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紅萸?分明一朵紅萸都沒有,野花倒遍地是。”裘三娘站得高,看遠了卻沒有任何驚喜,“回去吧。荒成這樣,這地也肥不到哪兒去。我現在可沒多余的心思整一塊廢棄近百年的貧地。”
“這位公子,好歹地大啊。我打聽的那人說,以石碑為界,一直到雅江邊上,五傾的地都屬于紅萸坳。那可有前頭那個小村子的田地一半大啦。有江,就是靠水。對岸有山,就是面山。靠水面山,風水好。”車夫其實不笨,還知道風水。
“地要有產出,才算風水好。瞧瞧你腳下的地縫,能看到硬邦邦的堅石。這叫石床地,泥土薄淺,根本種不出莊稼來,靠水面山又有何用?”裘三娘可不是無知的富貴女,買兩個莊子前,還自己跟農夫下過地種過果,對地的肥瘠能夠區分。
車夫踩踩腳下的地,見上面一層土泥分開,下面真是石頭,話風轉向,“怪道這么大的地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走了。”裘三娘心情不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糟糕結果。
“東家,來都來了,不若讓我去看看?”墨紫是近水則安的人。土地貧瘠還是肥沃,老實說,她五谷不分,拿不了鋤頭種不了地,當然就并不特別關心。
“還有什么好瞧的?”裘三娘掀門簾,欲彎身進車里,聽墨紫說要去瞧瞧,回頭問道。
“地種不了,沒準能捕魚,不是有江嗎?”可以走水產致富的道路。
“要能捕魚,早有人住江邊上了。可我一個草屋頂都沒瞧見。”裘三娘剛站的地方其實瞧不見坳的全貌,因為坳是由高往低,環抱成形的。但她對紅萸坳的第一印象已經完全失望,所以一下子沒心思再呆下去。
“東家,我就下去瞧上一眼江水,立刻回來。”裘三娘有堅持,墨紫又何嘗沒有?“您在車上瞇會兒眼,保準不等睡著,我就上車了。”
“行了,不讓你去。恐怕你不死心。去吧,看仔細點兒,有我家老祖宗藏下的寶貝,趕緊給我拿來,免得我不當心把這地賤價處理。”裘三娘拗不過。只好允了。
墨紫說了聲是,扭頭就往前找入坳的路。
小衣想跟,卻因為裘三娘入了車里。不能留她和車夫兩個人,只好沒精打采走回馬車旁,細眼瞇瞇,一邊看那棵被雷劈過的大樹。心中度量可爬性,一邊望墨紫的背影。樹當然紋絲不動。那襲舊青衫卻扎入草叢,很快不見了。
原來紅萸有路,雖然因為縱橫的雜草高桿幾乎讓人錯過,還是讓眼尖的墨紫發現。路很小,只容一人過,不時有各種障礙物來擋,譬如一條不深的小水溝,一片突然長鋪的草,一塊梗在地上的怪石頭,但總的來說。比沒頭沒腦以身開路強。而走了沒多久,墨紫就察覺,這銷路看似天然。卻是人為辟出來的。有些斷了的茅草葉上是十分齊整的割痕,顯然由鋒利的工具造成。而且。越往腹地,小路就越干凈。
當墨紫走出小路盡頭,視線突然一片開闊。伸手摘掉頭上的草葉子,又拍拍身上塵土,她如愿以償看到了流動的水。
不過,不是江,而是河。一條寬度很不錯的河。往北百米的上游處被山陵擠窄而過不了一條走江船,可到了紅萸坳這段,寬寬闊闊往南去。
她走到河岸邊,往河的流向看去。河口竟就在不到兩里處,一出河口就是浩瀚江面。那,大概才是雅江,能見白帆大舟,伴巍峨高山而走。駐足站立好一會兒,她就明白為何這段河上沒有船只。首先北邊太窄,大船從江面入,只能到紅萸坳便無處可去。其次河流入江之南口,多奔騰放縱,如千軍萬馬殺到,塵囂風鳴聲隨浪逐波,水流得勁且急,一般中小捕魚船很難行得穩,一不當心就可能沖到河口去了。
看清楚這一點,小小尋寶的游戲玩結束,卻是雙手空空要回去,可她還有好幾個疑問在心里揣著。為什么紅萸坳會成為裘姓發家致富的祖業呢?這塊看似不能種田也不能捕魚的地方,裘三娘的先祖到底做何營生賺取了第一桶金?還有,既然能賺錢,為何這個營生卻被后代放棄了呢?
想著不能久留,該往回走的雙腳,卻又換了個方向前行。繞那雜草半圈,竟然有找到一條小路,相同寬窄,茅草也讓利器割斷了葉子。她猶豫一下,本著寶藏游戲的口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終于踏進那條不知通往哪里的路。
有萬全的心理準備,偏偏這條路短得出乎意料,才走十來米,眼前就放天光了。不過,路雖短,所看到的景象卻還是讓她愣了愣。
一座用石頭壘起來的屋子,有門有窗。屋前用石頭夾干草堆了矮墻,墻內圍了雞圈鴨圈,大概雞十來只,鴨子一兩只。不遠處,開了一畝大小的菜園子,綠綠紅紅的。菜園子旁邊竟然還有一個小池塘,以為比例失調的鴨子們,其實有二十多只在那兒戲水。
當成自己的幻想,眨眨眼,這幅簡陋卻溫馨的田園小屋畫面卻仍靜靜佇立在前。
墨紫走過去,輕輕推開柴木的院門,揚聲問道,“有人在家嗎?”
應她的只有咯咯的母雞,還有嘎嘎的鴨子。
看這情形,小屋一定有人住,卻不知是什么人。她往里探探身,又問一遍,“有人在嗎?”
還是沒人回答。
墨紫以為人出去了,裘三娘那兒說好一會兒就回,也不好再拖時間,于是轉身要走。突然,眼角余光瞥到石屋后冒出的一對羊角辮。
那是一個粉嫩嫩的女娃娃,眼睛不大,卻靈動得很,躲在屋子后頭亮晶晶瞧著她。年齡大概還很小,三四歲的樣子。
“小姑娘?”墨紫這么一聲,自己都覺得有點像不懷好意的人販子,趕忙露出友善的笑容來,語氣更緩和了,“你爹娘在家嗎?”
女娃娃搖搖頭,羊角辮拍到她的小臉蛋,她伸出小手抓住,又從石屋子后面側跑出去,奶聲奶氣叫著,“爺爺,爺爺。”
墨紫順著方向一瞧,一個一手拿鐮刀,一手提菜籃子,穿著滿是補丁的短衣黑褲,膚色黝黑,卻留一把雪須的老人家,先朝自己看了一眼,又笑呵呵將刀放進籃子里,單手把女娃娃抱了起來。
“妞妞真乖,等爺爺洗把手,咱們就吃飯,好不好?”老人的聲音洪亮,精神矍鑠。
“妞妞要吃青菜,不吃雞蛋,這樣妞妞就能長得跟爺爺一樣高。”娃娃認真地說。
“對!而且,這雞蛋啊,不是咱們吃的,要拿到鎮上去賣的。等爺爺把這個月的錢湊夠了,有多的銅板,再給你買雞蛋吃。”老人慈愛地貼貼娃娃的額頭。
有雞蛋,為什么還要買來吃?奇怪的邏輯。
墨紫再次開口,“老人家,請問這里是不是紅萸坳?”雖然石碑上寫得明白,不過既有人住,還是多問一聲的好。
那老人將籃子放到矮墻的一角,又讓娃娃坐在矮凳上,這才轉過頭來,“這里是紅萸坳,不過只有我和我孫女住,你找錯地方了吧?”
“既然是紅萸坳,我就沒找錯。”這老人是見這里荒著,以為無主的,才安了家嗎?如果裘三娘知道,會把人趕走。畢竟,這地方不能賺錢是一回事,讓人霸著卻是另一回事。墨紫因此想問問清楚。
“你是什么人?來紅萸坳做什么?我先跟你說,這地不賣的。”老人一聽是特意找上門來的,就不太友善起來。
霸地的人說不賣地?墨紫一怔,脫口而出,“我不是來買地的。紅萸坳是我主家的,今日隨主人特地過來看看。不知老人家你――”是什么人才對!
“你說紅萸坳是你主家的?”老人的臉上剎那滿是激動神色,雙手有點不知所措往哪兒擺,最后大掌相搓,跨步上前,“請問你主家貴姓?”
“姓裘,現居洛城。”看上去不像霸地的了。
“沒錯沒錯!”老人咧著個大嘴直點頭,“紅萸坳就是姓裘的,如今知道的也沒幾個人。小哥剛說和主人一起來的?”
“正是。”墨紫瞧老人的高興不似作假的,心下就有了幾分明白。
“小的先祖就跟主家姓,后來主家南下,留了他守在紅萸坳。小的叫裘大東,還請小哥跟主子稟一聲,能讓小的見如今的主子一面,認個臉,等下了黃泉,還能跟我祖爺爺報個主家仍然興旺昌盛的吉訊。”老人懇求墨紫。
能冠主人姓的仆人,可能是主人所喜歡的幫手。而能看守主人祖業的仆人,且幾代未曾離開過,這份忠這份義,簡直就是稀世之寶了。
“老人家,那你就跟我來吧。主人在石碑那兒等著。”墨紫當然會帶人見裘三娘,因為就像自己很好奇一樣,裘三娘也一定好奇紅萸坳這塊土地上究竟發生過什么。
裘大東也顧不上吃飯,臨走給抱在手上的妞妞一個大餅,跟墨紫入了雜草間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