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親熱了,何時能讓我們喝喜酒?”外頭有人喊。
墨紫手一抖,差點潑了湯,“外屋有人么?”
“就李老,張震,韋岸他們幾個,昨夜里不少動靜,說著說著就大聲了。”元澄眼中難掩趣樂,“剛才你說鳥叫。”
墨紫訕笑,咕嚕咕嚕喝湯,“酒喝多了,頭疼耳鳴。這湯真鮮。”
“所以才讓你再睡會兒。”元澄把碗拿走,“我想說如果你嫌鬧可以回房,偏偏存私心,就在這兒將著吧。”
“什么私心?”酒喝多了不但頭疼,還腦白。
“一轉頭就能看到你的私心。”元澄出去了。
珠簾晃動,陽光化成無數枚芒針,雙目迷而心中涌甜。不可思議,看到他就滿足,什么都不用再求了。可明明,她和他的感情不曾達到過轟轟烈烈的高度,那么不張揚不閃耀,卻那么舒服。即使四周危墻絕壁,即使腳下驚濤駭浪,只要有他在,她就能愜意。
躺下來,卻已無睡意,把外面他們正在說的事聽了個清楚。
“這禮王分明就是心中有鬼,上吊自盡不過是裝出來引皇帝同情的。”張震哼哼兩聲。
“禮王選得是個好時候,大半夜,守衛都昏昏欲睡。但他悄悄上吊,為何會驚動了人?顯然不想真得一了百了。”李硯說道。
“三王入都還沒幾日,而大人昨夜才出宮,禮王就來這么一招,可謂天時地利人合。”韋岸也認為此事有文章。
墨紫聽到禮王鬧自殺,再也躺不住。靜靜走到正屋,選角落的位置坐下。
“今日皇上一定會收到很多折子為禮王求情,再加上有我這個特赦在先,禮王回府軟禁多半會被允。”元澄的目光淺掠過墨紫。
“那我們是白忙一場了?”墨紫有些抱怨。
“我卻覺得,對方的蹤跡會越來越頻密。太子一事。雖有人想與大求議和,恐怕皇上是不愿意的。別的事還好說,把一國儲君殺了。怎么議和?既然不能和,就只能戰。大求是早有準備,大周卻一直抱著僥幸。一旦打起來。戰事未必有利于大周。邊境亂起。若發生內亂,你們以為會如何?”元澄看事,總高瞻遠矚。
“這個人無論多會隱藏,也已經到了動手的時候。要動手,自然就露形跡。”李硯點頭贊同,“大人這次一定又料中了。”
“大周的內斗,要不是牽涉到大人家的冤案,本來我們該樂見其成才對。”張震挺惋惜的神色。
“為何?”墨紫問。
“大周和大求兩國皆強。若打起來,大求必定要將派在玉陵的兵力抽調過去,全力應戰。如此一來。二皇子的兵馬就有奪取城池的機會,哪怕只是一小片。也可作為盤踞之地,這仗今后就有得打,而且打得越久,復國的可能性越高。玉陵多水鄉,大求船好,但水兵戰技遠不如玉陵兵靈活擅用,可利用這個弱點進行攻防戰。”張震能文能武。
“害我元氏滅門的真兇,其實已經不用找了。”
元澄這話一出,李硯露出了欣慰的目光,接道,“大人說得不錯。將來耍那陰謀詭計想要取代當今皇帝的人,就是大人的仇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知道了對方是誰,以大人之能,難道還怕沒有機會讓他血債血償?”
“李老知我。”元澄淡然一笑,“也許不用我出面,大周皇帝就替我雪恨了,若是我的仇人行動失敗的話。總之,以如今的情勢來看,暫時不必耿耿于懷,更何況,我已經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再等等。”
“既不報仇,也不管事,那我們還留在這里做什么?”墨紫有點期待。
“還是這個字――等。”元澄回道。
所謂的等,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干,要打聽消息,要掌握動向,要在乖乖當好嫌疑犯的同時,準備好自己的退路。
果然,幾日后,皇帝迫于各方壓力,讓了一步,將禮王從天牢中提出,但是沒放回家去軟禁,而是撥皇宮一處,允許有限的家眷陪同。
軟禁也有具體的說法。禮王的軟禁是貨真價實的,里面所有人不能外出,吃食都由專人送入,凡探訪之人必須經過皇帝允準。而元澄的軟禁有很多水分。除了元澄絕對不能出府,府里其他人經過千牛衛盤查之后可以出入,一日限一次。來客照接待,事后由千牛衛上報皇帝即可。墨紫最特殊。她是女官,在扣上同謀罪名之前,千牛衛是不能攔著她進進出出的。
后來有人就此事上折子參墨紫,說她不知禮儀廉恥,放著自己的司正府不住,卻和元澄住在一個府里,完全不避嫌,有失女子之節,要皇上將她削官,查她是否參與行刺。
墨紫還沒再寫個大白話折子,就先有人替她說了話。
蕭家二郎上折:墨紫本是元澄手下大掌事,早前就住在元府里。皇上能知道并認識墨紫,進而起用,也是清楚這些的。行刺之案,墨紫一人獨保元澄,其心坦蕩,行為光明正大。現在來追究同住一府,毫無道理可言。男女同住一府,不見得有私。拿此說事之人,家中難道無丫頭小婢。若有,是否那些女子也都失節。墨紫由皇上青眼封為女官,本就較大丈夫不遜色,所作所為不得以一般小女子為準。她與元澄原有主從之恩,舊主蒙難,她不畏人言,敢與共同進退,乃是忠義之舉。
蕭維這折子也讓劉寧在朝會上念了,眾官嘩然。
立時,有墨紫的憎惡者船司司正率舊部將矛頭對向蕭維的觀點,說元澄刺殺皇上主謀之嫌尚未洗清,墨紫作保,亦為同謀,何談忠義。
司正那邊交了折本,這邊楊凌再駁,說元澄是否有罪還無定論,單從墨紫之舉來論,為何不能用忠義一詞。三國曹操忠義否。他寧可我負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負我,但對關云長的忠義賞之重之。關云長忠義否。對敵人來說,他是殺神,對劉備來說,他是兄弟。誰敢說關云長不忠義。再者,盜亦有道,強盜之中也不乏忠義之士。
一時間,為了忠義這詞如何用,引發一輪朝堂大辯論,墨紫該不該待在元府里卻被人遺忘了。且自墨紫舉實例比照今日案的白話折開始,蕭維楊凌二人以例證論跟隨,形成了折本的一種新格式。后人稱墨白中書,承澄明前書之后,與之齊名。
而元澄的案子,本來就子虛烏有,元皎娘又黔驢技窮。她以為只要坐證元澄和她的親屬關系,皇帝一定會像當年他父親一樣將元澄處死,沒想到皇帝偏要看到確鑿證據。但她沒有確鑿證據。元澄那么小心,她連他寫過的字都拿不到一張,所以偽裝不了書信來往。此案雖然陷入了僵局,但忠皇黨因為元澄從朝堂上的退出再度奪得了主導力量,守制派被打壓,不少兩朝臣子被迫告老,被忠皇黨的人取代。
原本守制派的六部尚書去了三人。在新任工部尚書的操作下,船司發生了很大的人事變動,齊修鄭文權力被架空。不久齊修憤而辭官,鄭文申請調往他處。墨紫當初所重用的人,一個接一個離開了船司,只有秧不爭頂著莫大壓力咬牙堅守。
可是,就在這日,秧不爭來訪。他告訴墨紫他上奏皇帝去云州船場,皇帝已允,明日就出發了。
墨紫送他離開后,問元澄,“當初我跟皇上請求重用齊修三人,皇上也明明答應了,卻為何任船司又變回了老樣子?”
元澄道:“新任工部尚書郭泰是惠妃的母舅,惠妃已有身孕,母憑子貴,皇上看在她的面上也會多給與方便。再者,皇上對郭泰還是較為信任的,不過是船司人手的調整,且郭泰任用的官員都資歷相當,表面上看是相當適合的人選。郭泰的聰明就在于沒有復用原來那些人。新官上任,自然要按插自己人,皇上也知道而且認為理所當然。”
“那皇上不信任我推薦的人嗎?”墨紫忿然問一句。
“不是不信任,而是人走茶涼的道理。皇帝如果堅持用你的人,郭泰就會一直有心防,船司便遭冷遇,進而影響各地船場。如今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打起來了,皇帝任郭泰調兵遣將,無非是讓他能專心做事罷了,而且這種變動也在預料之中。我說過,大周皇帝太溫和,對于忠皇黨那些官員,寧可相信他們真得忠,也不愿意懷疑他們真正的目的。”元澄了解這個皇帝。
“可是,他在你的事上卻很堅持,也瞧他對結黨營私是不贊成的。”墨紫不想往壞處說。
“皇帝是我爹的學生,常與元家走動,真有深篤感情。看重我,大半是相信我爹和爺爺的為人。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懷疑。被帶進宮中去的那天,皎娘指著我說聽命于我,他瞬間變了臉,又怒又有殺意。”是他堅決不認,元皎娘又成瘋癲狀,皇帝才冷靜了而已。
墨紫嘆,“帝王真可怕,明明性子溫和的人,也會取人性命成習慣。”
突然,銘年緊張兮兮跑進來。
“宮里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