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的靠山,正是陳二。
金絲祖父母因為年紀大了,而被放了出去養老。金絲家便在北城頭置了一處小宅,安頓老人家。有一回金絲去探祖父母的路上,遇到地痞攔轎,由陳二出面解決了。
事后,金絲就認了陳二當義爹,并將自己親爹引見給陳二認識,從此兩家來往密切。金絲老爹是蕭府采買的管事,常給陳二生意做,而陳二暗中幫義女解決麻煩,彼此得利。
被蕭三偏寵,又有義爹出謀劃策提供人力資源,因此金絲在后宅水起船高,自然連大戶千金的正室夫人也不放在眼里。對付第二任蕭三奶奶,就是運用了陳二的力量。本來只是婦人之間嘰嘰咕咕,若有江湖人隱藏在后,做事不按章法,出其不意,勢大的娘家也派不上用場。正是由于這種力量懸殊的對比,令金絲對正妻的位置越來越自信拿得到,且越來越手段狠毒。
這大概是蕭三怎么都想不到的,金絲得意忘形真正的原因。
梅山來送消息時,墨紫正在紅萸河上交雅江韋大老板的貨船。銀票到手,進帳六千兩,心情很不錯。
“墨哥,梅山代九爺一問,如何除陳二?”梅山問得很直接。
屋中只有三人,贊進是內家高手,外面有人偷聽的話,逃不過他的耳朵。更何況,這是墨紫的地盤,這屋子是紅萸的權力中心,不是可信的人,根本近前不了。
“九爺最擔心的,就是失人心。”這件事。墨紫和元澄商量過,因此是共同達成的狠計,“陳二如今按兵不動,怕的,也是人心。”
梅山嘆謂,“正是如此。九爺幫主之位不穩,長老們似乎又偏陳二多些了。想動,又不能急動。”
“那就讓他先動。”墨紫擺弄著船模,“先動者,先失人心。”
“讓陳二先動?”梅山搖頭。“他一向謹奉小心使得萬年船,當了那么多年太平好人,幫中都道他老實。便是九爺有心要除他,也挑不出錯處。”
“小心使得萬年船,就會捕風捉影。草木皆兵。這樣的人,攻心最好。九爺娶了新婦,女眷之間該常走動。年關將近。燒香拜佛求平安,婦人們上庵中齋沐是最誠心之舉。若是閑來無事,不妨請九嫂叫上各家女眷去一趟,住個幾日。”船模是大周鷗船。相當于現在的偵查艇,墨紫想改。
梅山以為墨紫想以陳二的妻小當要挾。“以家小為人質,人心更失,不可。”
墨紫咦道,“誰說要把她們當人質?我說的是真燒香去。梅山先生未免把我看得太狠毒了,好歹我是女子。”
“那……燒香和陳二動手有何干系?”梅山不解。
“女人們是真燒香,陳二不一定這么想。如果,讓他聽不到任何消息,派人打探都查不出什么名堂來,他會如何以為呢?如果,在他看來。九爺這是動手了,他又會如何做呢?如果,他起事后。聲嘶力竭說他的妻小讓九爺捉了,要報仇。大家卻發現他陳二家的一口不少,正在家吃飯耍樂,難道一聲誤會,就能鳴金收兵嗎?陳二野心昭然于幫眾,人心再不偏向他。這樣一個時機,九爺把握住了,就是名正言順。連帶那些長老,霍八舊屬一并解決了。”
陳二倒臺,金絲雀就只能呆在籠子里,還能興風作浪否?她要看一看。
梅山道一聲妙,“真要用此計時,墨哥可一定要幫著全盤謀劃。梅山雖讀了幾年書,其謀輸墨哥遠矣。”
“不敢。燒香也好,別的也好,只要讓陳二以為九爺要對他不利,逼得他按耐不住。他不是謹慎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如此而已。”謹慎不是缺點,謹慎過頭就是。陳二此人在徐九當幫主之前沒蹦跶過,等人當了幫主又只是搞小動作,顯然謹慎過頭。她要是有什么長老霍八舊部還有老幫主的親信這些人鼎力支持,可能早開搶了。“他既然在等,咱們就設一個最完美的甕,請他來入。”
梅山告辭。
臘月二十,豹幫三位當家和長老們的女眷進山入庵齋沐。陳二等人嗅到了動手的機會,暗地派人到庵中查探。第三日起,女眷們憑空不見。陳二按兵不動,又等了兩日,以為徐九真動了手,便率四堂人馬闖進總舵,以徐九冷六綁其妻女,意圖鏟除手足兄弟為主罪,逼徐九交出幫主位。
事情如墨紫所提議的而進行,待幫眾知道陳二等人的家眷根本安好在家中,再由徐九這面輿論煽動,恍然大悟陳二是自行的陰謀,紛紛轉投徐九。徐九憑自己和冷六的四堂精銳,再加上微陽趕來的一隊百人勇漢,將局勢扭轉,拿下了陳二和長老們,處以幫規極刑。據說那種極刑,不死也廢得差不多了。
這次之后,豹幫內部大換血,八堂堂主都由徐九冷六心腹擔任。原陳二等重用的人全部驅逐出幫外,并改規矩,招收幫眾不再限玉陵和南德人,為日后豹幫人數迅速激增起了個好頭。
有江湖類似那樣的人,記此戰為出豹敲鱉。而徐九作為一無所有的孤兒,在船幫子中的崛起,成為新一代人津津樂道且崇敬的傳奇。
陳二完蛋的同一天,思絲巢來了個蒙面人,拿華豹堂腰牌,給金絲送陳二的一封信。信上問她前一段時間給蕭三奶奶設的局可起了效用,是否需要他讓人直接殺了算。金絲回信說已經起效,蕭三奶奶失去了主母們的信任和寵愛,又是商家女,要鏟除也過段時間,以免三爺和老太婆起疑。
蒙面人持信離開,卻入了凈泉閣,扔到正在看書的蕭三面前。蕭三一看,怒不可遏。拿了信去與金絲當面對峙,金絲百般狡辯,伏跪于地喊冤。蕭三命護衛搜遍思絲巢,又發現陳二給金絲的那封信。金絲終于崩潰,狂喊燒掉的東西怎么可能還在,又破口大罵是裘三娘陷害她。
驚動了老夫人和王妃,親自來問。兩封信,一封金絲親筆所寫,有問有答,還提到她們圖兒媳婦的陪嫁。正好能讓她利用。這席話令兩人惱羞成怒,立刻執行家法。墨紫是陪嫁丫頭,打得還算收斂。金絲是家生奴才,又讓自以為聰明的老夫人上了回當,打起來怎么會留情。結結實實的棍子就一百下。
金絲是苦出生后享福的身子骨,哪能經得起這等狠打。饒是性子倔,到五十下還是喊認了。認了和豹幫陳二的義父女關系。認了她算計裘三娘的事。大概被打糊涂,連之前那個三奶奶怎么讓她整也都交待了出來。
但她認了,卻沒能讓人息怒,只有更怒。棍子不停。還多加五十棍。因為,這已經不是一場捻酸吃醋的小打小鬧。而是一個奴才將癡心妄想在不惜一切得付諸實現。
蕭三本來還想請祖母和母親手下留情,卻再也開不了這個口。他以為,她耍些小聰明,用得不過是他教的,卻不料她早就青出于藍勝于藍,居然還跟江湖人有來往,而且將他們當作爪牙。看她在地上瘋狂罵他的祖母和母親,罵三娘,他痛苦地發現,他心里那個曾經只要能喜歡他就開心滿足的金絲。已經蕩然無存了。
后加的五十棍,沒有打成。因為金絲已經氣若游絲,因為裘三娘來了。裘三娘并不是來替金絲求情的。不過金絲這么呱噪,令她皺眉。這個舉動讓大家誤以為她不忍。
所以,老夫人說算了,叫金絲的老子娘來,把半死不活的人領了回去。
但事情并沒有就此作罷。沒過幾日,蕭大少爺說金絲的老子娘做假賬虧空了采買的銀兩,報了官。官府審理后定罪,一家三口充作官奴,發配邊疆,永不返轉。
金絲的干娘,還有那些幫著她的丫頭仆婦,按家規責罰之后,全被賣掉。
金絲的一對兒女,雖然有蕭家的血脈,但老夫人也怕他們承繼金絲的瘋狂,不肯讓他們留在王府,而是打發到一處僻遠的小農莊里獨住。
思絲巢的匾一摘,從此再沒人敢提這里曾經住過一個很風光的妾。
金絲被趕出府的當晚,裘三娘過隔壁墻去看墨紫,見她正無比專心削一片木。
“她害你被打了二十棍,你就還她一百棍。怎樣,心情舒暢?”
“誰打一百棍這么狠?老夫人吧。”墨紫一猜就中。
“我算瞧出來了,這位蕭老夫人禮佛就為修身養性,要是不拜菩薩不戴佛珠,可能連我都要挨打。狠辣的老太婆!”裘三娘看窗外景致。
“三娘,那是你相公的祖母。”口頭上應該尊敬的。
裘三娘冷哼,“是我相公的,不是我的,所以就能圖我的銀子么?你走了幾日后,她居然想出這么一招,說公中虧空,敬方園各房都要掏銀子出來填,攤到我頭上要一萬兩。”
“知道你賣了船場,干脆換名目。”墨紫也道老太太精明,可惜遇到裘三娘這個更精明的,“讓各房攤,你就問蕭三要唄。他可是最受寵的小孫子,又有官俸,一萬兩還榨不出來?”
“他,不管賬的主。你以為我沒問啊?他答我一句,缺銀子到帳房去支就行了,完全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少錢。”裘三娘噘噘嘴。
墨紫沒說話,這夫妻倆的事,從前是身份受限,避不開,如今她可不想參與意見了。
“墨紫,你變狠了。”裘三娘斜瞅著她,“報復金絲也是,對我也是。”
“這最后半句不對。我幫你對付金絲,怎么變成我對你狠了?”墨紫放下小刀和木片,眼眸晶亮。
“你若是幫我對付,事先一點信兒都不透?”裘三娘瞇眼笑,“從頭到尾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幫我那是順便的。要不是小衣跑來報,我今晚就什么也不知道的傻乎乎睡過去了。”
“多好,撇清你栽贓嫁禍之嫌。你跑去做什么呢?還想替人求情不成?”墨紫托著下巴,咬小指。
“我是去看好戲的。陰差陽錯,讓她少挨了五十棍子。你不知道,我心里那個懊惱。”裘三娘唉聲叫屈。
“你比我更狠。說實在的,有蕭三在,還有一對子女,我以為教訓過,從此冷了她,或賣了,或打發回家。”真正狠的,是蕭家主母。但她既然要揭穿事情的真相,會有何結果,不在她的關心之內,因為無論什么結果都是金絲咎由自取。
“她瘋罵老太太和我婆婆,雖然也罵得我狗血淋頭,我無所謂,那兩位可不能無所謂。沒當場打死,算是她還有點運氣。”裘三娘背靠著窗棱,“事情到那個地步,她也豁出去了,只圖痛快。”
墨紫聳聳肩,不想再繼續說已經過去的人和事,“一萬兩,你給不給?”
“不想給。讓我損失這么多,還要我拿錢貼補?哪有這等好事。我打算讓三郎去說沒錢,不過他這幾日恐怕不會有心情。”金絲和他是有過感情的,裘三娘心里很清楚,但她不會去計較。
“給吧。”墨紫卻說,“一萬兩,再加上金絲爆出來的事,利用得好,過完年就能搬出去單獨開府。要是不肯,甩出和離的意思,沖著你那么多陪嫁,老人家也只好遂你的心意。”
裘三娘聽了,半晌后抬頭,“嗯——我得想周全了。”
墨紫點到即止,趕人,“這么晚了,你相公不找你么?”
裘三娘往外走,“他今晚一定會在他藏書閣里待著。”
墨紫突然想起一件事,“三娘,那顆水凈珠,你可想找買主?”
裘三娘轉身過來,顯然她也早放在心上,并不猶豫,“二十萬兩?”
“我可以牽線搭橋。”墨紫伸出一根手指,“一萬兩抽傭。”
“你也要一萬兩?”裘三娘垂眸在心中打算盤,很好算,她一本萬利,“好。給你,比給老太婆讓我甘心些。”
裘三娘走了。
墨紫扎了件披風,剛走出門,身后就多了道影子。
“喂,天黑了就睡覺,不要亂跑。”丁狗,還在馴化過程中。
墨紫不理他,照走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