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扔出一塊石頭,居然引起了一場核爆,這個效果是林振華始料不及的。
林振華在星北重機的門口一口氣呆了五六天,每天讓人往公司里帶話,說要見張鈺泉,這其實是出于一種惡趣味。張鈺泉是一個有用的人,這不假,但林振華如果真的只是想得到張鈺泉,盡可以用其他的手段,沒有必要這樣呆在門口騷擾。他這樣做的唯一效果,就是給韓育仁添堵,讓大家覺得韓育仁不近人情、心胸狹窄。
你韓育仁不是把我的人趕出來了嗎?那好吧,就讓你看看我們漢華的手段,我就不信我不能把你搞臭。
這就是林振華天天呆在星北重機門外示威的動機。
林振華無心插柳,卻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收獲,那就是在星北重機的職工心目中塑造出了一個忍辱負重、一心為公的形象。大家看多了企業領導拿腔作勢的樣子,像林振華這樣甘愿為企業的事情而放低身段呆在別人門口苦苦守候的形象,真的很高大、很感人。
于是,在隨后的幾天要,林振華下榻的賓館房間就變得門庭若市了,一群群星北重機的職工趁著夜幕的掩護,偷偷地來到這里,和林振華等人洽談。由于來的人太多,同事間往往會出現撞車的現象,大家見面的時候,都是一臉神秘之色,互相不打聽對方的來意,但微笑的眼神里分明寫著三個字:你懂的……
本公司職工中間這么大規模的通敵行為,要說韓育仁、潘繼龍等人不知情,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職工里自然也有與公司領導走得近的人,難免會把這些信息傳遞上去。
韓育仁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勃然大怒,叫來潘繼龍,讓他去進行調查,看看到底有哪些人生出了貳心,并且揚言要發現一個、處置一 潘繼龍到職工中去打聽了一圈之后・不禁暗暗心驚,他發現有叛變之心的職工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主要集中于有技術、有能力的核心職工群里。有些職工雖然出于各種原因而沒有去和漢華接觸,但在私下聊天時・也不時會帶出幾句“惹急了老子也找林振華去”之類的牢騷話,用眾叛親離來形容星北重機目前的情況,已經不算夸張了。
“開除,統統開除!”韓育仁聽到潘繼龍的報告后,雷霆震怒,拍著桌子大聲地喊道。
“韓總,恐怕不行啊。”潘繼龍苦著臉勸道・他知道眼前這位老板是真的氣迷心竅了,這個時候繼續搞這種強硬手段,不是幫著對手往外推人嗎?現在這種局面,其實就是因為開除張鈺泉和張鶯而造成的,職工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開除一個,其他人都有兔死狐悲的感覺,你如果再開除幾個・恐怕就有更多的人要離心了。
“那你說怎么辦?”韓育仁瞪著潘繼龍問道。他剛才說統統開除,當然也是氣話,作為一名總經理・他還不至于這么無知。何況,開除一個張鈺泉無所謂,真要一下子開除幾十個人,他的權限也不允許啊。
潘繼龍道:“韓總,林振華這樣拉攏張鈺泉,有點古人千金買馬骨的意思,他這是想用張鈺泉的例子,來引誘咱們公司有能力的工程師到漢華去工作。當下我們的做法,應當是和他爭奪民心,我們應當對公司里的人才進行安撫。另外・林振華這種不正當競爭的作法,中央是不可能不管的,我覺得我們有必要把這件事上報機械委和國家計委。”…,韓育仁想了想,點點頭道:“你說得也對,現在林振華風頭正勁,我們和他正面對抗是不行的。就算我們斗贏了・也是殺人一千,自損八百。我覺得這件事只能是通過組織渠道來解決。這樣吧,你起草一個申訴函,要正式一點,然后讓打字室用電腦打印出來,一式三份,分別送國家計委、經貿委和機械委,我就不信,還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這邊韓育仁因為手下人叛變而惱火,那邊林振華卻正在為前來投誠的人太多而苦惱。岑右軍已經聞訊趕來了,他是專門過來和林振華商量對策的。
“林總,岑總,這些人的資料我都研究過了,我也和他們認真地談過,都是非常有才干的人啊,如果弄到咱們漢華去,個個都能夠頂得上用場。”劉兆華喜滋滋地拿著一疊人事資料對林振華和岑右軍說道。
’右軍接過那些資料,慢慢地翻看著,不斷地點著頭:“都是人才啊,星北重機真不愧是國家重點企業,人才濟濟啊。”
“人的素質是沒說的,現在的問題是,咱們收不收,怎么收。”林振華坐在一旁說道。
’右軍把資料往桌上一放,看著林振華,問道:“小林,你的意思是想收,還是不想收?”
林振華笑道:“我當然想收,范爺說過,21世紀最缺的是什么?人才!可是,這些人才有點扎手啊,我真有點猶豫。”
劉兆華不知道誰是范爺,不過也懶得去追究了,畢竟范爺他老人家說的話還是挺對的。劉兆華奇怪的是,林振華為什么要猶豫呢?
“林總,你有什么猶豫的?我和他們談過,他們對待遇的要求并不高,有些人提出希望能夠幫助安置一下子女,這也在咱們的能力范圍之內。咱們機床公司下一步面臨著大發展的格局,這些人如果能夠過來,對咱們的幫助是非常大的,這筆生意絕對不虧啊。”劉兆華說道。
’右軍擺擺手道:“劉工,這些事不需要你說,我和小林都清楚。小林的想法,我大致能夠理解。這些人如果到咱們那去了,星北重機就完了。我想,小林猶豫的,應當是這件事吧?”
“星北重機在韓育仁的手里,遲早也得完蛋的。”劉兆華道。那天潘繼龍指使小混混向老刀挑釁的事情,劉兆華是事后知道的,從這一件事里,他就對韓育仁充滿了惡感。如果能夠把韓育仁的企業弄垮了,劉兆華是不會介意的。
“韓育仁這個人,根本配當這么大一個企業的老總。星北重機靠著過去的老底子,現在勉強還能支撐。如果真的要參與國際競爭,以韓育仁這種作風,星北重機根本就扛不住。”
林振華道:“韓育仁有問題,但星北重機沒有過錯。韓育仁的錯誤,不應當由星北重機來負責。”
“什么意思?”劉兆華有點繞不過來。
林振華道:“星北重機是咱們國家裝備領域的重點企業,說它是國民經濟的支柱也不為過。咱們這樣一撬墻角,星北重機肯定就垮了,最后吃虧的是國家啊。”
“這・・・・・・”劉兆華語塞了,“不是還有咱們漢華嗎?”
“小林說得對,一個國家的裝備制造業,不能光靠一家企業來支撐。”岑右軍道,“咱們漢華渾身是鐵,也不可能支撐整個國家。如果星北重機因為咱們的緣故而垮掉了,咱們就是國家的罪人了。”…,“要說罪人,也是韓育仁吧?和咱們有什么關系?”劉兆華不服氣地說道,“以韓育仁這種封建家長式的管理方式,就算咱們不撬星北重機的墻角,別人也可以撬的,最終它遲早要垮掉的。”
林振華道:“咱們既然看到了,就應當是幫它一把,而不是再出手推它一把。這拉和推,區別就大了。”
“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小林,你和機械委的關系好,是不是向機械委反映一下?”岑右軍說道。
“是啊,我也在想這件事情。”林振華道,“過去我只知道韓育仁這個人在圈子里很拔扈,有種老大作風,想不到他在企業內部對職工也是如此。像這樣一種沾著驕嬌二氣的企業領導,多好的企業都會毀在他們手里的。這些天,我和星北重機的職工交談的時候,就有這樣一種感覺,我覺得,我有義務把他的情況報告上去。”
劉兆華在一旁啞然失笑:“我說二位老總,我怎么覺得這事越來越好玩了?”
“怎么好玩了?”林振華和岑右軍異口同聲地問道。
劉兆華道:“咱們一開始,是來請人的。因為請人受阻,所以林總就讓大家在門口蹲著,想給星北重機施加點壓力。結果,現在咱們反而替星北重機搞起診斷來了,還想著如何把它搞好。誰攤上咱們這么一個競爭對手,真是前世修來的福份啊。”
林振華被劉兆華說笑了,這真是炒房炒成了房東,吵架吵成了保姆。他說道:“唉,沒辦法,畢竟這也是咱們自己的事情。劉工,咱們漢華的傳統就是如此,對待國外競爭者,像冬天一般寒冷。對于國內同行,必須像春天一般溫暖。離了國內的大環境,光靠咱們漢華一家,是不可能稱霸全球的。”
劉兆華連連點頭道:“林總,你不用說了,你們兩位老總的想法,我完全贊成。這樣吧,我這些天也和一些星北重機的職工交流過不少,我回頭把職工們的意見整理一下,然后交給林總,一并上報給機械委吧。林總說得對,星北重機是咱們國家的骨干,不能讓它在咱們的手上垮掉了。”
出自于韓育仁和林振華之手的兩份內容迥異的報告,同時飛向了北京。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