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雖就在江邊,但年年的仲夏卻并不因永江的水氣而減少一分炎熱。五月中,悶了半個月的天終于引來一場大雨,伴著電閃雷鳴,天一下子涼爽了下來,樹上的知了也全都逃難去了。城里人因悶熱而煩躁了多日的心總算舒暢了,城外莊家人因發愁會不會出現旱災的心也跟著放了下來,都城內外,隨處可見欣喜的笑容。總之,這場雨來得很是及時,老天爺偶爾還是會開那么一兩次眼的。
韓四道從莫三老爺那退出去后,就趕緊追上早他一步從里出來的,那個黯然的背影。對方就是上次在時興作坊內給莫三老爺出主意的管事,雖他們倆在莫三老爺跟前地位差不多,第一百九十一章事發都是能說得上話,且手里有一定權力的管事,但對方一直以來都隱隱壓他一頭,上個月甚至還差點將他給逼下去,獨占大管事之位。
“老常,老常”韓四道將追到莫右常的時候,面上即露出幾分誠懇之態在后面急急喚了兩聲。
莫右常無奈停住腳,轉回身看著追過來的韓四道,眼中露出幾分復雜的神色。
韓四道走過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誠聲道:“三老爺也是一時氣在頭上,你先去清寧縣那待上幾個月,我看著三老爺什么時候心情好了再給你說說情,多半也就讓你回來了。”
莫右常撥開那只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哼了一聲:“韓大管事何必在我面前演這貓哭耗子的把戲,我如今被三老爺踢出去,難道沒有韓大管事你的功勞在里頭。”
韓四道皺了皺眉,只是借著卻一副好脾氣的嘆了口氣道:“你我平日里雖有些摩擦,但到底共事多年,往常我也有承你照顧的時候,如今你這樣,我心里確實替你覺得幾分惋惜,也理解你心里的不忿。但此事是三老爺親自決定的,因為第一百九十一章事發什么你自己心里會不明白,若是別的事,我倒不好說,但此一事我何曾參與過半分。”
“有沒有參與你心里自己清楚。”莫右常冷笑地看著韓四道“那天姬公子怎么那么巧就趕在那個時候過來了?”
韓四道面上表情依舊,連眉頭都不見顫一下:“那等貴人出行多是隨性,誰又能料得準。”
莫右常定定看了韓四道半響,走廊外的雨水被風刮了進來,不過片刻,就將他半邊身子打濕。
“咱們,走著瞧。”莫右常最后丟下一句,就轉身甩袖走了,韓四道還想叫住他,卻張了張口后又閉上了。原本是想拉攏他以備后面的事,只是這塊老骨頭不好啃,急不得,還是再看一段時間吧,韓四道站在那微蹙著眉想了一會,然后便也轉身走了。
莫右常因出錯了主意,不僅害莫三老爺丟掉十萬兩的大單,還被莫二老爺好一陣得意地炫耀,弄得顏面盡失,且不僅如此,同時還一下子炸出掩千花并非新興作坊獨有技法這個大新聞。總之這段時間莫三老爺的臉面根本不是灰頭土臉可以形容,加上因為那天的事,使得姬御風對莫三老爺有了不小的成見,甚至表示了要將此事透露到王府那邊。
這意思頓時令莫三老爺嚇白了臉,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為那不是普通人家,是跟皇權掛鉤的王府,萬一那邊因此給他定一個不敬的罪名,這事就沒完沒了了!
于是那日莫三老爺立馬就備了厚禮上門賠罪說情去,然而這情一開始還說不下來。最后還是由長袖善舞的韓四道安撫住了姬御風,幫莫三老爺堵住了這個窟窿,替莫右常收拾了這個爛攤子。所以莫右常經此事后,在莫三老爺面前徹底失了寵,而韓四道則總算登上了大管事之位。從此,除了莫三老爺外,他也可以隨意支使下面那十幾名曾經跟他同等地位的管事,而且亦可以動用賬房里一定數額的銀兩。
屬于他的路,總打開了,天際那突地又劈下一道閃電,白熾的電光穿過濃密的雨簾,從他眼前一閃而過。韓四道停下行走的腳步,轉身,負手立在走廊的檐下,看著狂風乍起,暴雨傾盆的景象,心頭隱隱生出幾分豪情。只是片刻后,他目中的激情便平復下去,這十一年,他走得有多難,只有他自己明白。
從一個最不起眼的,任人打罵的小廝,一路爬到大管事之位,他忍了多少不能忍之事,用了多少別人不能想的心思,但這卻并非他的終點,而只不過是他的開始罷了。
雖是夏日,但這樣的暴雨,終是帶著幾分涼意,特別是站在這雨霧迷蒙的走廊邊上。只是這絲絲的涼意卻令他忽的想起那個總是一襲素衣的婀娜身影,那張未施粉黛,明明是淡極卻反更艷的容顏。
唯對她,出了些意外,只是卻更令他念念不忘。
不過她如今能婁到這一步,也是不大容易,若說能稍微明白他一二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良久,韓四道輕輕嘆了一聲,但心里的打算卻是更加堅定起來。
晚上,雨還不見歇,韓四道回家后,先去韓母那問候了一聲,又去周玲玲那看了看然后就直接往薛琳那去了。周玲玲這原本都讓廚房準備了他的晚飯,卻還不等飯菜送來呢,人就走了。周玲玲氣得差點沒把那一桌半的飯菜給掀到低聲,徐婆子在旁邊足足勸了一個時辰,才令她將心頭的火給壓了下去。偏韓四道在薛琳那用完晚飯后,就又派了個丫鬟給周玲玲這送了句話,說是為了不影響她睡眠,今晚就直接宿在薛姨娘那了。
不等那丫鬟傳完話,周玲玲就將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滾熱的茶水湯了那丫鬟一腿,那丫鬟冷不丁地被這一燙,即慘叫一聲。周玲玲氣得更厲害了,扶著五個多月大的肚子喘著氣,徐婆子趕緊讓人將那丫鬟拉出去,然后扶著周玲玲在床上躺下苦心勸道:“我的好奶奶,咱如今跟她置什么氣,且讓她蹦醚幾天,待孩子生下來了,自然有她好過的時候。如今咱什么事都沒這肚子里的孩子重要,您要萬一氣壞了身子可怎么好,老爺如今也被調離永州了,家里那些個少爺也多半指望不上,奶奶,您心里可得穩住了才行。如今四爺外頭的事越辦越好了,光上個月給老夫人添的那幾樣擺飾就有千八百兩的,就是三爺平日里玩耍的那些東西,也都不便宜。奶奶,您聽老媽媽一句勸,四爺有這么些本事,難免也就有些脾氣,在外頭累了一日,回來自然是喜歡看到順著他給他好臉色的,奶奶沒瞧那薛賤人抓住的就是這一點,不然她憑啥跟奶奶比。”
周玲玲咬了咬牙,恨恨地道:“我爹不過是被調離了永州而已,
又不是被罷官,他當我周家就這么敗落下去了,就敢這么對我,就敢這么對那個賤人!”
徐婆子心里嘆了口氣,周家竟然會出事,是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手里握著那么大的權力,虎踞龍盤了這個地方幾十年,怎么才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整個被拔除了呢!
與此同時,薛琳那屋里,韓四道正躺在她軟軟的床上,一邊聽著外頭的雨聲,一邊享受著薛琳的按摩。
“你這枕頭里裝了什么?這香味聞起來還挺好的。”韓四道在薛琳新作的枕頭上睡了一會,然后就問了一句。
薛琳一邊給化按著太陽xué,一邊柔聲回道:“是曬干的丁香花和集菊花,相公要是喜歡,我明兒就給相公也做一個,平日里擱在前院的書房那,累了枕著歇上片刻,既助安眠還能養神。”
“你這心思還真巧。”韓四道說著就睜開眼,低聲說了一句,然后就定定的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嬌顏,良久不語,卻也未將目光移開分毫,似要從上面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跡般。
“相公怎么這么看著我。”薛琳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你們是表姐妹,但長得卻不怎么像。”韓四道說著就抬手幫她撥了撥垂在臉側的發絲。
薛琳剛剛本還有些暗喜的,卻忽的聽到這話,面上不由一僵,只是馬上她就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然后才笑道:“我自然是不能跟表姐比的,表姐向來就是容色無雙,我……”
“你如今也出落得迷人了。”韓四道一笑,然后就將她拉到自己身上。
帳幔垂下后,韓四道一件一件脫下懷中人兒的衣衫,只是最后剩下那件淡粉色肚兜時,他卻不想往日那般直接扯開,而是只解卡她肚兜后面的帶子,然后往上一掀,正好蓋住薛琳的臉,只露出那具年輕動人的嬌 凵第二天一早,莫三老爺在老妻那起來后,忽然覺得頭有些疼,手腳也有些無力,連嗓子也啞了幾分。
“哎喲,這可怎么好,定是昨兒老爺從外頭淋雨回來,著了涼!”
莫三奶奶張氏慌忙讓人出去請大夫,然后又讓莫三老爺今日就在家里歇一日,別出去了。
“你當現在是什么時候,我想怎么歇就怎么歇的!”莫三老爺一下子推開要給他更衣的張氏,有些氣急敗壞地道“就這兩月的時間,店鋪,作坊,就損失了幾十萬兩,我”似乎是傷風的關系,加上心火一起,他話才說到一半,就覺得眼前忽的黑了一下,不由就趔趄兩步,然后往嘭地床上一坐。
張氏嚇得臉一白,慌忙上去扶著莫三老爺的胳膊道:“老爺婁爺,你怎么了,你可別嚇我。老爺,你臉色都這樣了,就先別想著外頭的事,身體要緊”張氏不是沒有聽到那幾十萬兩,而是這么些年來,莫三老爺習慣了凡事都往大了說,常常是虧了一百兩,他能給說成虧一萬兩,于是久而久之,張氏就對這些數字自動免疫了。
“要緊什么,如今我也離死差不多了!”莫三老爺緩過勁后,又吼了一句,卻這會到底不敢逞強站起身了,只是坐在床上發脾氣。
張氏一邊接過丫鬟的漱口水,一邊道:“老爺何必這般大動肝火,外頭不是有管事們給照看著嗎。”
莫三老爺一聽這話,氣得差點沒將嘴里的漱口水給咽到肚子里,好容易忍住,將手里的杯子往張氏那一遞,扯過丫鬟捧過來的濕棉怕。隨便擦了擦臉,然后哼道!“你別提那什么管事了,我就是被老常給害得栽了個大跟頭,我是真恨不能給他扒皮抽筋的!”
張氏昨兒已經聽說了莫右常被自個丈夫踢到鄉下去了,但其中詳細緣由并不清楚,只當是做錯了什么差事,因此也不在意,就順著莫三老爺的話道:“我早也瞧著他不是什么中用的東西,老爺早該將他踢開了。倒是那韓管事不錯,如今他當了大管事,老爺也能輕松些了。”
莫三老爺哼了一聲,扔了手里的帕子,沒說話。張氏小心看了莫三老爺一眼,接著道:“雖說是有韓管事替老爺分憂,但外人怎么也比不上咱的兒子貼心不是,到底這份家業是要交到寶兒手上的,而且寶兒如今也成人了,孩子也有了,多少是比以前長進了些,所以老爺是不是該正經讓寶兒做些事了?”
“他,你說他會什么?他如今連算盤上有多少個算珠他都不知道!”莫三老爺立即瞪了張氏一眼“早被你給慣壞了,他還知道什么叫長進,聽說他最近總往外跑,整日不著家,都在做什么呢?”
“沒有,寶兒這兩天一直就在家里呢,有時出去也是去老太爺那請安的。”
“算了,不說那敗家子,昨晚我忘了問你一事,你手里的那家香料鋪子,就是同福街南那家四間連開的店面,是不是要換掌柜了?”
忽然聽莫三老爺提起這事,張氏心里一驚,干干地張了張口,好一會才問:“沒有啊,老爺怎么問起這個來了?”
“沒有?”莫三老爺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昨天下午,我在路上碰到那香料店的左掌柜了,他跟我說了一句,只是當時下著雨,我又有事,便沒跟他多說。”
張氏這會也愣住了,只是要張口時,忽的又想起什么,忙又閉上嘴,面上有些訕訕的,眼中還透著幾分忐忑和不安。這等什么怎么可能瞞得過莫三老爺的眼睛,他心頭頓時起疑,即問:“你是不是忙這我什么?”
張氏慌忙笑道:“沒有,我,我怎么可能會瞞著老爺什么事。”
莫三老爺瞇了瞇眼:“那左掌柜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在你店里當了十來年掌柜了,你怎么忽然要換他?是店鋪出了什么事?”
“這,這事我也不知道啊。”張氏有些不知所措地道了一句,隨后才又勉強笑道“我什么時候說要換他的,這左掌柜也真是,我上個月查賬的時候不過是隨便說了他幾句。但是也是隨口道一句,這個月要是買賣再不好,就考慮換個人。其實,我,我那也不過是隨便說的,
老爺,你是知道我的,平日里都是有口無心,想必是左掌柜聽著有意,所以昨兒遇上老爺后,也就跟老爺開了句玩笑吧,一會我叫他過來問問就是。”
莫三老爺看了張氏一會,才道:“是嗎,但昨日我瞧著左掌柜那樣子可不像是在開玩笑。”
“左掌柜平日里本就愛擺一臉的嚴肅。”張氏避開莫三老爺的目光,干笑了一句,隨后就轉頭往外看了看,接著道“不知那些個懶丫頭去請大夫了沒,我出去看看,順便給煮些姜湯水過來,老爺你先歇著。”張氏自以為找了個好幾口,說著就站起身,逃似的走了出去。
莫三老爺也沒叫住她,等張氏出去后,他想了想,就將外頭一個丫鬟叫了進來。
張氏從正房院子里出來后,就直接往莫寶那急步走去,院子里的花草樹木經雨水一日yī'yè的清洗,比往日精神了許多顏色更是鮮艷搶眼,但此時的張氏根本顧不上看一看。
不多時,她到了莫寶那院子,但此時莫寶還未起來,是四少奶奶柳氏忙出來迎接:“娘怎么這么早過來了,可是有什么事?”
“寶兒呢?”
“還沒起來呢,我去叫他”柳氏話還沒說完,張氏就急忙往里走了進去。
此時的莫寶抱著被子在床上睡得正酣呢,卻忽然被人搖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罵了一句,就要翻過身繼續睡。只是還不等他翻身,就聽到張氏的聲音:“寶兒,那家店鋪你拿去做什么了?你是不是把左掌柜給辭了?”
“什么店鋪?什么左掌柜?”莫寶迷迷糊糊地張開眼,很是茫然地問了一句。柳氏在聽張氏說出第一句話時,就將屋里屋外的丫鬟全都打發走了。
“娘那日給你的香料鋪子,你說要正經做些事,娘才”張氏看著兒子這副模樣,只好道出一句“老爺好像知道了,剛剛正問我這事呢。”
莫寶呆滯了一會,隨后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什么!爹他知道了!”
似乎為了印證他這話一般,他的聲音剛落,外頭就又丫鬟進來道了一句:“三奶奶,四少爺,老爺那邊請。
張氏心頭一慌,莫寶臉色也刷的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