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尾崎龍夫再去找吉拉蓬公關,林振華已經搶先一步把吉拉蓬給約出來了。在這方面,舒曼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她在廣州搞外事接待的時候,認識不少泰國的客商。這一次,她就是通過這些客商,搭上了吉拉蓬的關系,然后成功地把他約到了一處高檔飯館。
“林先生,舒小姐,你們這樣客氣,實在讓我太不好意思了。”吉拉蓬走進包間,看著滿桌子價格不菲的菜肴,虛情假意地說道。作為一名負責外貿的官員,他的英語說得非常不錯,所以與林振華、舒曼可以進行直接的交流。
“哪里哪里,吉拉蓬處長能夠賞光和我們共進晚餐,是我們的榮幸啊。”舒曼用甜膩膩的口吻說道。她本身就是一個很開放的女孩子,只是在外事部門工作的時候,多少還要注意點影響,所以不太敢表現得太惹眼。自從跳槽到漢華公司之后,沒有了外事紀律方面的約束,她就越來越向小妖精的方向發展了。
“能夠和像舒小姐這樣漂亮的女士共進晚餐,也是我的榮幸啊。”吉拉蓬回答道。他看到包間里只有林振華和舒曼兩人,便假意地向林振華問道:“林先生,你的那幾位同事呢,他們今天沒有一起來嗎?”
“哦,他們還有其他的一些工作。今天請吉拉蓬處長來赴宴,主要也是想聊一聊私人情誼方面的事情,就沒必要讓更多的人參加了。”林振華說道。
吉拉蓬當然能夠聽出林振華話里的暗示,所謂私人事情,那不過是一句托辭而已,他與林振華之間又有什么私人事情可談呢?如果有可能,他倒是更愿意與這位舒小姐單獨談點私人的事情,不過,這位舒小姐貌似名花有主的哦。
林振華與吉拉蓬分賓主落座,舒曼坐在下首的位置上,擔當起了倒酒、服務的職責。她事先已經交代過服務員,未經召喚,不要擅自進入這個包間,服務員們對此也是心領神會的。
東南亞各國政壇中存在的潛規則問題是眾所周知的,就算林振華對當地的情況不了解,有了舒曼的介紹,他也大略能夠悟出一些事情了。據舒曼拜訪了一些當地客商之后所打聽到的情況顯示,這位吉拉蓬的來頭不小,雖然職務只是一個小小的處長而已,但背后的靠山卻是硬得很的。
此外,客商們還善意地提示道,如果欣欣公司想在泰國做成這筆化肥設備的生意,那么各種打點就是必不可少的,而這位吉拉蓬,就是需要重點打點的對象。甚至于吉拉蓬的胃口有多大,客商們都給舒曼說得清清楚楚了。
舒曼所接觸的這些人,都是在泰國生活多年的華人客商。華人在泰國是少數民族,只占泰國人口總數的不足10,然而,華商所擁有的財富卻占到了泰國社會總資本的九成左右。出于一種血濃于水的感情,這些華人客商都發自內心地想幫助中國企業在泰國取得成功。
掌握了足夠的信息之后,林振華決定,要在吉拉蓬身上做一些投資。
“吉拉蓬先生,這一次我們欣欣公司與泰國商業部之間的合作,還要多多拜托你的關照啊。”酒過三巡之后,林振華把話頭引入了正題。
吉拉蓬說道:“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也說不上什么關照了。”
林振華道:“話不能這樣說,雖然都是職責所在,但具體到選擇誰家的產品,吉拉蓬處長還是最終拿主意的人嘛,這一點,我們是非常清楚的。”
吉拉蓬說道:“林先生說的,倒也是實情,化肥設備進口這件事情,部長是直接交給我來辦的,即使是素差廳長,也已經表明過不插手了。”
“那是那是。”林振華連連點頭,“我想打聽一下,對于我們上次說起的事情,吉拉蓬處長是怎么考慮的?”
吉拉蓬皺著眉頭說道:“關于你們能夠提供化肥設備這件事情,我已經向部長匯報過了。你們的產品價格,還是有一些優勢的,當然,優勢也并不太明顯。不過,對于你們的產品質量如何,部長還有些懷疑。在這方面,我是做了大量的工作,向部長進行了詳細的說明,當然了,最終部長能不能接受,就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了。”
說到這里,吉拉蓬向林振華遞過去一個暗示的眼神,他的話說到這個程度,能不能理解,就看林振華的悟姓了。
在吉拉蓬的心里,對于林振華能不能聽懂他話里的暗示,還有一些不確定。
如果林振華是來自于東南亞某個國家的商人,吉拉蓬是完全不必擔心的,但對于一個來自于紅色中國的商人,吉拉蓬就不太踏實了。他過去也曾接觸過中國來的代表團,那些代表團只知道向他贈送什么杭州刺繡之類的工藝品。初次收到這些工藝品的時候,他還多少有些覺得新鮮,但收的次數多了,也就膩歪了。刺繡再美,能比綠油油的美元更美嗎?
這一次,吉拉蓬是比較幸運的,他面前的這個中國商人,對于潛規則的理解能力,遠遠超過同時代的其他中國人。而且,作為一家完全私營的貿易公司,林振華在財務上的自主權,也遠不是那些國營公司能比的。在宴請吉拉蓬之前,林振華已經從舒曼那里全面地了解過吉拉蓬的為人了,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他剛才一直在等的,就是吉拉蓬給他這個暗示。
“為我們這點事情,還麻煩吉拉蓬處長在部長面前費了半天口舌,我們實在是過意不去啊。”林振華說道,他從包里掏出一個鼓鼓的信封,從桌面上推到吉拉蓬的面前,接著說道:“這一點小小的意思,是我們的一些心意,還請吉拉蓬處長笑納。”
信封沒有封口,從側面看去,能夠隱約地看到里面裝滿了綠色的紙片,這是吉拉蓬此生最喜歡的東西。他一邊目測著信封的厚度,一邊假意地說道:“林先生真是太客氣了,向部長推薦最合適的供貨商,也是我應該做的事情嘛。你們中國人有句古話,叫作無功不能受祿,所以……”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向舒曼也瞟了一下。舒曼面不改色,似乎根本沒有看到這一幕一般。吉拉蓬放心了,他想,林振華既然能夠在舒曼面前這樣做,這個舒曼肯定也是林振華的心腹之人,不管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瞞她的。
“這個不是祿。”林振華笑道,“這只是一些小小的意思。吉拉蓬處長平常工作這么忙,這點小意思,是給處長補補身體的。等到咱們的合作成功之后,我們還有更多的心意要表示的。”
“好說,好說,來,咱們先干一杯吧,為了合作愉快。”吉拉蓬呵呵笑著端起了酒杯,同時,另一只手在桌上輕輕地抹了一下。林振華覺得就在一眨眼之間,放在吉拉蓬面前的那個信封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得下過多少苦功,才能把這一招妙手空空練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啊。
“林先生,那天和你交流過之后,我對于你們的設備質量,是完全放心的。唯一有點問題的,就是你們的價格啊。”吉拉蓬話里有話地說道。
林振華問道:“怎么,吉拉蓬處長認為我們的價格還是太高了嗎?”
吉拉蓬搖搖頭道:“你們這個價格,比尼宏重工的價格整整低了一半。我想了解的是,這樣做下來,你們還有利潤可言嗎?”
林振華反應了好一會,才把吉拉蓬這句話聽懂。鬧了半天,原來人家不是嫌他報的價格太高,而是覺得價格太低啊,這算個什么事呢。
“吉拉蓬處長,報價這個問題上,我們的確是比較姓急了。”林振華做著自我檢討,他雖然沒搞明白吉拉蓬的真實意圖,但毫無疑問是得順著他的話往下說的,“我當時的考慮是,曰本人的報價應當是在350萬左右,我們按曰本人的七折來報價,所以就報出了245萬的價格。這個價格,正如吉拉蓬處長所說,實在是一點利潤也沒有的。”
吉拉蓬道:“誰說尼宏重工的報價是350萬?350萬是他們的設備價,安裝費用還有100萬呢,總價是450萬。”
“100萬的安裝費用!”林振華好懸沒跳起來,這一刻,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后悔藥都買來吃下去了。早知道曰本人報了450萬,他就應當報到300萬以上了,按1比2.8的結匯價,他這一念之差就損失了200萬人民幣啊。
“吉拉蓬處長,我們還來得及修改價格嗎?”林振華誠心誠意地問道。
從常理來看,林振華這個問題實在是很荒唐。吉拉蓬是買方,他是賣方,哪有賣方向買方請教能否漲價的道理?然而,在這個場合里,他這樣問卻是完全合理的,吉拉蓬既然點出了這一點,自然就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林振華沒有必要再裝客氣。
要說起來,在搞貿易這方面,林振華的經驗還是嚴重欠缺的,尤其是對于東南亞這些新興國家的潛規則,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對于自己不懂的東西,就要不恥下問,小林經理在向人討教是沒有心理障礙的。
“修改價格是不可能的。”吉拉蓬斷然地說道,沒等林振華表現出失望的神情,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們可以增加一些收費的項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