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碼頭上,蕭維卻發現找不到熟悉的船。他記得是棕紅色三桅平頭貨船,但看了一遍都沒有。他又累又火,將腳下的木板幾乎都要踩斷,才聽到有人喊他。
“大少爺,找不著家門了?”嘻笑之聲發自臭魚。
蕭維抬頭,看到臭魚坐在船櫞上,那般悠閑,還在磕瓜子。再看眼前的船,通體黑,三桅成了五桅,平頭成了尖頭,三層的樓艙也全部涂黑。要不是臭魚喊一嗓子,他是絕不會把這艘船當成原來那只的。
心中驚訝,面色卻冷,“放梯子下來。”
臭魚也不難為,一招手,叫來兩人,把梯子放下去。同時,他對一人耳語兩句,那人便往大艙跑去。
蕭維看在眼里,知道是去報信,也無所謂,一步兩三階,單手撐起船櫞,漂亮得落在甲板上。
臭魚吹個唿哨,“大少爺一臉快累趴的模樣,想不到動作還是很利落嘛。”
蕭維懶得理他調侃,越過他就朝船艙走。
臭魚攔住了,“大少爺,你這邋遢樣子可別嚇壞了人,不如先洗洗臉刮胡子,吃個飽睡個飽,再跟大伙敘叨。”
“讓開!”蕭維眼一瞇,眉一皺,看到華衣大步流星走了過來。
“蕭將軍。”華衣也是將軍,不過一個管外一個管內,“元大人有請。”
蕭維嘴角撇了撇,“我要進艙,何需他請?”
臭魚嘀咕,“貴族子弟的脾氣,還真讓人吃不消。”
蕭維只當沒聽見,“華將軍明明是奉皇上之命監視元澄,蕭某看來卻是忠心耿耿。難道你已忘記皇上的托付?如此的話,待回到上都,蕭某要請皇上另派忠于職守之人。”
這回,輪到華衣當沒聽見。
蕭維和華衣并排走,在門外就聽到歡笑聲。進去一看,好不熱鬧!
南窗邊。楊悄鋪紙作畫,苗氏做針線,還有一絕色女子正擺弄一盆花,三人有說有笑。東窗下,元澄和一男子對弈。那男子似乎下得很慢。以至于元澄還能騰出空來和坐在身旁的墨紫說話。墨紫撐著下巴,指著棋盤,笑得很是愉快。她身后還有兩名女子,對著窗外。絮絮細語。
好像,是他融不進去的世界。蕭維突然有些后悔,沒等魏家仲安一起來。至少不顯得自己人單力孤。可笑吧。二十多年里,身邊總簇擁著人,從來不曾有過勢弱的體會。在這一刻,眼中明明是平和的景象,卻令他覺得一股巨大的排斥力。
“蕭將軍來了。”華衣走向元澄那邊。
所有的眼睛看了過來。
墨紫喲一聲。站起來,“大哥這身風塵仆仆,想來路上艱險,恐怕吃了不少苦頭。我去讓人給你買些吃食……還是你要先沐浴更衣?”她的熱情很真,往他身后看了看。“魏佳表弟呢?”
楊悄偷眼瞧著,結果苗氏推推她。她臉紅得像著了火。
蕭維看墨紫走到他身前,頓然感覺排斥力消失了,他已經進入這個圈子,心頭火一時也發不出來,語氣出乎自己意料得緩和,“大家都沒事。魏佳在后頭,嚷著餓,在飯館里吃肉喝酒。”
墨紫松了口氣,實在不想聽到還有人犧牲,“那就好。你們回來了,今晚咱們就出發。現在你們要吃好睡好養足精神,前頭的路順不順,還很難說。”
“今晚出發?從哪里走?”蕭維問道,“封州那邊已經走不通。”
“從這條內河往西就是哈布泊羅江,渡江直接進入我大周水域。”墨紫笑著回答。
“什么!”蕭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走大求戰船和兵力布防最強的江面,就憑我們這一艘船?”
墨紫眼睫毛扇啊扇,“嗯。”
蕭維看向元澄,“你也同意?”
元澄落下一子,與他目光對視,完全縱容的調調,“船上她最大,我有什么辦法?”
和元澄下棋的男子,也就是金銀,“放心,我家墨三兒既然出了這主意,總有些把握。大不了,咱們都走趟龍宮。”
墨紫看著不負責任的那兩人,“是誰說封州是絕對不能去的?既然不能從玉陵走,就只能硬闖,好歹過一半江就是大周的水域。”
蕭維見三人談笑風生,將生死看得那么輕飄,吃驚的心跳就不知不覺慢了下來。平心靜氣來說,他們身上有令他不得不服,不得不學的東西。
元澄看他冷靜下來,挑挑眉,“此次出行,將軍真是沉穩很多。無論是與元某合力救人,還是應變的能力,均大勝于從前。實在可喜可賀。”明明是來找他晦氣的,卻最終把正事放在第一位。好事還是壞事?他們幫大周磨練出這樣的戰將?還是找找碴的好。
這話要是別人說的,蕭維可能也就忍了,偏是他最反感的元澄說的,而且語調一本正經,到他耳里卻是不容錯辨的諷刺,不客氣還口,“既然不真心,還是一句都別說了,浪費你自己的唇舌,我聽了也不會舒服。”
金銀哈哈樂道,“蕭將軍說得好。我家老大說話從來沒幾句真心實意,我也光火他這一點,偏生有人還挺喜歡。”往墨紫那兒瞥一眼。
“你是誰?”這位長得近乎漂亮的男子,蕭維對他也無甚好感。
墨紫看金銀傷到自尊心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他是咱們千辛萬苦救回來的玉陵二皇子楚毓。大哥,你還是趕緊去梳洗吧。我會讓人把飯菜送到你艙房去。對了,我把住的地方都換到底艙了。”
這時,仲安跑進來。
“仲安先生來得正好,趕緊帶他去認地方。”時間緊迫了。
仲安拉著蕭維出去。
“墨三兒,你干嗎叫他大哥?聽著別扭。”金銀掏掏耳朵。
“我遵皇帝的旨意啊。一日不在大周國土,我們就是假扮的夫妻兄妹。”堅持到底,就是勝利。“再說,你不覺得他的樣子就像一個大哥嗎?東管西管,什么都管。一板臉,就是都得聽我的那架勢,可偏遇到了最不聽話的一群人。我要是他,肯定早生華發。”
元澄笑得手一抖,落錯了子。
金銀叫囂著吞掉他一片大好河山。
是夜,船兒離港,到江口不過兩個時辰的水路,而那里就已經有水寨分布。
墨紫在船頭吹著風,聽著水流,心中十分寧靜。
“你是龍神的女兒吧。”一個聲音,不太正經。
“也說不定。”墨紫笑,回頭看他,“大少不金了,我卻懷念你金光燦燦的時候。”
金銀嘴角勾得妖美,“別說你,我有時都想再穿金戴銀。偽裝久了,就成了本色,突然剝落,倒不自在。就像他,一身黑衣恐怕也是換不去了。”
“無妨。”墨紫皺皺鼻子,“一身黑,他花樣就夠多的,要是什么顏色都穿,那還不迷花所有人的眼睛。就這么著吧,多少要安分些。”
金銀完全同意,“也是。他什么顏色都穿,我變成黃金疙瘩都壓不下他的風頭。”
墨紫哈哈又笑,“金銀,就算你當了皇帝,也希望你永遠這么說話。妙趣橫生的。”
金銀卻不笑了,“皇帝嗎?當了皇帝,我要這么說話,人人以為我要砍元澄的腦袋了。”
“那也不一定,得看你選人當臣子的眼光。”墨紫并不悲觀。皇帝有像烏延那樣的,也有像金銀這樣的。
金銀眼睛一亮,“我的三妹妹,如果我真當了皇帝,拜你為國士,封你為第一女宰相,如何?”
“國士?宰相?”墨紫搖搖頭,“不要。聽上去跟國后一樣,是個麻煩差事。你讓元澄當吧。”
“大周皇帝跟我說,他還想封你為女國士呢。”元澄來了,“至于我,金大少不怕我貪了你一國之財,這宰相我勉強能為之。”
金銀面上出現笑意,嘴里卻不饒人,“就知道你不會干好事。原來是救了我一命,想讓我給你貪銀子的機會呢。”
前方不遠處突然出現星星燈火,三人都看到了,同時面色一正。
“來了。”墨紫說罷,看了一眼金銀。
金銀目光幽深,神情冷峻,卻說,“死貪,我怕了。”
元澄面如玉,眸色無底,“你不是愛銀子么?當了皇帝,一整個國都是你的。銀子,土地,美女,美男……”
墨紫捂嘴笑,這位哄孩子玩呢。
金銀果然側過頭來,鳳眸綠閃,“放你的屁!我已經是美男子,還要美男干什么?!”
原來是為了這個才破天荒罵粗口。墨紫點點頭,表示理解。沒辦法,左右兩朵――水仙花。
“金大少想多了。你這會兒只是玉陵流亡的皇子,離皇帝的稱呼尚遠。說不準,你有生之年都復不了國,也說不準,很快當了俘虜就沒命了。現在擔心還為時過早。”被罵卻無動于衷,元澄想說什么是什么。
毒!墨紫看金銀讓他越安慰臉色越不好,忙發揮老幺調和油的功用,“元澄的意思是別想太多。你先過去瞧瞧,不喜歡就繼續當你的金大少。我們一定幫你。”
元澄這回卻不讓墨紫糊弄,“你的金銀錢莊已經關了門,你全家都已經絕了命。他們造成的爛攤子,只有你能名正言順得收拾。沒有后路,怕也得去,死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