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走在元澄后面,同時有人推著裝滿泥土和石頭的獨輪車往她來的方向去。
“要將地道封死么?”聰明呢?還是多此一舉?她問。
“封一段。”元澄回頭,笑容像以往一樣安定了她的心,“將岸上的腳印抹去,能為我們爭取時間。”
“話說回來——”墨紫腳步匆匆,要喘口氣,“這才幾天的工夫,怎么能挖成一條地道?而且還在大求人的眼皮底下?”
“并非幾日之工。”情緒很不錯,元澄開始說話一半一半。
偏墨紫習慣性思維,立刻接下半茬,“不是這幾日挖出來的?”眼睛忽而張大,推算出來,“難道我入大都之前就開始挖了?什么時候?接下皇帝密旨的時候?”
“宋府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烏延朅也知道這一點。他若捉了你,只有兩個地方可以安置你。宮里或宋府。我只要稍加推動,這條地道九成是用得上的。怕他掘地三尺確認沒有逃遁之處,墻外到沐池這段最后挖成。我來回幾次探路,說在沐池三日,也不算騙你吧。”元澄要澄清自己不是騙子。
墨紫不管他這個,“稍加推動?豆綠那日對烏延朅說我要從宋府出嫁,莫非是你授意?!”這樣深謀遠慮的心思,前所未見。
“湘妃從神廟中把豆綠帶入宮中,我的探子已經傳遞給她消息。姐姐聰明,妹妹也能干。我本來還擔心烏延朅非要你進宮,計劃就可能全亂了,還得重新部署。畢竟,你若從宋府出嫁,大婚不成。回宋府就順理成章。”一副十分僥幸的語氣。
“你還會擔心啊?”都算到這份上了,“宮里著火也是你的手筆?”只有這個可能性。
“救金銀有點容易,我不想白跑一趟。留給大求王一點紀念。順便又省得你費腦子想怎么回宋府,再順便嚇唬嚇唬老是要殺你的湘妃,最后順便……”順便達到的目的挺多。
“行了。”墨紫撫額。“元大人,小女子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仰慕之情猶如滔滔流水。不過這話是不能說的。讓他聽了還不揪住不放。
元澄笑聲低沉,“讓你佩服才好。我不表現得聰明些,怕聰明的宋小姐對我不屑一顧。總看你意氣風發,我心癢難耐,想著要在你面前顯一回才行。”
“你可顯大發了。本來只是反對娶我,如今演變成逼宮平叛。”想到神廟可能還打得起勁,全是眼前男子挑撥出來的。“射箭的是何人?百發百中,倒像魏佳。”
“蕭將軍,魏佳和他們的人。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出城的路上。”元澄聲音有些平淡,“估摸他對我也恨之入骨了,犧牲他兩個手下。”
墨紫望著他的背影。她雖然為那兩人的死難過,但她無法開口怨他。在大求的都城之中,想要跟大求王搶人,只有借勢。而離間計可不是隨意就能挑起來的。流血犧牲在所難免。
“大求人嗜血,而我絕不會讓他們的鐵蹄踐踏無辜百姓。想統一天下?”她眸光幽冷,決心已下。“除非我死。”
背負越來越多的血債,她不強大,就會連累更多的人。大求逼她如此,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元澄沒說話。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說。只要一直站在她身邊,就可以了。
地道原來并不長,出口就在上回她和他登高而望宋府的山腳下,與一個小小的山洞相接。墨紫和豆綠換上兵士的衣服,還涂黑了臉。
出了洞口,騰郭連忙上前,一時也沒認出墨紫來,問元澄,“先生可救到了人?”
墨紫叫聲騰場主。
騰郭這才認出來,“墨紫姑娘!我還怕姑娘沒那么容易回宋府。先生真是料事如神。趕緊吧。宋府這會兒沒消息,估計很快就炸鍋了。”
三十幾匹烏黑锃亮的馬在騰郭身后呼嚕嚕甩晃著頭。華衣和他的內衛們,以及小衣和落英,已經坐在馬上。見到他們要下馬,卻讓元澄阻止了。
“上馬。”元澄拉著墨紫的手,“騰老可是掏出最后的老底本,匹匹千里駒。”
騰郭紅了老臉,“先生這話羞煞我。經營這些年,豈止這些老底,日后還有得瞧呢。”
墨紫等人紛紛上馬,她看那些漢子還在推土進洞,就問,“他們怎么辦?”
騰郭回頭對她說,“他們都是窮苦漢民,我付足了銀子,辦完事就各自歸家,暫時大求人也查不到他們頭上。他們就算告密也沒好處,肯定是死罪的。”
墨紫點點頭,拽起韁繩。
喝——喝——
眾人隨騰郭往北城門而去。
北城是地位低下的漢民生活的集中地,長期被大求人欺壓,導致他們容易受驚受懼,再加上禁令,聽到急促的馬蹄聲,連張望都不敢。墨紫一行人十分順利就近了北門。
“怎么過城門?”墨紫看到城門緊閉著。
“墨紫姑娘放心,一切已打點好,這時守門的是我們的人。”騰郭繼續催馬前行。
到了城門下,一個戴皮帽,瘦猴臉,壯塊頭的年輕漢子跑了出來,“干爹,可以開門了嗎?”
“阿葛,里面擺平了?”騰郭努努嘴。
阿葛的笑臉有些憨厚,重重點頭,“飯菜里都下足了量,個個睡得像死豬,我臨了給他們一頓板子。”
騰郭下馬拍拍他的肩,“好小子,他們平日里欺負你,這下子報了仇。幫你干爹開門!”
華衣帶人下去幫忙。
這時,又有馬蹄聲。
墨紫一看,不由笑起來,“金大少!”
七八匹馬,其中正是金銀,一兩和千兩百兩。
金銀還沒說話,百兩就對她垮著臉訴苦,“三公子,我和百兩的功夫沒了。”
千兩騎馬的本事不錯,雖然內力全失,動作仍靈活,單腳一蹬,踹百兩的小腿肚,“你才是百兩,弟弟!”
百兩哇呀怪叫,“你敢打哥哥我?”立刻回踹。
豆綠看得咯咯笑,引起千兩百兩的注意,連忙湊到她身邊,親熱喊九九。
墨紫對金銀說:“這可真是一對寶,改天請教你哪找來的。我瞧你受了點罪,沒事吧?”
金銀鳳眼一瞇,可憐兮兮的模樣,“三兒,他們打我臉,你一定要幫我報仇!”
元澄哼了一聲,“你是不是男人?自己的仇自己報。我早說過你腦袋笨。說什么嘲笑楚琉是你畢生心愿,非要親自過來一趟。還說你手下人多本事,一定能護周全。到最后就因為你,把我們全拖進渾水里。沒多揍你兩拳就不錯了,還給你報仇?”
金銀也哼,“又沒讓你幫我。墨三兒最心疼我這個二哥的,你吃哪門子醋?別以為你親自進宮來救我,我就感激你。你事后不問我要酬勞,我還真不信!”
右耳是千兩百兩的活潑好動,左耳是元澄金銀的冷嘲熱諷,墨紫不介意永遠這么熱熱鬧鬧生活。
“說到進宮——”她仍掌握關鍵字,“元澄,你怎么進得去?”
“端格狩的御門令。”元澄見大門已開,雙腿一夾,策馬上前。
“可我們不是只有模子?”墨紫突然想到船上的三個堂兄弟,“難道是閩——”
“閩氏九技,果然名不虛傳。”元澄回頭說道。
金銀在右,管什么閩家九技的,“貪官兒,騎馬要多久?我全身都快散架了。”
“少則三天,多則五日。跟不上,也別拖大家后腿。”元澄這話并不是真冷。
墨紫有疑問,“你既然有御門令,為何不走南門?繞這么大個圈子。”
“御門令我給人了。”元澄的馬率先出了城門,但停下來,等華衣騰郭他們。
“誰?”墨紫一時想不著。
“蕭大將軍。”元澄揚眉。
“……”墨紫啞然,立時明白他這么做的意圖。真狠!御門令雖然好用,但也醒目。讓蕭維他們拿著御門令出城,端格狩肯定會從南門追去,自己這邊暫時就安全了。“別告訴我,蕭維不知道你的全盤計劃。”
元澄笑道,“墨紫,你可知道我的全盤計劃?”
墨紫老實答,“不知。”
元澄扭轉馬頭,朝北面山嶺,“連你都不知,我又怎會對蕭維全盤托出?仍是那句話,計劃會變。不過,我們最終的目的地都相同,就看蕭將軍的應變之能了。”
騰郭和阿葛騎馬過來,“先生,人齊了。”
元澄斂起笑意,“騰老,數年苦心,今日付之一炬,元某感激你忠義追隨。”
騰郭卻心情甚好,“此處無家,萬貫錢財又如何?騰郭誓死追隨主人。”
元澄喝一聲,催馬疾馳。
墨紫緊跟其后,在越來越勁的風中,她回頭看了大都一眼。塵沙如煙,她獲得新生的地方,她初戀發生的地方,她痛苦流淚的地方,那一切一切的糾葛纏雜,對她來說,全理清理干凈了,從此再沒有來的理由。烏延朅,烏延勒,湘兒,葉兒,所有愛她恨她的人,但愿他們能讓它成為曾經。
再見,便是敵和我。不為私情,只為這亂世的太平,角逐廝殺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