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肅王軍隊便出現了慌亂無序。
元澄靜觀其變。
又過了兩日,防御工事幾乎停止,士兵交頭接耳。
元澄派兵一萬,在宋縣衡城交界踩了踩土,然后啥也沒干回城。
當夜,有百數士兵神秘失蹤。
再過一日,元澄讓五萬兵馬在交界處練嗓子,只喊,同為漢民,投降不殺。
肅王進洞的第七日,帳下大將派人遞降表,退至棧橋,表示愿意歸順。
元澄,金銀,和魏佳蕭維,十萬大軍前往接收降兵,氣勢浩蕩。這讓周圍州縣的百姓終于看到趕走大求人的希望,紛紛自愿加入軍隊。
墨紫不管外面天翻地覆,閉關不出,趕制版畫。對她來說,它不是一把開門的鑰匙,而是開山的鑰匙。只要找到水影中藏著的山,一切秘密都不將是秘密。
不知道第幾日第幾幅,她閉著眼,左手一遍又一遍摸過去,終于長吁一口氣。
成功了。
打開門,把版畫交給贊進,她對落英說,“我要睡覺。”
落英說了很多話,她聽不太清楚,只覺得吵,抱著腦袋,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姐姐,好姐姐,我現在頭昏耳鳴,什么話等我睡醒再說。”
回到寢屋,衣服不換臉不洗,倒頭就睡,哼一句還是床舒服。感嘆詞到嘴邊消音,睡著了。
落英笑得無可奈何,對本來就在屋里看公文的人說道,“你家這位的邋遢樣,你當沒看見吧。也都是為了你。”
那人正是元澄,他放下手上的東西,走到床邊,“你去吧,我會照顧她。”
落英調侃。“可不就該你照顧?我如今大肚婆,在家相公連彎腰都不讓我彎一下呢。”說著話就出去了。
元澄淡笑,轉身對著睡得人事不省的墨紫。輕輕撥開散在她面上的發絲,細細望著,“你邋遢么?我怎么覺得世間再沒比你更漂亮的姑娘了?”
他鼻子比常人靈。但聞得她一身的木香氣。發間衣間都是木屑。在她剛才倒下去的時候,被子也被沾了不少。他捉起一小小木卷,手指摩挲過去,真如她常說的,細膩質樸,毫無修飾卻展露最自然的一面,歷經歲月,越來越美。
“好木。對不對?”他躺下,側身朝那張沉睡的嬌顏貼近,在她額上眉間溫柔一吻。“夫人辛苦了。”
墨紫當然聽不到,卻讓他的體溫吸引。下意識湊了過去,腦袋頂在他的肩井,舒服得吐了口氣。
元澄閉起眼,聞著安然的芳香,漸漸入睡。
第二天,墨紫睡盡興了起床,問正在擺早飯的阿月,“元澄還在宋縣么?”
落英懷孕,小衣待不住,元澄就讓阿好阿月化暗為明,正式成為墨紫的貼身侍女。
“元相三日前就回來了。”阿月說道這兒,奇怪,“我之前才看到元相從屋里走出去,夫人不知道?”
“山中一日,世上一年,我完全沒數日子。”只記得昨晚上完成了版畫,回到屋里就睡覺。元澄?一點都沒印象見過面啊?
“宋縣已經拿下,防線往前推進到平城。肅王五萬兵馬歸順整編,加入義元軍。”也沒錯過多少。
“平城。玉陵四州,拿下兩州了。”墨紫叫阿月也坐下來吃飯。
“是啊。”阿月拗不過她,只好坐下,起先別扭,后來說著話就好些。
“肅王呢?找到了嗎?”墨紫問道。
阿月回答,“沒有。元相親自再回月牙山,洞口已經讓大石堵了結實。據守在林外的人說,當時天搖地動了好一陣,等他們趕到洞口就這樣了。整座山肅王的人都找遍了,沒有其他出口,也沒有看到當日進洞的人。”
這已經在墨紫的預料之中,但也沒什么值得高興的。這些人中,有她和元澄的血脈之源,盡管下定決心舍棄那份羈絆,心中難免唏噓。
阿月看她情緒有些低落,倒也明白原由,想要說些話來安慰,又怕適得其反,一時很是為難。
墨紫見了反過來安慰她,“沒什么,親手送自己的外公進墳墓,算修煉到家了。他不顧骨肉親情害死他自己的女兒女婿,也該想到今天的下場。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那么,肅王莫名其妙不見了的事,外面如何傳聞?”
“似乎除了跟著肅王進山洞的人以外,其他人一概不知,以為肅王遇到山崩慘遭不幸。”寶藏的事就正好被瞞住了。
“豆綠近來如何?”剛放出來的,兩眼一摸黑的遲鈍。
“豆綠小姐跟著二皇子去平城了。元相本來不讓的,但豆綠小姐倔得很,誰也勸不住。結果元相就請楊大人跟去照看。對了,宋先生也去了。”阿月偷偷看墨紫的表情,她知道這位最疼的是妹妹。
宋言武功高強,他跟去的話,她可以放心,不過,“哪位楊大人?”
“楊凌楊大人,他隨魏將軍和蕭將軍一起來的。”阿月說到這兒,似乎猶豫。
“有話只管說。”墨紫看出來。
“楊大人和豆綠小姐見面就圍著說話。”好像很上心這樣的話就不說了,免得造成誤會,盡管大家心知肚明,楊凌對豆綠顯然是很有好感的。
“兩人有過一面之緣,那楊凌又是個會說話的。”墨紫想起第一次見楊凌的地方,風流才子他是當之無愧,“金銀,我是說二皇子什么反應?”
“二皇子倒沒什么,元相讓楊大人隨他們去平城,豆綠小姐不太愿意,但他沒反對。”這些事都是在后面宅子里說的,所以阿月知道。
元澄這么安排是故意為之,還是純粹從戰略角度考慮?墨紫偏向前者。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兒大不由娘。我是不管了。”管也沒用。
阿月抿嘴笑,“夫人長姐如母。一直以來都為妹妹操心。如今又多了元相照顧,豆綠小姐一定能挑個好夫婿的。”
“但愿如此。”感覺嫁了人有些婆婆媽媽的,墨紫放下碗筷,“我去工房,這回不設門禁。元澄回來的話,幫我跟他說一聲。”
阿月起身說知道了。
出門找贊進,發現他不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個陌生聲音,有些冷有些啞。
“贊進在睡,由我跟。”
“你是誰?”
“蘭衣。”
“羅衣。箏衣。華衣,加上你和小衣,齊了。”多半是元澄安排。
沒人回答她。
“那就謝謝你了。”想起贊進似乎說過蘭衣話最少,看來真是。其他人至少有問有答。
樹葉沙沙響,一片蘭衣閃過。
元澄喜歡清靜的習慣一直保持著,這后宅雖大,不聞人聲。玉陵花國,即便寒冷。也有花看。梅花將謝,迎春微金。墨紫閑庭信步,終于能仔細瞧瞧這暫居之所。
轉彎就到工房。卻看到一個人背靠墻站著。銀藍錦袍描牡丹銀線紋,將身材撐得飽滿結實。威武不俗。
“蕭――將軍。”這個人,她欠他的,抑或他欠她的,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蕭維身形一顫,立刻離墻站直了,垂眸又覺懦弱,直視過去,“我以為你還在――嗯――閉關。”
“閉什么關,我又不是練什么絕世武功。不過悶頭做事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斷罷了。”其實,可以做朋友的,如果他像魏佳那樣不給人壓力的話。“蕭將軍一來就被拉去打仗,多虧你們,我才能安心干自己的本行。”
蕭維不笑不語。
墨紫暗中哀嘆,就是這個德性,才不能討人喜歡親近,費半天勁,說不上幾句話。
“蕭將軍吃住得可好?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和元澄說。如今行軍打仗事情繁瑣,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她算臨時的半個地主吧?
“不要裝著學什么后宅婦人。”蕭維再開口,語氣不好。
呃?墨紫讓他說得莫名其妙,瞇眼而笑,“蕭將軍什么意思?”
“你嫁給他如果就是管這些吃住的事,與嫁我又有何區別?”他自皇帝賜婚后,曾想過很多次她這般嫻淑在家中等待自己的模樣,但又不得不一遍遍告訴自己她不會是個甘于后宅的主母,哪怕長輩們責怪不滿,也要給她一定的自由,甚至像三弟那樣分出去單過。雖然祖父和爹都暗示敬王的位子要由他來接任,可他仍覺得忠厚顧家的大哥是當之無愧的。至于自己在朝廷的一席之位,當然由自己掙。
墨紫七巧玲瓏心,很快明白他氣什么,“蕭將軍還是不懂女人。一個女人在外再好強再能干,只要遇對了人,也能安于后宅,管客人吃住的事。我雖然覺得你多管閑事,不過你這樣直接發脾氣,比虛偽客套好。逃婚,對你而言,心里要爆炸了吧?”
他是因為她逃婚才發得脾氣?蕭維怔神,半晌后說道,“事情已經過了,我本不想再提。不――我想再提的。憋著口氣,想當面問問清楚,我究竟哪里不好,你要用這樣的方式來羞辱我?”
這才是蕭維,有什么說什么的貴族公子。
墨紫笑了,“我如果嫁給你,那才是羞辱你。蕭維,我不止一次說過我們不是一路人。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們不適合彼此。你問問自己,是忍耐我多,還是喜歡我多?是想我改了性子好,還是保持原樣好?如果都是前者,那我保證,嫁給你半年后,你就會受不了我,要到紅羅綠碧,甚至衛六娘那兒去尋找溫柔安慰了。我和你,與其當疙疙瘩瘩互相忍讓的夫妻,不如當客客氣氣能聊些共同話題的朋友。”
“元澄呢?他適合你嗎?”
“他啊,這么說吧,我拆了大周皇帝的祖廟,他都會一笑了之。”不是用適合來形容的了,“因為,他只付出,對我不求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