不是在打我家寶貝女兒的主意?
鐘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爸,你別這么看我,這事跟我無關啊!我跟他真是普通朋友關系。”
李毅笑道:“無他,因為我也需要你的幫助!其實,我一直有留意省內的相關人才,對鐘叔也有過相當的了解,不然,我能這般的冒昧?至于你是鐘秀的父親,這真的是一個巧合。”
李毅編的這個理由,打消了鐘達最后的一絲顧慮,他將煙蒂扔在地上踩熄,拿起那張支票,笑道:“那就干了!”
兩人相視大笑。
接下來,李毅和他商量了一些具體的細節,包括工廠的選址、建筑、招聘和生產等等諸多瑣事。兩人聊了大半天,在鐘家吃了中飯和晚飯,又接著聊。
鐘達是個有雄心壯志的人,四十多歲,正是一個男人成熟之后最能爆發的年紀,多年來在心里構建的藍圖,終于有了用武之力,談論起來頭頭是道,孜孜不倦。
商談至深夜,兩人又相約好,改天請鐘達的另外幾位好友請來,一起謀劃,這才散了。
李毅告別鐘家人,開車回到宿舍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一進門,就聽到床頭那個磚頭似的大哥大一直在響著,李毅嫌這東西累贅,短時間出門一般都不帶。今天本想送完郭小天就回來,沒想到因為鐘秀而認識了鐘達,從而耽擱了一天時間。
李毅拿起電話,接聽了,剛喂了一句,就聽到一個故意壓低了的驚慌的聲音道:“李科長,你怎么才接電話啊!急死我了!”
李毅想了想,才聽出這是談靜宜的聲音,心里有些反感,說道:“小談?這么晚了,你打我電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