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七月初六,老王妃的壽誕就在明日,因是大壽,再是乞巧,敬王府三園內的門全部打開,處處張燈結彩,花團錦簇,除了府里自養的戲伶,更請了上都最有名的戲班子來助興。大房找來的是雜耍笑樂,而聽說三房那邊后日還會叫一隊無憂閣的歌舞姬來,引得不少人翹首以盼。平日里規矩森嚴,這三日對仆人們就放得比較寬,允許他們與主同樂。
游玩的項目挺多,三個園子一天逛不完,但新進門的詠三奶奶安排得好,在各門處貼了節目單,上面列著游玩的內容,時間和地點,讓人一目了然。據說這次敬芳園里祝壽的事宜都是三奶奶經手的,仔細如老王妃,也挑不出半點毛病來。詠三奶奶的名氣自此響亮。
這不,蕭三一早去給他祖母請安,因為這個能干的老婆,再次受到了褒獎。
自打裘三娘進門,蕭三常常被夸。第一次沒感覺,第二次哦哦哦,第三次就有“軍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的驕傲。
可這日,他心里還有著氣,說道,“這種事,只要是賢妻,都能做得好。祖母,您就別老夸她了。再夸她,她――”
王妃今日也來陪婆婆用飯,聽小兒子這么說,皺皺眉,“她怎么?”
蕭三還懂不能在祖母和母親面前說媳婦不好的道理,連忙改口,“她年紀還不大,夸多了,經不住長輩們給她的那么大福氣。”
老王妃笑沒了眼,“去去。瞎說八道的。三娘看著就是個福厚的,怎么經不住?你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瞅著我們疼她比疼你多。”
蕭三想,他可不是吃不到才說酸嘛。和三娘相處越久,越覺得她與眾不同。和他下棋賽琴,和他寫章草畫水墨,又愛看雜七雜八的書,便是他知交好友,都沒有這般投契的。要說完人,也不是。一涉及兒女情長。那女子的脾氣,還有說話,真能把他氣昏過去。不管他暗示明示,前后左右的示好,一圈圈的示好。她就是沒反應。且金絲一現,她就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好吧,他承認。以前對兩任妻子沒興趣,自己院里開鬧,他睜一眼閉一眼冷瞧著。可這三娘,該說她聰明。還是他失敗,不但鬧都不愿意鬧。還一有事,便把他往金絲那兒推,就差直說小妾不容易。
蕭三被女人寵壞了,遇到裘三這樣的,有點迷失。
祖孫三代正吃著,突然有個丫頭進來報,“不好了,不好了。”
大戶人家忌諱好日子說壞事,一旁老資格的婆子咄一聲,“大好的日子。沒什么不好的,樣樣都好。”
丫頭機靈,忙磕頭。“是,是。三奶奶今早起來不舒服。已經派人去請了大夫,特來告訴老夫人和娘娘。”
蕭三一聽,霍地站起來,椅子都碰倒了,急問,“什么病?嚴重嗎?她才進門多少日子,知道叫哪個大夫嗎?別請了不知底細的庸醫來。”
老王妃和王妃對換一眼,三娘這病的確是樁好事啊,上了蕭三郎的心了。
丫頭不過是來傳話,怎么回答得了蕭三的問題,張著嘴巴,說不出來。
蕭三抬腳就走,“祖母,娘,我瞧瞧去。”
老王妃叫住他,“一起去罷,你又不是大夫,急也沒用。”
“我腳程快,先過去,你們慢慢來。”蕭三可等不及,說話間撩了簾子,已到外頭。
王妃有些擔心,“三娘莫不是累病了?昨日還陪我有說有笑,怎么今日就不舒服了?”
老王妃卻不擔心,“你想想啊,不舒服也未必不是好事,說不準還是大喜事。”
王妃立刻領會了婆婆的意思,哎呀一聲,“我真是急糊涂了,也沒往那上面想。要說,還真有可能呢。”
兩人有說有笑,身后一群的丫頭婆子,隊伍浩蕩得往默知院走去。
再說蕭三,一進屋子,瞧見墨紫在放門簾子,忙問,“你奶奶如何了?究竟哪里不舒服?病得重不重?大夫來了沒有?”問完一串的問題,就要到里屋去。
墨紫伸手攔了,“姑爺,奶奶正躺著,全身發熱,醒來就起不了床,已經叫小丫頭去請暖春堂的大夫了。”把蕭三的問題全答完后,又說,“姑爺,奶奶吩咐,誰也不讓進。”
蕭三一愣,即刻拉下臉,“為何不讓進?難不成這時還跟我鬧脾氣?”
“姑爺,奶奶說得是誰都不讓進,不是姑爺不讓進。”聽仔細了啊。
蕭三又問一個為何。
“奶奶這病有點不好看,也怕染了別人,除了我們幾個丫頭,不肯見其他人,得等大夫來了再說。”墨紫把蕭三往屋外請,“姑爺,還是去偏廂坐坐。萬一你也病了,我們怎么跟老夫人和娘娘交待?”
蕭三說聲不去,第一次對墨紫甩了袖子擺了怒容,“爺也是你們能遣的,吃了豹子膽了!爺要進去看,誰敢攔,就等著挨耳刮子。”
“蕭詠,是我吩咐的,你對我的丫頭耍什么大爺脾氣。”裘三娘的聲音傳了出來,氣虛的,有些氣憤的,“你若是一定要進來,我就――”呼呼喘氣。
蕭三聽到裘三娘開了口,只惦記著她病得如何,哪里還會大聲,好言好語,湊著門簾就說,“你別氣,我就那么說說罷了,怎么會動人?不進來就不進來,可我也不去偏廂,就在這兒坐著,成不成?”
沒有回應,就是應了。
蕭三拉了張椅子坐在簾子外,問墨紫,“誰在里頭伺候奶奶呢?”
“白荷和小衣在呢。”墨紫低眉順目,斟杯茶給蕭三。
蕭三擺手不要,沒一會兒就有點坐不住,“不是請大夫了嗎?上天山去請的嗎?還不來。”
綠菊進來正聽到這句話。差點沒笑出來。
墨紫瞪她一眼,她才忍住,一本正經回答,“姑爺,王府這么大,這會兒大概才出大門呢。”
“這病怎么得的?昨日不還好著呢?”他不來,不代表他沒關心。
墨紫沒說話,綠菊也沒說話,互換了一眼。
蕭三開始奇怪,突然想到該不是又鬧起來了。只不過這次是那邊先動。他頓時攏眉,口氣又壞,“你們平日里在奶奶面前跟進跟出的,白長了眼睛了?”
墨紫眉眼不動,瞧著手里的茶杯。說道,“有些東西也不是眼睛能看出來的。”頂了回去。
蕭三滯了滯。
就聽外頭丫頭們層層往里報,老夫人和王妃娘娘到了。
裘三娘就在里頭讓墨紫把長輩們勸回去。等大夫瞧過了再說。
蕭三立刻阻止墨紫,說了聲他去勸,就到外頭見祖母和娘親,只說可能是風寒急癥。不能受擾。不過他這樣就勸不走人,那兩位就在偏屋里等大夫。當然。也拉住了蕭三陪著她們。
墨紫讓綠菊看著動靜,到里屋,瞧見一臉紅疹的裘三娘靠著軟墊吃零嘴,“奶奶,你也不怕姑爺硬闖進來。”
裘三娘指指小衣,“他敢進來,我就讓小衣打昏他。”
大概只有事關蕭三,裘三娘就有女兒家的可愛性情。墨紫也是因為留意到了這一點,有時才給蕭三上上課提個醒。
白荷拿了個皮質的水袋,擱在裘三娘的手上。又敷過額頭。
照樣,還是墨紫的主意,里頭灌了熱水。裝發燒呢。
再過了一會兒,算算大夫快來了。墨紫就讓裘三娘下床,跳繩動作一百下,這是要混淆大夫視線用的。
綠菊在外頭說,大夫來了。
墨紫和白荷趕緊放下錦帳,讓小衣躲在床里,必要時捏穴亂脈搏,這才請了大夫進來。
暖春堂的大夫挺有名氣的,不過再有名氣,遇到墨紫這樣的高手,也看不出破綻來。一會兒覺得脈象紊亂,一會兒又覺得脈搏有力,接著又突然一虛。再看手腕上紅紅點點的,還有墨紫不斷說驚風冷汗的,被搞得糊里糊涂,最終同意墨紫的說法。
到外頭回了蕭三和王妃等人,說是急驚的風寒,來得很猛,需要避靜。
避靜,就是可能會感染給其他人,也不致命,卻需要尋僻靜之地靜養的治療之法。
老王妃和王妃本以為是裘三娘有了身孕,沒想到竟是這么兇猛的急病,不由心疼又擔憂。希望裘三娘平安無事,但又怕提了避靜傷她的心。
蕭三堅決不同意避靜,只說封了詠古齋就行。
白荷出來,給老夫人和王妃磕了頭,轉達裘三娘的意思,“奶奶說不能連累了府里的人,愿意出去避靜,就用奶奶自己的宅子,有大花園子,適合養病。老夫人和娘娘若不放心,天天遣人回府報平安便是。”
老王妃不顧蕭三的反對,還是同意了,只是囑咐一定要日日來報信。
王妃流著淚,千叮萬囑白荷要小心照應。
一通熱鬧之后,軟硬兼施,拉走了不甘不愿的蕭三。
當日,裘三娘便帶著六個丫頭,收拾了簡單的細軟,出了府。
有幸災樂禍的,以為裘三娘從此不會回來了。
而居心叵測的,以為自己的計策起了作用,在蕭三要對裘三動心的當口,拆開兩人,一切便會回到當初。
卻不知,不論回來還是不回來,對某墨和某裘來說,是可以一笑了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