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六章再戰（中）
第四八六章再戰（中）
（……佯攻的部隊是一種犧牲，做誘餌的部隊也是一種犧牲，在夜戰中我們還有一種部隊叫“點燈”，也是一種犧牲；他們專在自己的重炮群火力包圍下和敵人交火，幫助炮兵在漆黑之中定位，這些“點燈”部隊往往打完一場仗就所剩無幾了，活著的人也大多數被震成聾子甚至是傻子……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怎么是我們？我們可是精銳連啊……”“肥周”哭喪著臉，一邊挖著散兵坑一邊忍不住哭了起來：“我不要來點燈，我想回去，我……”
“正因為我們是精銳連，所以我們要來；九個精銳連抽出一個，咱們運氣好，抽中了……”排長抽著煙，不要命地抽，這一仗之后大概就抽不著了……
“排長，放過我吧，我家里還有老有小呢……”“肥周”真的不想死，他家里沒老沒小，但難道沒老沒小的就該死嗎？他不明白，不明白為什么絕對的死任務連長還要接，還要把一群南征北戰相隨多年的老弟兄全部拖進來：“排長，精銳連總要重建的是不？總的給咱們留點種子啊……”“肥周”嚎啕大哭起來，“嗡！”他的頭一暈倒了下去……
“這樣的人會拖累我們，把他綁起來，堵上嘴巴，這一仗打完要是還有人活著，把他從我們排除名了……”排長拍拍手，好像嫌打暈“肥周”的手臟一樣：“弟兄們，一個連也就是百十號人，死光了要重組簡單得很，咱們不會留種子……這一仗之后，斷子絕孫嘍……要是不推一個精銳練出來當炮灰，其它的連隊就會說他們是炮灰，滿肚子牢騷的；哎，我還見過這樣炸營的部隊呢……”
陣地上有的弟兄已經挖好了掩體，有的弟兄還在動著手，沒有人答應一句，都知道當“點燈”基本上就是沒命了，還有什么好說的？
“你們都發過誓吧？我是發過……當國家需要我去犧牲的時候，我決不后退半步，當弟兄需要我的時候我決不后退半步；我會是第一個發起沖鋒的人，最后一個離開戰場的人……這是我當排長的第一天發的誓，我還一字不漏地記得清清楚楚……”排長忽然跳到一個散兵坑里躺了下去：“好久沒睡過一覺好的了，我得睡會……你們別吵，想想自己出征時發過的誓……”不久，散兵坑里發出輕微的鼾聲，沒人會看到排長閉著的眼側兩道無聲淚水已經流到了鬢邊……
“敵襲！”前邊的弟兄傳來了呼喊，接著三八大蓋的槍聲響起來，黑夜中可以看見槍火到處在晃眼……“打！”隨著班長的一聲令下，“阿d”向前面槍火閃動的方向叩響了扳機，“砰！砰！砰！……”英七七的射速被體現出來了，十幾條步槍一齊開火，排槍射擊竟然火力密度頂得上三挺歪把子！
黑暗中槍聲的轟鳴余音中依然能聽到對面猛撲上來的鬼子發出慘叫，縱向布置防線的一個班弟兄都沒往散兵坑里縮，胸部以上全部都在坑外，只是不斷射擊……“轟隆！”一枚手榴彈炸響，在爆炸的火光中清晰看到撲上來的鬼子正在退下去……加緊時間上彈！“啊d”一看情況連忙開始裝彈，身邊傳來的全是“喀喀”的機械操作聲……
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一點聲音都沒有，顯示著黑暗中有人，很多人，秋蟲都不敢吱聲了。“鹽蛇”額上的冷汗一直在冒，他是機槍手，一般都在機槍陣地或者在第一道戰壕后的其他地方開火；但是今天不同，他可能要面對幾個方向上的敵人包抄，每一面都是第一線！剛剛失去了副射手的他心情原本有些沮喪，他也沒想到“肥周”在面臨幾乎不得不死的時候是那么的脆弱，那是三年的老兵啊！……但現在他不去想別的了，因為他被扔進了戰壕，扔進了死人堆里，要活著就要戰斗！
“嘭！嘭！”連續兩發照明彈在天上把銀光灑下來，但是幾乎在同時往前猛沖的鬼子卻忽然發現面前一個人都沒有！“殺給給……”吶喊聲幾乎半途而廢，那些鬼子愣了一下。
“噠噠噠噠噠噠！……”新的副射手一直把蓋在頭頂的竹篾蓋子稍稍抬高一點，在他們面前還有雜草把視界隱蔽住，半支機槍都藏在散兵坑內；當鬼子成群暴露在照明彈強光下的時候，“鹽蛇”把身子一退頂起蓋子開火了。機槍一響，平地上忽然翻起至少十幾個蓋子，十幾條英七七一齊開火，剛發愣的鬼子措手不及，被打得東倒西歪，身上像潑墨般濺起血花……又是一輪進攻被他們打下去了，但鬼子還會來……
炮兵觀察員們仔細看著鬼子的火力布置，仔細地推算著他們的火力強度，一串串數據被傳遞到各種炮火的陣地上，所有的炮兵都在不斷調整著自己的射擊參數……
星羅棋布的那些小部隊散兵陣地把鬼子擋住了，但是這是鬼子主力嗎？誰都不清楚，至少目前看不出，同樣躲在地下的觀察哨頭頂的蓋子結實很多，還覆上了土，只要他們縮在里頭不聲不響，黑夜中的鬼子發現不了錯過他們的機會很大。但是這些忠誠的觀察哨還是冒出頭來觀察，不斷推算不斷調整，他們決定了開火時間，他們決定了整場伏擊的成敗！
習慣了和蘇聯軍隊對峙，習慣了在高強度炮火下作戰的十九師團和趾高氣揚隨時準備欺負中隊的其它部隊不同，他們的隊伍始終處于一種擴散狀，這很難讓炮火集中打擊。他們的進攻也絕不用那種“豬突”攻擊，他們打得很狡猾，一看不對頭就先撤退拉開距離，通過幾次的拉鋸來確定當前陣地的敵人兵力和火力強度、位置。
當幾輪拉鋸后，日軍的炮火開始覆蓋了，迫擊炮打擊散兵坑作用不算太大，但鬼子馬上動用了機關炮……“嘭嘭嘭！嘭嘭嘭！……”機關炮的打擊壓制住了散兵坑里的，有的人被打死在坑里，更悲慘的是有些人被壓制得無法動彈縮在散兵坑里，沖上來的鬼子直接把手榴彈丟進坑里再撲倒。散兵坑里的爆炸讓人看著揪心，一個個士兵被清除，有時日軍這種威力不大的破片手雷卻也能把散兵坑里的官兵整個炸出來！
差不多一個小時了，拉鋸戰在曠野中打得慘烈無比，陸續暴露的散兵部隊一個個班、一個個排地戰死……“他娘的，怎么搞成了夜戰……”邢龍鼻子上的汗已經匯流到了鼻尖癢得難受，但是他卻好像不為所動，只是盯著戰場的方向……
陳卓同樣壓抑著心中的煩躁和沖動，不斷聽著各處炮兵觀察手的數據在修改，那些操作大炮的炮手已經在反復調整中累得雙手發軟……“嘭！”天空忽然炸起了一朵綠色訊號彈，其他的呢？是別人都不確認嗎？炮手們正在猶豫，“嘭！嘭！嘭！”訊號彈陸續炸起來了，確實是敵軍主力進入了伏擊圈！
當戰場上的鬼子開始猛撲向那些因為發射訊號彈暴露的潛伏觀察手時，忽然天空一片暗紅襲來，“嘶嘶”的空氣撕裂聲讓鬼子明白，他們中了埋伏了……
“轟隆隆！”忽然大地震慄起來，那種比以往躲在防炮工事里捱鬼子炮火大得多的震感傳來，躲在散兵坑里的“點燈”們頓時感到耳朵失去了聽覺，然后在昏昏沉沉中被顛簸得像要彈出去似的，一股股胸悶隨之而來，人人都難受得無法形容……
炮火把大量的鬼子拋到空中再狠狠摔下來，有時候摔下來的已經是碎尸，整片戰場上到處血肉橫飛……
“迫擊炮一連，目標xxxx，彈幕式徐進射擊……山炮五連，炮火延伸打擊一千米……重炮覆蓋八號位置……”炮兵陣地上各種的命令在發布著，炮火要把預設伏擊圈內的每一段都犁一遍！
十九師團的鬼子捱蘇軍炮火多了，他們惶恐而又鎮定地趴伏在地上等待著打擊過去，身邊不斷有人被爆炸拋起來撕碎，但活著的人還在默默承受，沒有亂……
“老天爺，什么時候咱們的炮火也這么強了！”一直呆在蘇北，雖然風聞主戰場上鳥槍換炮的消息很多，但直到今天“單耳”才真正見識到什么叫做炮群！這一頓炮火的支持大炮數量至少等于整個蘇北各軍全部炮火總和的三十倍！
“傳令各部準備沖鋒，別他媽丟人，號聲一響給我踩著炸點上去！”“單耳”命令下去了，但他真的感到很擔心：從來沒見過自己人這么猛烈的炮火，部隊踩著炸點上去，會不會被炸得全部癱瘓呢！？他不知道，這是他從沒接觸過的炮火強度……
“一個半小時后炮火才停，他娘的，老子要你活著的人也全部暈菜！”邢龍終于露出一臉爽笑，候了這么久，這次賭博式的伏擊終于是打成了，這一仗以后，他們身后就再也沒鬼子了，他們可以放心大膽去收拾一一六師團的鬼子了！
在炮火煎熬中的除了鬼子還有那些“點燈們，但他們在這一刻好像都被遺忘了，在勝利面前所有的犧牲都被埋沒掉，就像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