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煙嗎?”白荷在里屋問。
“是。”默煙應著,進屋瞧見四大丫頭和墨紫都在,不由愣了愣。
默煙是個安靜的丫頭,和低眉順目時的墨紫有那么點像,不過墨紫是裝的,她是天性。家雖然在上都,卻窮苦,弟妹多,爹娘只好把她賣給牙婆。后來她讓裘三娘挑中,留在敬王府做事,家里還很高興。不說月錢給得多,便是那王府的門檻高也給她爹娘長了臉。
裘三娘聽說默煙的家在城里,就許她每月回去兩天。從心底里說,能跟著這樣一個主子,再同府里其他丫頭們相比,她是挺慶幸的。
本來,她以為,只要能一直跟著裘三娘,到了年齡說不定給配個不錯的男人,不說富貴,至少衣食無憂。但,如今,她每日里膽戰心驚。那邊記掛著爹娘,這邊又內疚感深重。
默煙低下頭,心里發虛,雙手不由自主揪起衫角,“奶奶……您叫我?”
她并不是個聰明的姑娘。裘三娘一臉花容月貌,歪坐在軟塌上,悠哉喝茶,她竟沒能立時察覺到問題。
等不到人說話,默煙再抬頭看,這才遲鈍發現裘三娘哪里還有半分“急驚”的陋顏,嚇得跪倒在地,全身抖如篩糠。
“默煙,瞧瞧這是不是你的?”裘三娘叫小衣把東西拿出來。
默煙聽話瞧一眼,面如死灰,趴在地上,不敢說半個字。小衣手里的小紙包,和她收到的那個下藥的紙包一模一樣。可是,怎么會呢?她把藥放在茶水里。親眼瞧著裘三娘喝下去后,就把紙燒了。
“別想了,這包才是你的。”墨紫開口道,“那夜你在藏書閣竹林前和人說的話,不巧,讓我聽了個正好。”
默煙先是驚詫到不能相信,然后知道事情敗露,哇一聲哭了出來,咚咚磕頭,請裘三娘饒命。
裘三娘慵懶一句。“饒什么命?你的賣身契雖然在我手上,我可沒有要你命的打算,頂多就是趕出去。”
墨紫配合默契,對裘三娘說道,“奶奶。這可不行,總要問出誰指使的吧?不然,以后再遭人害。無端端送了性命豈非冤枉?”
“問她,她能說嗎?不過,她不說我也知道是誰。我攆她出去,那邊很快就會收到消息。能滅她爹娘。自然也能滅她,來個死無對證。何必由我來當這個壞人?”裘三娘叫白荷一聲。
白荷上前拉默煙。“起來吧,收拾東西回家了。奶奶心慈,你與你爹娘相聚日子所剩不多,過得一日是一日吧。”
紅梅從頭到尾還不知道這事,自裘三娘在她面前擦凈臉到現在,就雙目發直,神情時而凝重,時而有所思。
默煙聽著三人的話,越聽越心驚,一想到那邊常撂下的狠話。就真覺著自己如果被趕出去,那他們一家的命一定保不住了。因此怎么能走,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跪著撲到裘三娘腳邊,拉著裘三娘的裙邊不肯放。
“奶奶菩薩心腸。原諒我這回吧。要不是她們用我爹娘來要脅我,我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您,只求您別趕我走,哪怕讓我去洗衣服刷馬桶。求求您!”
白荷看著有些不忍,“奶奶,聽聽她怎么說,再作決定可好?”
本來該是她的臺詞。墨紫心想,這不錯,水到渠成,不用自己裝模作樣了。
裘三娘垂眸看著默煙那張哭花的臉,神情一冷,“你可以說你的,不過到底最后怎么處置,可不由你說了算。”
墨紫收到裘三娘的眼神暗示,搬演上陣,“默煙,怪不得奶奶生氣,那藥雖不致命,若吃下去,奶奶的臉從此就認不人鬼不鬼的了。”
小衣找了大藥房的打聽,是一種罕見的毒花粉,會讓人皮膚潰爛,好了也會結疤,坑坑洼洼嚇死人。
默煙訥訥道:“她說吃不死人,就是病一場,只不想讓奶奶在老夫人的壽誕上露臉,在三爺面前少了爭寵的機會。”渾身一個機靈。
綠菊哼了哼,“她們說什么你信什么啊?自己不會想嗎?要是咱們奶奶真吃了你這藥,定然查到你身上。你被人推出來送死,還替她們賣命,真可憐。”
默煙算弄明白了,對方根本不管她死活,憤聲說,“奶奶,這全是金絲她干娘叫我做的。我進默知居沒多久,有一日輪休,她將我找出去,讓我給她們當眼線,平日奶奶去什么地方說什么話做什么事,都得告訴她。我一開始不理她,可第二次她再來,就說出了我家住哪兒,爹媽的名字,家里幾個弟弟妹妹,竟說了個門清。還說,要是我不答應為她做事,她就能找人取我一家人的性命。我半信半疑,結果第三次她帶了我娘唯一一支銀簪子來。趁每月回家的日子,我問爹娘,真有幾個漢子黑夜里來敲門,摔爛東西后拿了銀簪子走。我這才信了。為了爹娘弟妹的命,我只好聽命于她,每五日去跟她碰次面。她見奶奶似乎沒有動絲娘的意思,很奇怪,總要問我三四遍究竟有沒有遺漏的可疑處。我說沒有,她就罵我蠢。數日前,她深夜將我叫出去,交待我在老夫人大壽前給奶奶下藥,我不肯,她又威脅,后來她說這藥不要命,我才沒辦法答應了。”
“金絲的干娘是誰?”墨紫如今不太管敬王府這攤事。
“金絲的干娘姓鄭,和金絲親娘是干姐妹,感情好得很。如今在詠古齋里管著粗使丫環和媳婦,一個一等的管事婆子。”紅梅打破沉默,神情間似乎領會。
“那你每次見的,都是金絲的干娘?”墨紫再問。
“是,每回都是她。”默煙肯定。
“金絲的干娘可有說是聽女兒的?”看似已經接近了真相,卻發現對方不簡單。
“沒有,只說她得為主子,也就是絲娘著想。”默煙想了一會兒,答道。
裘三娘看墨紫一眼,墨紫搖搖頭,表示沒什么可問的了,就讓白荷綠菊帶默煙下去。
默煙如今是盡了力,看裘三娘的意思,知道再吵鬧也無濟于事,順從出了屋子。
“墨紫,你怎么看?”當著紅梅的面,裘三娘問她。
墨紫這么看的,“奶奶,這金絲恐怕不簡單。至少,不能把她當成孤軍奮戰的對手。她能找人威脅到默煙爹娘的命,再加上第一任奶奶屋里那個逃跑的男人,她顯然在外面有幫手,而且,還是挺有勢力的幫手。咱們若查不出她這底牌,就只能被動防著了。”
“果然,還是不能小看了她。”裘三娘在聽墨紫說金絲要害她之后,火冒三丈,本來想借這個機會打擊金絲的,結果,墨紫出了惹不起躲得起的一招。她覺得窩囊憋氣,但自己好久沒出門,能借此到外頭透透氣也好,這才答應了。誰想,金絲竟然有厲害的幫手。
“紅梅,你瞧了這事,如何想?”裘三娘同意墨紫的看法,這次出門避靜,紅梅主動要求跟出來,就是存了表忠心的意思。因為,一般而言,一個身染重疾的主子搬到別院里去,緊跟的結果可能就是失勢。
紅梅有點緊張,又有點莫名的喜悅。她雖然從前是老王妃身邊的當紅大丫頭,但她也明白人走茶涼這個道理。如今老王妃旁有新的面孔取代了自己的地位,與其惦念著不知猴年馬月的調回去重新開始,不如對裘三娘這個能干的主子徹底忠心。跟了這些日子,她算看出來了,裘三娘不一般,墨紫更不一般。便是白荷,綠菊,小衣這三個,個個有強項,活的跟別的卑微的丫頭全然不一樣。她其實,越來越羨慕。直到自己是后來的,又打著老王妃的旗號,裘三娘用她,卻不是太信任她。她委屈不好受,可也不能說出來。現在,耐心的等待和積極的爭取,似乎開花了。
“奶奶,真是不知實情不知道,知道以后嚇一跳。如今想想,前兩任三奶奶的事,明明老夫人和王妃三令五申不準傳出去,卻傳得大街小巷人盡皆知,還說得夸張得難聽,說不定就是金絲外頭的幫手所為。”
自此,紅梅成了裘三娘內宅之爭的一大忠心助力。
墨紫也贊紅梅,“說得有理。我以前就奇怪,為何家丑卻喧鬧得沸沸揚揚,讓上都的千金小姐再不敢嫁給蕭三郎了呢。”
“我看,不如反用了默煙。她們如今以為默煙得手,卻沒有引人懷疑,等奶奶病好了回去,她們一定還會再派她用場。到時,咱們就利用默煙把金絲外頭的幫手找出來。”紅梅出個好主意。
裘三娘和墨紫相視一笑。
紅梅不解其意,還當自己說得不對。
“紅梅,有了你,奶奶就真用不著我了。”本來還身兼數職,墨紫作為丫頭的功用從這日起,大大減少。
“可別這么說,我同你差遠了。”紅梅忙說。
“你們倆別互相吹捧了,趕緊把東西收拾收拾,咱們換身衣服,準備出門。”裘三娘舒展舒展身體,去衣箱那兒挑應節氣的。
紅梅除了跟老夫人各貴族大人家里走走,幾乎沒上過大街,不明就里,問,“奶奶,咱們能出門?”
“穿了這身,就能出門。”這宅子有密道通到隔壁的宅子,不巧,那宅子也是她裘三娘的,守在這宅子里的王府護衛管不著。
紅梅一看,瞪大了眼,男人衣服?!
墨紫拍拍紅梅的肩,低聲笑語一句,“歡迎你,踏上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