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想去大求做米面買賣?”左佑對墨紫和蕭維的身份有點懷疑,但他叫人問過母親,已經確認不錯。自家老娘總不會害他,而且帶船帶人實在算不上難事。他的商隊大,每回都有人求上門來跟著。
“正是。”蕭維簡短答道。
“米面大求不算最缺,倒是這里價錢很高。”左佑摸摸胡子。
墨紫想,難道左佑還是不肯讓他們跟船?
“你們那一千石賣給我如何?”左佑的提議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如今市面上米價為一百五十文,我用一百七十文收。”
蕭維看看墨紫。買賣米面的借口是她最先說的,他卻不知船上到底有沒有這些東西,因此也不好貿然說話。
左佑注意到了,暗道這兄妹倆倒也稀奇,哥哥要看妹妹的眼色,想來妹子是個十分能干的。信上說得是兄妹倆,而兵荒馬亂的,還是如此絕色的女子,女扮男裝出來走動,他也不奇怪。
“市面上雖然賣一百五十文,不過米鋪子多賣空了。我從南面來,一路只見價錢上漲,便是有錢都無處買去。大戶人家都在屯糧,私價已到二百文了。照此下去,賣到三百文也未必止得住。”墨紫可不是無依據亂說,打著賣米的旗號,自然要事先做好調查。
左佑又是試探之意,見她說得頭頭是道,心下又松了一分,笑道,“外甥女果真懂行。舅舅也跟你說實話,玉陵米商如今多從我這兒拿米,我說賣多少價就是多少價。一百五十文,有價沒米。下個月二百五十文,他們想把鋪子開下去。也得照給錢。”
墨紫面露敬服之意,“舅舅不愧是玉陵巨賈,外甥女受教了。大哥和我今后仰仗舅舅之處還多。且千石米委實算不得多,就照舅舅的意思吧。”她其實嫌累贅,處理掉正好。
左佑再次對墨紫另眼相看。“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會讓你們吃虧。米。我收了。你們船上空出來的一千石,或買些絹絲瓷器先填上,至于下家,包在我身上就是,少不了你們賺的。回來時,可以幫我帶貨,賺了就歸你們自己。”
墨紫很是高興。“多謝舅舅。不知船隊何時出發?我們也好提前準備,免得耽誤舅舅行程。”
“你們也是趕得巧,這回我正要親自帶船隊過去。后日出發,確實要早作準備。”左佑這才正式允諾。
“有很多事得抓緊打理,今夜恐怕不能留在舅舅家中了。”墨紫迫切站了起來,“明日一早,我讓人把米運來?”
“這倒不必,我會派人去,銀兩到時一并結清就是。”左佑也不強留,端茶而送。“我再送張名帖給你,你帶著它去置貨,別人多多少少會給點面子,尤其是這么趕的時候。”
車馬出了左府。丁狗遞給墨紫一本琴譜。
墨紫翻過,薄薄十幾頁的紙。她是古代音盲,完全看不出意思來。蕭維應該懂,但她拉簾一看,他背影蕭索魂魄抽身的模樣,她暫不好開口。
“就這么一本?”她先問盯狗。將琴譜抖了抖,里面也沒夾東西。
“只有一個包袱。除了衣服,就這本琴譜。我已經瞧過了,沒什么特別的。也許,是她珍藏的東西,轉贈給你而已。”丁狗聳聳肩,“雖然是首很平常的曲子。”
墨紫眼一亮,“你會看譜?”
“廢話,誰不會看譜。”丁狗斜睨著她。
“我不會。”盡管看出他的得意,墨紫老老實實承認。沒什么丟人的。這年頭的音樂不會讓她這個千年后來的人喜歡。咿咿呀呀,叮咚叮咚,節奏感都找不到。
“這是首出游踏青曲,前面是譜,后面是詞。”丁狗說歸說,還是挺積極的,輕聲哼唱兩句,然后皺眉搖頭。
墨紫問道,“怎么?”
丁狗歪頭,“按詞來唱的話,這譜缺幾個音啊。奇怪,琴譜也不算舊。”他指著一處不明顯的缺空,“這里,本該唱蓮的地方,少了音。”
“蓮?”墨紫直覺有問題。這本琴譜的字跡娟秀,可能是莫愁自己寫的。她的琴技名滿天下,寫譜怎么可能會缺音?“丁狗,你把整個曲子給我唱一遍,然后把缺音的那些字告訴我聽。”
丁狗垂眼想了一下,再抬起,目光中難掩佩服之意。但他不擅長說好聽話,清清嗓子,從頭唱了一遍。
“蓮花寺正明石碑下。”他將字連了起來。
“事不宜遲,丁狗你速去東城蓮花寺。”墨紫拿出鉛筆,憑記憶在紙上大致畫出方位和街道,“正明石碑就在寺廟后面,碑林前的第一塊。”
丁狗點頭,拿過墨紫那張圖,飛身上了蕭維其中一名親隨的馬,拎起人往地上放。
“借馬一用。”喝喝兩聲,疾馳而去。
這么大動作,蕭維即便心事再重也被驚動了,問墨紫,“什么事?”
“回去再說。”墨紫放下布簾,頭向后仰,合眼長吐口氣,今日好累。
元澄在就好了。他在,她可以偷懶。造船之外的事統統交給他,哪里還用讓人笑音盲呢?但,想到他,心頭就松快了些。在左府中發寒的身體生出溫暖,漸漸柔軟下來。
回到船上,仲安魏佳聽墨紫說了大概。他們都認識莫愁,想不到她的遭遇竟如此凄慘,不由長吁短嘆,哀那曾經美好的女子殤離。
墨紫又說了琴譜的事。
蕭維對她那么快將其中隱意解出來,還挺詫異的。她實在是很有讓人自慚形穢的本事。莫愁曾跟他用這種方法猜玩,他完全不解其意。會看譜,但不可能唱詞,所以直到莫愁告訴他,他才明白。
夜雖深了,但沒人去睡,都想知道莫愁藏了什么東西在蓮花寺。還好,丁狗也沒讓人等到天亮,四更天回來的,手上提了個布包。
“是什么?”墨紫邊解邊問。
丁狗撇嘴,當眾人的面頂她,“你瞧這結像打開過的嗎?沒點眼力。”
墨紫呵呵笑著,不但不頂嘴,還承認自己糊涂,“今天從早忙到晚,腳不著地,眼睛也累,腦袋也累。”
仲安稀奇了,“墨紫姑娘一向嘴皮子厲害,居然沒還口?”
“說得不錯,我就承認啊。”她不刁蠻的。
這時,隨著布包打開,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張桌上了。
布包里有個方匣子,不新,紅漆有些褪,上面繪了菊蘭,似乎是女子的首飾盒。墨紫將盒蓋掀開,里面并沒有首飾,只有一大塊泥。
“泥巴?”魏佳眨眨眼,“確定沒錯?”
“丁狗,這位比我的眼力還不如,據說還是神射手。”墨紫開魏佳玩笑。
魏佳再看,哦了一聲,伸手就要拿,“中間凹進去那塊好像有圖紋。”
蕭維架開他的手,“小心,這是軟泥,用過力就捏壞了。”
仲安移過燈來看半天,“到底是什么東西的紋案?印章?”
“麒麟雙獸,騰云踩球,中間一雙鷹眼。麒麟是端格家的族騰,鷹代表大求王,騰云踩球為出入之意。球上有弓蛇紋,應該屬端格狩。這是大求王親頒的御門令,有它便可自由進出所有的城門。御門令并不能用一輩子,只在外出征戰或執行特殊使命時才由匠人用純金打制。舉例來說,端格狩這枚令,很可能等玉陵平定后就會被大求王收回。因為御門令可以來去無阻,因此非常重要,幾乎是不離身的。”墨紫閑暇時把大求宮里的書看得七七八八,所以知道得很詳盡。“莫愁也許想讓人替她造個假令可以逃出去,大概沒來得及。”
“別人也可以用?”蕭維問她。
“可以。會視為御門令主人有差遣。因此我剛才說了,這東西幾乎不離身的,除非派用場。”墨紫說完,合上蓋,“不過,也只能辜負莫愁最后的好意。雖然泥模十分精細,但仿制很難,非一流金匠做不到。”
“墨紫,你的雕功可是一絕的,難道仿制不了?”魏佳覺得這個御門令要是能仿制成,那可是大派用場。
“我只雕木造船,其他的不懂。”工者,分很多種。金匠不同于鐵匠,鐵匠不同于木匠。
“暫時先收好,也許會有合適的機緣。”蕭維建議。
“你收著吧。”墨紫將匣子推過去,“我那艙房人來人往,萬一磕壞。”
蕭維沒有推辭,雙手捧住。
帶著點心思,各人回各房。
墨紫才進自己的艙室,丁狗就將手掌攤在她面前。
一顆半透明的白玉珠子光芒四溢,再熟悉不過的觀音手拂楊柳,在玉中神態端詳。
水凈珠!
她半張著嘴,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贊進哈一聲,“你小子明明打開看過,居然睜眼說瞎話?”
墨紫頓悟,“丁狗,這水凈珠也是匣子里的么?”
丁狗聽了聽外頭動靜,確定沒人在附近,說道,“還好我先瞧過,不然讓他們看到,咱們就不能私吞了。”
“干嘛私吞啊?不是說送給墨哥的?與他們何干?”一連串反問,贊進犀利。
“水凈珠是稀世奇珍,難保他們不生心思,干脆別說。”丁狗和臭魚他們一樣,對蕭維他們好感不多。
莫愁從哪兒得來的水凈珠?墨紫更關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