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結巴說話也沒關系,墨紫笑容親善,“銘年弟弟,徐九瞧見什么,又勸什么?”
“銘年,你去迎客。”元澄起身揮袖。
銘年答聲是,一溜煙跑了。
墨紫皺著眉,眼睛三角狀,手指彈面頰,滿臉狐疑,“有鬼!”
元澄叫她的古怪模樣逗笑,“哪來什么鬼?一起去看就是了。”
“你讓我從北門入。本來還以為你是照顧我,怕敬王府的誰瞅見我進大門,又生事。現在想想,是為了不讓我瞧見什么吧?”墨紫腦袋里轉風車,呼啦啦。
“三弟真是冰雪聰明。”元澄拉她就走,“光會猜,不會證。”
墨紫甩開他的手,抖掉雞皮疙瘩,“三弟冰雪聰明?讓人聽見,以為你斷背山我不男不女。”
“上次你就說過這個詞。”斷背,讓他琢磨未果,“我誠心請教,到底是何意?”
“斷袖之癖,龍陽之好的意思。”墨紫嘻嘻笑道。
“這雙詞好懂,到了三弟這兒,怎成斷背的山了呢?”完全搭不上的關系。
“……”墨紫眼珠子一轉,“外來語。”
元澄點點頭,“怪不得。”
墨紫發現他還挺虛心好學的一個人,孺子可教也。
冬天天色暗得很快。出螭亭,過湖岸,走著走著,就發現身旁亮起了光。一看是兩個扎著書童髻的小廝在掌燈。
“你府里的人神出鬼沒的。”跟阿拉丁神燈一樣,心里想天黑啦,就突然跳出兩個照明的來。
“養那么多閑人做什么?人盡其用即可。”燈火將元澄的面容映得半金半暗,“不算門下食客。相府中有仆從護院四百余人。然,真正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有幾人?”
“真不知你以前過得是怎樣一種日子?“四百余人伺候他一個主子,還有食客,的確夠的。
“一種你要是看到了,就絕不會想救我的日子。”那此刻自己可能就是個死人了。即便不是真死,也是活死人。
墨紫嘖嘖,本想嘲笑他兩句,小廝中的一個卻高聲報大人到。
前面不遠黑暗處立時出現一道門,門里燈火如星火。閃爍不停,在墨漆中說不出來的魅,令人遐思。
墨紫一踏進門,就被清冽梅花香氣包圍,禁不住深深嗅入。再看燈光竟點在無數梅枝之上。花是燈,燈是花。更讓她稱奇的是,花中閃金。似真似假。這金,這花,這燈,自梁上垂下。在宴桌四周交織成一片。各桌上也放梅一長枝,青瓣燈。金瓣梅,襯烏木之沉穩,美得妙不可言。
“你請的是徐九嗎?”這調調,現代有個詞可以很精確來表達,就是浪漫。
“除了徐九,還有盧滿,冷六。”元澄上下打量這間宴客堂,“雖說了有女客,讓他們稍加修飾些,這亮不亮暗不暗的——”說什么好呢?
“你府上有裝點宴席的高人啊。”墨紫終于明白為何官官愛往元澄家跑。這創意。不是復古式的現代裝修能比的,倒可謂后現代簡約主義。欸?“有女客嗎?”
“徐九的新婦和盧滿冷六的家眷。”元澄坐上主位,指給墨紫下手的鄰桌。“本來我府中沒有女眷,不方便招待女客。不過徐九說船幫中人不拘這些。又說我府中好景,要帶他新夫人開開眼。”
墨紫喜逐顏開,“徐九娶妻了?”哈哈哈!
元澄藏笑,“以為你該黯然神傷,很失落才是。”徐九和他喝酒時,提到過向墨紫求親之事。
“元澄,你一次用詞不當,算是有情可原。連著兩個詞胡用,趕緊自罰三杯酒。不說徐九求親動機不純,我對他只有兄弟之義,無男女之情。他如今娶到美嬌娘,我為他高興都來不及。神傷個鬼,失落個鬼!”她可沒有一點不喜歡對方,也要受對方愛慕的虛榮心。
徐九對感情事這么大方灑脫,她雙手鼓掌。本來就該如此,情未深,一面倒,何苦相糾纏?不若看別處風景,照有花香。
元澄連喝三杯,杯底朝下,滴酒不剩。
“不過冷六也是,我數日前去他那兒借船,他竟只字不提。”而且,還想替徐九穿針引線當媒人。
“聽說徐九這次是在岳家成了親回來的,消息不露,到了上都才發喜帖子,冷六恐怕也未能及早得知此事。”元澄見門前小廝打手勢,客人將至。
“在岳家成親?”墨紫盤坐著倒酒,“徐九娶得是了不得的女子吧?”
“他妻子了不了得,我不知道。只知他岳家很了得。說出來,你也認識,傅天。徐九娶的正是傅天長女。”元澄所知甚詳。
“哦?!”傅天的女兒?“那個徐九該不會——”
“客人來了。”元澄突然打斷她,他知道她的想法,“墨紫,不管徐九是喜歡他的妻還是有其他目的,他這樣的漢子,娶了總會負責到底。”
“不能簡單點嗎?”墨紫承認,她哪怕受過傷,還是會希望遇到真心愛她的男子。
“徐九有野心,不會因兒女私情影響他要走的路,娶妻的決定對他來說很簡單,就是心想就動。”哪有她想得那么復雜呢?元澄臉上出現溫潤的表情,招牌式的。
墨紫站起來,轉身向外,看到一行人陸續走了進來,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
“不是說有女眷?”她等著看的。
“女眷入府作客,不與夫君同席,坐席在西角。徐九既然說了不拘小節,就未加簾子,多半隨后進來。”不拘是不拘,但身為主家,仍要有一定禮數。
墨紫身為女人,當然對此法有異,抿直唇線,表示無謂,“既是不拘的船幫子,還跑來你單身大人的家里,你也不放簾子,何不干脆夫妻同席,還顯得主家大方。”
元澄聽了,默然不語。
這時,冷六盧滿上來就是抱拳,叫元大人墨哥。
徐九一身金棕蟒袍,臂環仍是他最亮眼突出的個性飾物,對元澄哈哈一笑,轉眼看到墨紫,面色就有些尷尬。
墨紫笑著作揖,又面對冷六說道,“冷六爺,這娶妻何等大事,你家老九居然不聲不響就把喜事辦了,咱們今日要罰他不醉不歸。”
冷六暗嘆,這墨哥還真瞧不上老九,面上還笑,“可不是?事先也沒個商量沒個信,一回來我多了個弟妹。老九,你還真說不過去這事。”
徐九見墨紫嘻笑如常,心里嘆息過后就松口氣,無論如何和墨哥的兄弟交情不能丟了,當下說話爽快,“我領罰,不醉不歸。再說,這喜酒也沒什么喝頭,不如就咱們幾個好兄弟湊一起吃痛快喝痛快。改日,就這幾日,我請你們望秋樓吃好的,鮑參翅肚隨便點。對了,等一會兒讓沁娘給你們斟酒,叫伯子叔子的,認個臉。”
墨紫拍掌,“嫂子的酒自然要喝,不過事情是你瞞的,嫂子問我要紅包我可不給。沒看到拜天地,也沒鬧到洞房,怎能乖乖掏這份婚禮?”
元澄來一句,“可等到九爺當了爹,同他兒子的滿月禮合起來算一份。”
“這主意好。”墨紫忙附和,“干脆,元澄,我們兩人合一份,讓九爺以后喜事不大操大辦,省那么點小錢,得損失多少大紅包啊!”
冷六盧滿大聲笑,直說他們也要合氣湊份子。
徐九的尷尬就在這么一出鬧中過去了,他對墨紫的男女之情也悄聲無息散了。從此,就是情義。
“嫂子她們呢?怎么不見人?”幾方落座后,墨紫問。
“說要賞大人府里的花燈,正好咱們也能說點正事。”徐九坐元澄右下手墨紫對面,把為盧滿爭幫主位的過程說了一遍。原來馮十比他們預想得還要強些,不但鯨幫幫主于中的親妹妹是馮十的嫡妻,更與海鯊幫結成血盟。再加上傅天不想引起船幫自相殘殺,最終邀各幫長老監護,雙方以平和的方式相談。“鯖幫如今一分為二,馮十帶了一半人自立門戶。我和盧大哥,還有老六商量過,想要兩幫合并,就能逐馮十出五大船盟。大人,墨哥,你二人以為如何?”
元澄見墨紫發呆,叫她,“墨哥可有話要問?”
墨紫其實聽到馮十就想到無憂而已,但在座的都是男子,對一個嫁出去的花魁應該不關心,于是,一出口就說道,“我以為不如何。”
盧滿知道墨紫很是聰明,對她的話挺在意,“怎么說?”
“依我所見,五大船盟已經名存實亡。微陽火麟是一股繩,鯖幫馮十,鯨幫和海鯊幫則是另一股繩。兩股力相比,雖然是以傅天,也就是九爺你岳家稍勝一籌,但馮十他們的實力亦不可小覷。現在鯖幫分成兩支,今后紛爭更烈。與其逐馮十出船盟,不如力爭解散船盟,九爺和盧大哥聯合微陽火麟,結成一幫,不是四幫約盟,就是一個幫,齊心協力,分不出彼此的一個大幫。”墨紫覺得五大船盟各自為政的局面已經無可挽回。
“照墨哥所言,結成這一大幫之前,我認為干脆設一個棄車保帥的局,讓馮十等人因利狗咬狗,鬧個天翻地覆,再沒什么同盟之意。然后,由你們個個擊破,吞而食之。”元澄認為鯖幫分家,全然不夠狠。
徐九聽得眼睛灼亮,剛想細細詳問,就有一道嬌美的聲音響起。
“徐妻傅氏,來給大人和各位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