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剛想認錯,墨紫截了去,“在船上吃不好睡不好,怕樣子邋遢宮門守衛不放我進來,所以我請楊大人通融,回去換了官服吃了東西,才來見您。”
皇帝便笑,“敢情是朕沒考慮周全?”
“這我可不敢說。”墨紫如此回答,“說是,皇上您的好心情就沒了,說不是,我又成了不聽話的丫頭。”
“你這丫頭一張嘴,真是了不得,朕也說不過你。罷了。”皇帝話鋒一轉,“你這么聰明,可知朕為何找你?”
墨紫答道,“按理該是詢問大求之行,密旨之事,不過皇上只找墨紫一人來,似乎另有他問。”
“你既然提到密旨,那朕就問問你,你等去大求何為?”皇帝此時面上仍笑,但眼中卻無。
“救玉陵太子和二皇子。”墨紫看得仔細,暗自謹慎。
“那你們可完成了朕的旨意?”皇帝抬眉,“玉陵太子死了,二皇子讓人劫,最后只救出了你的妹子。朕發覺,這一趟是專為你走的。”
皇帝似乎已經知道了大求的事。是這兩個時辰內問過了蕭維魏佳,還是早有別人給他報了信?墨紫心想,皇帝宣她入宮大有文章。是什么?
她面上鎮定自若,“玉陵太子死時,墨紫在場。他被大求王的侍衛誤殺,墨紫勢單力孤難以阻止。至于二皇子楚毓,由玉陵軍劫走。當時對方幾十艘船包圍前后,不放楚毓,死的就是我們。決定并非由我一人所作,而是大家商量的。蕭將軍也點了頭。皇上,楚毓答應將來必會答謝您的救命之恩。若有機會,也想與您親口言謝。墨紫以為,玉陵想要復國,道路漫漫。兵力不足,武器不精,與大求對抗。必須借助大周之力。既然如此,那么將楚毓直接帶回大周已經行不通的情形下,做個順水人情。也顯得大周坦蕩磊落。不似大求虎狼,并建立互相信任的合作基礎。墨紫也不算空手而歸,奪得大求戰船一艘,配備精良,構造和武器上遠超大周戰船,是大求對玉陵戰中制勝的關鍵所在。大周若據此改良自己的船,假以時日,不用再擔心大求進犯。”
“朕倒以為丫頭你造的船遠勝大求。畢竟大求船不是照你的主意造出來的嗎?宋氏墨紫,其父宋玉連朕都想請來為大周造船,卻不知。父有名無實,皆是女兒之功。”皇帝冷哼一聲。“宋墨紫,你可知罪?”
楊凌立刻驚了,趕緊看墨紫,卻見她面色如常。
墨紫剛剛就猜到皇帝找她來是知道了過去那點事,反正在宮里命不由她,所以也不緊張,撩衣擺,不慌不忙跪下,“皇上恕罪。”
皇帝并不讓她起身,“丫頭何罪之有,說與朕聽聽。”
“墨紫隱瞞了自己的從前過去,未在見到皇上的時候,把家譜背上一遍,童年趣事一一道來,因此此罪欺君。”墨紫跪著,上身筆直,神情如水靜。
皇帝讓她講笑了,“說著欺君,朕卻聽出不服之意。跪卻似崖松,傲氣十足。起來吧。”
墨紫起身,“皇上,墨紫雖然曾是大求人,乃父親所屬,并無可以選擇的權利。父親是宮中匠人,墨紫從小耳目渲染,對木工極為感興趣,后來專與造船。大求戰船雖然用了我的主意,卻是他們偷過去,我從未允許。因父兄出入宮廷,墨紫得以結識當今大求王。我不否認喜歡過他,只是大求好戰野心,與我的意愿背道而馳,最終導致決裂。大求派我父兄去玉陵為內應,墨紫那時不知,不過慶幸能離開大求,而且那以后三年未畫過一幅船圖。這段過去,我不會否認,但也不會對外大肆渲染。誰人心中沒有秘密?皇上您不曾問過墨紫,墨紫自然不會主動說。若為欺君,其實有些冤枉。”
楊凌聽得冷汗直流,暗暗叫苦,心道,認罪就認罪吧,還說冤枉?
“誰人心中沒有秘密嗎?”皇帝重復了這句話,“你說得對,朕身邊這些人,心里都有秘密。只要他們不說,朕永遠也不會知道。而你,至少朕問了,還算如實回答。只不過――”
墨紫神情無懼。
“朕不追究,滿朝文武大臣會追究。大求一旦捅破你的身份,硬要為他們的王討回你這個國后,你就無法置身事外。”皇帝是個溫和的人?
“墨紫明白。”如今,下一步該如何走?
“墨紫聽旨,楊凌你記下。”皇帝說道。
墨紫再跪。
“宋女官從即日起,免大司正船司走動之權,剝俸。官級和大匠師之名暫留。無朕旨意,不得出上都。出府須千牛衛跟從。若有違此旨,嚴懲不殆。”軟禁了。
這雖是墨紫早有的心理準備,但來得這么快,始料不及。
“皇上,墨紫有一事相求。”她接了旨,謝恩免了。
“朕又不是要你性命,求何事啊?”溫和的性情,但出生天家,人命在他們眼里都算不上什么,更何況只是軟禁。
“墨紫請皇上維持船司和船場現有的班底。代司正齊修博學多才,為人正直,且經驗豐富,代掌事秧不爭雖大器晚成,技藝超群,也是十分值得重用之人。只要這兩人在,造船之事,皇上便可無憂。”墨紫對事不對人。
皇帝仔細看著她,“朕剝了你的官權,你不但不怨,還為朕著想。丫頭,你放心,將來群臣若對你發難,朕會盡力保你。如今,只是讓你遠離是非的權宜之計。為了禮王之事,朕已下旨宣三王和將軍們入都,便是邊境知道你的事,暫時也傳不過來。”
“謝皇上。”墨紫這回謝了。
“楊卿家,此旨暫不外宣,收中書省。若有人問起,只說宋女官過度疲累,朕暫時讓她歇一歇,船司和船場維持不變。”皇上又命楊凌。
楊凌說是。
墨紫出宮時,皇帝派了二十名千牛衛,由兩名正副將帶領,分別叫胥羊庚我,緊隨她的馬車。
兩個人進去,二十四個人出來,駕車的贊進睜了睜眼。
墨紫什么都沒說,直接回府,元澄又已出門,她干脆睡了大半日的覺,把這幾日的緊張一口氣休息平順。
第二日用早膳時,元澄已從楊凌那兒得知皇上的旨意,跟她一樣不慍不火,“雖說不外宣,不過六部的官員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因為對楊悄也有一道旨,眾人多以為只是恢復常態,對你不再走動之事并無太大波瀾,倒是對船司船場維持原狀頗有微詞。”
“對楊悄也有旨?”墨紫不知道。
“是楊侍郎上了一道疏,說他既已辭官歸鄉,想女兒已到出嫁之齡,希望能在此之前,多享些天倫之樂,但楊悄是朝官,不能隨意出都城,因此請皇上體恤,收回楊悄的禮部之職,讓她能回家鄉去。皇上允準了。”他笑看她胃口奇佳得要再添一碗粥,知道她睡過了晚飯。
墨紫又聽到驚訝的消息,“楊侍郎辭官歸鄉?他五十還不到。”仕途正要進入黃金期的年齡。
“聽說是腿腳的老毛病,北方天冷,難以調養。”這是官方說法。
墨紫已經深諳為官之道,就是對一切披著尋常外衣的不尋常,抱以先懷疑,再認證,從而消除懷疑的態度,“元澄,這事你有沒有份?”
“間接的。”元澄承認,“楊凌想跟著我。”
就這一句話,全部明了。楊凌要跟著元澄,而元澄要幫金銀復玉陵,玉陵和大周的關系會如何,還不得而知。所以,楊家必須先退出大周朝堂,為將來隨時抽身做好準備。
突然,墨紫想到了楊悄,“我想去看看悄悄。”
“去吧,橫豎你如今閑著,四處走親訪友,正是好時候。”元澄為她夾一筷菜,“不過,楊姑娘這會兒住江府,你還可以見到白氏。”
她承認她水上待太久,和岸上脫節了,“楊悄為何住在江濤家里?”
“楊凌把楊府賣還給戶部,楊姑娘只能暫時借住。”看她胃口好,他也吃得多些。
“走得真徹底啊。”墨紫嘆道,“可是,魏佳和楊悄怎么辦?”
元澄沒說話。
他不說,她也沒再問。因為,沒必要再問,能不能成為一樁佳話,已經不是兩情相悅就可以的。有家人的抉擇,也有自己的考量。而她必須該慶幸,元澄和她至少選擇了同路。
在知道楊家的事后,再到白荷家里去,墨紫的心情有些重。但她走到院子里,看到和白荷在做花茶的楊悄歡笑,才放了心。
白荷一見墨紫,立刻跑過來,從上到下打量過一遍,“墨紫,你不能再跑船了,那么漂亮的臉又瘦又黑,將來誰敢娶你?”
“放心,本姑娘名花有主。”也是時候招些出來的,要不然可能沒機會了。
白荷激動起來了,“誰?是誰?”
楊悄和墨紫元澄待了一條船,心中有數,見墨紫大方,知道能說,“白姐姐,我來告訴你,是中書舍人元澄元大人。不對,聽哥哥說他升了官,不但是中書省主理,兼禮王造反一案的卿正,正三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