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唱第一聲禮的,是臭魚。
神仙山虎寨,不,已經不叫這個名字了,就叫籽草灣。灣里往內河停了百八十條船,每條船上擺桌布宴。沿岸也放了桌子,鋪了紅布。圍桌坐著的人們,不管瞅不瞅得見,都往布置得最喜氣的首船上看。
賀虎的死仿佛是久遠的事,半山上最漂亮的樓宇,已經讓他們的新領袖元相改成孩子們的學堂和女子們做針線活聊天的場所,還有一間書閣,今后誰都能進去看書習字。這一舉動,就收服了大多數的人心。剩下的小部分人,就是賀虎招集的混混,他們當日就從大小頭目上撤了下來,和賀家的女眷關在一起。
不過,人們沒想到的是,今日不但是迎來元相的好日子,還是元相成親的好日子。籽草軍在能成為義元軍一份子的同時,承辦這樣的喜慶,是老天給的面子。所以,盡管元相說簡單在船上設個禮堂就好,大家還是自發自覺把婚事鋪張開了。
“二拜高堂——”唱第二聲禮的,是銘年。
元澄和墨紫不想復雜,但關于誰唱禮的問題,元和墨兩邊的人爭得面紅耳赤。臭魚說他嗓門洪亮好聽,他來唱。銘年說他是元澄的貼身小廝再到管事,他來唱。結果,就成了一人唱一句。
兩人高堂都不在,對空椅子拜過。
閩松在墨紫點頭嫁元澄時,就已經急知了老爺子,以為元澄接到人,再回揚城成親。應該趕得上。誰知元澄來如此驚人的一出,穿著喜服說迎妻,不管人生地不熟的,這就拜堂了。
“我可怎么交待?”一共兩個寶貝孫女,前二十年不見著面。好不容易認了,一日娘家都沒住過,而成親更沒趕上觀禮。從此一個孫女就成了元家人。閩松撫額頭痛,會不會讓爺爺奶奶罵個狗血淋頭?
“你交待什么?”衛慶看著那對璧人雙雙背影,“我以為墨哥這輩子嫁不出去了。還好。”
閩松也是護短哥。“什么話?墨紫漂亮聰明,善解人意,一雙手藝巧奪天工,天下奇女子,只有她挑人的份。”
衛慶其實心里這么想,不過嘴上說不出這些好聽話,但見閩松說了,就斜睨他一眼。“你成了親的。”
閩松氣笑,反唇相譏,“管好你自己。”
他們在邊上習慣性互踩。小衣中性的嗓音就唱第三聲——
“夫妻對拜——”
墨紫透過紅蓋頭,隱隱看到元澄深拜。這一拜之后。就是夫妻。是這種感覺吧,如果嫁對人的話?一起經歷了那么多,剛開始喜歡他,愿意給他當個掌事賺錢的心,一直以來只深不淺,到今日嫁他為妻,感覺如蜜。全然信任他,他從不曾讓她失望;全然托付他,他從不曾隨意相待。世上再沒有一個男子能像他對自己這樣了吧?
嫁衣的裙邊袖邊是相思果相思枝,相思之上繡墨紫牡丹,從吐葉,展枝,花尖,花蕾,待放,微放,半放,大放,每一種都絕美。這個人不但自己穿衣講究,還喜歡打扮她。他說即便她在他身邊,他也會相思刻骨。墨紫牡丹在她的嫁衣上,也在他的喜袍上,襯他的溫潤,就顯得妖嬈。
她拜過,鳳冠不沉,在他的絲絲貼心中,成為他的妻。
不知是誰拍起手來,連帶成一片笑語歡聲。最起勁的就是臭魚丁狗他們,不顧規矩就喊揭蓋頭。
“小老頭”銘年捍衛,“不行不行,新娘子入洞房前不能揭蓋頭。”
“小老弟,這會兒晌午還不到,送進洞房悶壞了新娘子。再說,咱墨哥是普通的姑娘么,跟咱們都是風里來雨里去過命的交情,讓兄弟們開開眼,瞧她上妝的模樣也不為過。”臭魚哈哈笑道。
他一說完,應和他的人還不少,起哄喊揭。
墨紫這才對起時辰,偷偷拉一下元澄的袖子,“對啊,這么早就讓我進洞房待著,你在外面吃到半夜?”
元澄輕笑,“娘子等不及么?”
墨紫讓他這聲娘子喊得不自在,心中卻又挺甜,語氣不由嬌嗔,“呸,你才等不及呢。”
“錯了,為夫是心急如焚。”元澄握住墨紫的手。
都說戀愛是浪漫加幻想,婚姻是肉麻當有趣。墨紫心想,看來這就是人生另一階段的開始了。有點不習慣,但很快會適應良好。
“如何,這蓋頭揭還是不揭?”元澄問墨紫的意思。
“這會兒不給看,等會兒鬧洞房,你倆自己選啊。”丁狗的聲音。
墨紫揚聲道,“揭就揭,看過之后,將來你們討不到老婆,可別怪到我頭上。”
臭魚喊,“等等,為啥看過你之后,我們就討不到老婆?”
“因為看過那么美的新娘子,你們對老婆的要求就高了。”婦唱夫隨,元澄幫忙解釋。
臭魚一直想討媳婦,就問丁狗,“兄弟,要不咱們算了?”
“嚇唬你呢,你還真信。越這么說,我還越好奇。在船上沒個男人能比她本事大,她貼個花黃抿個紅紙還能變絕色美女?瞧瞧,一定得瞧瞧,我拼著這輩子光棍。還有誰不怕的?”丁狗這么說,當然就是玩笑耍賴。
墨紫轉身面對元澄,“揭!立刻嚇死他們!”
一個比一個幽默,大伙兒笑得東倒西歪。
元澄笑著捏起紅蓋頭的兩角,輕輕掀開半面。
桃花頰,相思唇,青黛眉兒,眸若星辰,膚無瑕美如玉。不上妝時,美得天然純潔,上了妝,美得勾魂奪魄。
墨紫對他才展笑顏,眼前就又恢復紅蒙一片。她一愣,不明白他做什么。不揭蓋頭了么?
“元相,怎么揭了半邊又蓋回去了?”臭魚矮著身蹲看,他都豁出去了。不能不滿足好奇心。
元澄似乎想了想,答得有點緩慢,“因為……我不想你們娶不到媳婦。”
“欸?!”臭魚抓耳撓腮。
“元相驚艷了吧?”丁狗忍不住大笑,“小氣了吧?”
“等你們娶妻時,會比我還小氣。”元澄間接承認了。牽著墨紫的手就走,“諸位喝好吃好,把我的那份酒喝足了。為我夫妻二人積福。我在這兒先謝了。”
眾人詫異,紛紛問元相去哪兒。
“我送娘子回洞房。”元澄小心為看不見前面的墨紫引著路。
落英小衣這些姑娘想跟著去,卻被突然出現的羅衣箏衣擋了下來。
落英奇怪。“應該我們送的。為何不讓人跟?”
墨紫沒聽到,她擔心腳下,正緊緊抓著元澄的手。至于元澄,聽到也當沒聽到。身后有人吹口哨,長短高低,哄鬧映趣。
墨紫感覺下了舢板,又上了舢板,腳下開始晃時。知道是船動了。
“元澄,這是去哪兒?”她問。
“洞房。”笑聲朗然。
墨紫一把扯下紅巾,“什么?”
船是照她的船圖造的。一起離開上都的三艘船之一,也是最小的一只。所以配置不盡相同,以高速靈活為特長,船頭和兩翼藏削鐵如泥的武器,適合近距離破壞敵船船身。
另一個好處,因為小,清靜。這時,除了元澄,船上沒有一張熟臉。
“你——打什么主意?”墨紫完全糊涂了,“還有,究竟往哪里去?”
“這條河就山名,叫云河。它沿神仙山向里彎延,穿過整個云嶺,分成好幾條小河,但最終起于深處的一個大湖。這一路沒有人煙,風景秀麗,日出日落皆是奇美……”
墨紫打斷他的話,“這跟洞房有什么關系?度蜜月還差不多。”
“度蜜月?”元澄聽著很“蜜”,卻不能猜到全意。
“就是成親后——洞房后——找個風景好的地方一起玩幾日,沒人打擾的二人世界。”墨紫教導夫君。
“哦,看來我歪打正著了。那就換個說法,去洞房,也是去度——蜜月。”元澄笑。
似乎一直在討論洞房洞房的,墨紫才覺得不好意思,臉燙耳熱后,連忙吐氣扇涼,“不是在船上么?”
元澄瞇起眼,清清嗓子,“娘子,為夫還沒那么厚顏,船再結實,也只是木板。”
轟——血沖頭,墨紫恨不得跳到水里去,干笑,“我……那個……沒那個意思。”
元澄大笑。笑聲沖蕩在山谷之中,回音陣陣。
墨紫尷尬下就看風景,野鹿跳躍,飛鳥翩舞,楓樹紅林,怪石奇峰,正如元澄說的風景秀麗。
元澄見她喜愛,就跟她說些民間傳說和名人軼事。
有機靈的船工搬來桌案木椅,兩人邊說邊看,一壺茶喝了老半日。待墨紫驚覺時,夕陽跌進碧藍的湖水中。
船停了,燈亮了。
元澄從船工手中接過金黃的琉璃燈,對墨紫說,“走吧。”
“還要走路嗎?”前面是樹林,紅黃的葉子已經變成深暗。
“過了樹林就到。”元澄牽她的手很是自然。
墨紫也不驚訝船工們都留在船上,“你很熟悉這里。”
“我以前來過兩次。”因此接到賀虎藏在神仙山的消息,還想真巧。
“一個人都沒有,你來這兒做什么?”奇怪啊。
“第一次是走錯水路闖進來,想看看走到底是哪兒。第二次是專門來的,喜歡這里清靜。”元澄說道。
走了大約兩刻時,林子盡頭一片崖石。墨紫走到崖石后面,元澄讓她站著別動。
沒一會兒,眼前便亮了起來,她也很呆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