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老爺聽三娘要為他祈平安,行七日沐齋,哪會不答應她去。不僅如此,白荷還對墨紫說,老爺眼角含淚,握著三娘的手,直說沒白疼她。
“姑娘一路回來,臉色就不太好看,嘆說若不是太太從中作梗,父女的感情也不至于疏遠了。”白荷也嘆著氣。
“我看這府里頭就咱姑娘對老爺還好著,天天要去請安一次。沒見六姑娘七姑娘她們那么勤快,倒是成日圍著太太轉。”綠菊躺在鋪上,手枕著頭,側身過來看白荷和墨紫,“我聽晉書說,六姑娘七姑娘每回去看老爺,坐不敢坐,茶不敢吃,就怕老爺將病氣染給她們似的。老爺發了一通脾氣,讓她們以后別去,她們還真不去了。”
晉書是裘老爺的小書童。
“又何止是六姑娘七姑娘,便是太太帶著九姑娘,也不久坐,稍稍看過就讓奶娘領出去。老爺真可憐。一個大夫人加三房姨娘,七個兒女,如今身邊只得咱姑娘平時病床前端茶遞藥。”白荷想起白日間在裘老爺院里所見,不由有些唏噓。
“所以,你干娘比老爺運氣好。老爺有七個兒女,只有一個盡孝道。你干娘就你一個干閨女,卻比親閨女還親。”墨紫的床鋪靠窗,月光將綿紙照得雪白。
“真的。”綠菊也來唏噓,“咱這些無父無母的,能認干親,多個疼自己的長輩,都恨不能掏心掏肺對人好。偏生家里不愁吃不愁穿,連手指也不用動的小姐少爺們,卻嫌棄父母年老多病。”
“別說了,至少咱姑娘不是那種人。”白荷聽到更鼓,“趕緊睡吧,明兒一早可有的忙呢。”
古代小姐出個門,特別還要在外頭過夜,那可是件很麻煩很瑣碎的事。一般的規矩從獲得父母許可,派人到庵中投帖定日子,安排隨行的丫環仆婦婆子小廝護院,還要訂制新衣,裝備日常生活品,連床上用品都得自帶,還有平日所看書籍琴棋,文房四寶這些,至少需一個月時間,才出得去這種七日夜不回家的門。
不過,這次出行決定得倉促,又要趕上衛氏在慈念庵的時候,因此老爺一準,明日讓小廝去庵中投帖,后日就出發。
“不曉得太太若知道了,會不會又要鬧騰一場?”綠菊嘟噥一句,轉個身睡著了。
墨紫閉上眼,一點不擔心。張氏鬧騰,難道裘三娘不會鬧騰?各有各法,走著瞧罷。
第二日,裘三娘遣個小廝去慈念庵送帖,讓他得了信速速回來。墨紫她們自管收拾行李,忙得個底朝天。
且說裘三娘院里沒有特意隱瞞消息,可等張氏得知,這日早飯已經用罷。
“你說什么?”張氏一氣之下,摔了茶碟。
嚇得艾杏往旁邊躲碎片。
安婆子到底是老人了,張氏什么樣子她沒瞧見過,雙手垂身側,恭敬答道,“三姑娘要去慈念庵里行七日祈愿沐齋禮。今天一大早,打發人去了庵里遞帖子。”
“她這是要干什么?”張氏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姐妹就在庵里住著,“我這兩日不受她的請安,她就翻大了膽,以為我萬事不管,是不是?”
“太太,我底下小丫頭瞧見三姑娘昨日去了老爺院里,想來是老爺同意的。”安婆子反倒是旁觀者清,“不然,三姑娘也不會沒您同意就自作主張。”
“老爺同意有什么用!這是內宅。內宅的事不論大小,歸我管。她就算是大小姐,也得聽我這個老娘的。”張氏小門戶中的嘴臉終于露了出來,“艾杏,你給我去把咱家大小姐請來。我倒要看看,裘府的大門沒我同意她怎么踏得出去!”火氣從那晚就沒消過。
艾杏一聽,樂滋滋地應著向外走。
沒想到簾子一打,進來了四奶奶,將艾杏拉住。
“太太,我剛在外頭聽見了,能不能聽我說兩句?”四奶奶輕輕坐到張氏身邊,“太太切莫為這等小事置氣。我聽說了三娘要去庵里沐齋,不過也聽說是替老爺祈福保平安,為顯誠孝之心,才選了七日禮。”
張氏一愣,隨即罵安婆子,“老皮嘴子不早跟我說清楚。”
“您別怪安媽媽,恐怕安媽媽也不知道。”四奶奶看安婆子果然忙不迭點頭,“如今您既然知道了,若不讓三娘去,只怕傳到老爺耳里,會說太太的不是。”
“就算如此,我要是一聲不吭,這家里以后我管還是管不得了?”狡猾的死丫頭,竟用了孝禮來對抗她。
張氏憤憤然,心中難平。本以為那晚雖沒能打死三娘的丫頭,但好歹在那么多人面前,算是甩到了三娘的臉子。她后頭假裝氣暈,則想讓三娘承擔蠻橫無理之名。
“三娘再厲害,總要嫁出去的。”四奶奶和裘三娘從未有過正面沖突,因她有個“十分能干”的婆婆,不勞自己費心思。
“話是這么說,可她一日是裘府大小姐,我就寢食難安。”已經到了如此憎惡的地步。
“太太先同王府結了親,再替三娘找人家不遲。老爺身體不好,婚事自然由太太說了算。”四奶奶雖沒有害人之心,卻有防人之意,“可若是太太此刻不讓三娘去慈念庵,不知內情的人恐怕會胡說八道。更何況,還是老爺答應了的。”
孝,是一切德之根本。阻止三娘行孝道,事情這般傳出去的話,裘家會讓人罵,會讓人笑,會讓人鄙視且不齒。
“可讓我輕易就這么讓她出門,我心里堵得慌。”張氏眉尖一聳,心眼就冒出壞水,“素心,你那庫房的鑰匙可要把把緊。她既要扮孝,又不知會我,七日沐齋需要的一應物品,就自己掏銀子買。”
四奶奶江素心很了解她婆婆,話說到這份上,若再勸,火星子說不準就跳到自己身上來了,于是沒吱聲,微微點了點頭。
“老五那兩口子,我是不指望的。”張氏拉過長媳的手,“只盼老四和你兩個能把家業撐起來,將來照顧老五一家就行了。正兒媳婦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把后宅采買當成給娘家送錢,以次充好,或高出外頭兩倍的價錢從娘家的鋪子里買東西進來。我現在不說,等著月底攏帳的時候,看她如何跟我解釋。也怪正兒不爭氣,弄得我沒法在他媳婦面前直腰板,還得替他陪笑臉。”
“太太,且寬心。不說五弟還小,性子不定,夫君就這么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我們不照應著,還有誰能照應呢?”四奶奶笑容溫溫的。
裘三娘去慈念庵的事就此解決,不知張氏是心火過旺,還是墨紫這招以孝為名遮蔽力強,竟無人探究其深意,只做些自以為是的克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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