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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歸來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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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雄寶殿信眾如潮,煙靄縷縷,莊嚴而肅穆。楊易的手被母親緊緊拉著,不讓他隨處走,這里人頭攢動,生怕他走失。

  楊易雖不是善男信女,非一味的佛祖信徒,但也研讀過《金剛經》這類的佛學經典,深知佛家般若最指智慧,不是封建迷信。能精通一部典籍,悟得慧根,一生都裨益無窮。只不過嘛,要讓楊易總是到廟里燒幾柱香,磕幾個響頭,整日里說持六度,嘴邊掛著“世尊”那是不可能的。佛法心中存,那些都只是形式而已。

  拜完了佛祖,又參拜十八羅漢,寧雨織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目吟誦,楊易照模照做,心中卻少些虔誠。

  突然旁邊走過來一個年輕的知客僧人,身披月白袈裟,長一雙死魚眼,雙掌合十念了聲佛號:“女檀越,您是今天施香油錢最多的一位,貧僧代表寒山寺特地前來道謝,我佛慈悲,定會保佑女檀越長命百年。”

  寧雨織連忙起來還禮,卻有一個聲音道:“佛祖管得挺多的,長命長壽都可以保證!”

  寧雨織呀一驚,把身旁邊的楊易扯進懷里,細聲斥了句,朝知客僧人歉意道:“大師匆怪,我兒言出無禮了。”

  知客僧人微笑道:“童言無忌。”

  寧雨織乃知書達禮世家出身,現又心系夫君,便向年輕僧人請教佛理,以解煩憂,都你一言我一句交談著,擷菊與綠紐在旁侍候,楊易覓得空閑自個兒跑了個沒影。

  玄魚靜靜的跟著:“哥哥,你去哪?”楊易回答:“到外面去,這里悶得慌。”

  今個兒玄魚穿著白衣,身材豐潤了些許,大大的眼睛無時無刻不落在楊易身上,懵懵懂懂地認為,只要跟著哥哥,就不會再有人說她笨,不會再有人欺負她。

  有個又笨又乖巧的女孩子對自己極其依戀,楊易小大人心里總會有那么一點自戀。在這里生活久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這個時代的人,與其他人唯一不同的是,多出了上一世的記憶。

  棲霞寺香客依然如闐,楊易踏著重重疊疊的院門向外走去,卻見面前人影一幌,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白臉文士攔在楊易面前,他東轉西顧,似乎迷路了。

  此時才回過頭來,見到了楊易,便打聽道:“這位小兄弟打擾一下,你可知這棲霞寺路圖,我正要找一位朋友。”

  楊易拒絕:“尋人引路找寺里的僧人就行。”他可沒有喜歡與陌生人說話的習慣,一直告誡自己,我可還是個孩子呀!不知來歷的人,纏上了就是自找麻煩。

  “無妨,其實我觀小兄弟面相頗熟,摒開年齡,想跟小兄弟交個朋友。我就先自我介紹一番,我姓蘇名解,字仲離,乃京師人士。”

  京師人士!楊易眉毛一挑,沉默了一會兒。

  這邊玄魚好奇看了著兩人,楊易沉默一陣,還從沒聽過一個三十來歲的大男人要求跟個十歲的孩子交朋友,楊易愈發覺得此人有目的。

  “很抱歉,我沒有跟高齡男人交朋友的興趣,請自便。”楊易二話不說,攜著玄魚繞邊走了。

  “小兄弟說話真有意思,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你就在這慢慢交吧,別跟著來!”

  蘇解跑上前來,攔在楊易面前:“小兄弟,古人有云:‘助人為快樂之本’你這就不對了,遠來是客,理應出手相助才是。”

  楊易很不耐煩:“我現在很懷疑你是人販子,企圖誘拐良家兒童,居心叵測,再不讓開我大聲喊了!”

  蘇解愕然,一時不知作何解釋。

  “蘇兄!原來你在這里。”這時后面走來了一名襦衫男子,年紀輕輕,眉宇間卻有幾分滄桑,竟與楊易有幾分相似!楊易傻住了,跟在這男子身旁的,正是他母親寧雨織。不知怎地,楊易鼻子發酸了,這雙小別勝新婚的眷侶,剛參拜完佛,就心想成真,還有什么能比這更幸福的事?居然連兒子都沒有看到,不過看見娘親這副模樣,楊易心里也是軟軟的。此時兩人正好瞧見了兒子。

  “孩兒,叫聲爹爹。”殘陽下,晚鴉孤飛,遠處有煙,黯黯生天際。

  楊易望著面前這男子,這男子正是楊易的生父楊縝,今天下午剛趕回蘇州,正昐著與妻子團圓,恰巧聞說寧雨織去了棲霞寺又馬不停蹄趕來了,一同前來的還有在長安結識的好友蘇解。兩夫妻在大殿里得以相聚,話盡別愁,竟忘了那個兒子不知哪去了。

  這突如其來的便宜老爹,讓楊易腦袋不靈光了,兩父子大眼瞪小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楊縝頓足道:“娘子,這兒子像你啊。”憋了半天,離開了囂鬧的棲霞寺,才憋出了這么一句話。

  寧雨織噗哧一笑。

  良久后。

  “爹爹——”楊易盡量的使自己裝得很討人喜愛的童音喊出了這兩個沉重的字眼。

  楊縝哈哈大笑,將楊易抱了起來,一股汗味撲鼻而來,楊易不禁皺起鼻子,一旁的寧雨織臉上染起了紅暈,眼眶也紅了。

  蘇解這時走過來,拍拍楊縝肩膀:“楊兄,恭喜你們一家團聚,可喜可賀啊。”

  天色黃昏了,幾人沿路回去,一路上說了許多,才知道楊縝在京師替家里辦完事,遲遲才到蘇州是為了待與蘇解同時日起程,這才推遲了歸程。

  回到楊府,作為主人家楊晟接見了蘇解,只因這位遠在長安的來客,氣度不凡,又不知其來歷,是否有功名在身,不好怠慢。

  楊易再次見到了這個名義上的爺爺,自始至終沒有正眼瞧過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種子播得多了,比較劣的就懶得搭理,對待楊縝和這個兒媳婦,言行上不好不壞。

  “好了,都退下吧。蘇世侄盡可在楊家安心住下,日后楊某再略盡地主之宜。”家主楊晟年約六旬,現已退休,是上任金陵太守,說話間還有幾分威嚴。

  幾人便行禮告辭退去。

  蘇解由管家帶領到客房息下,臨別時蘇解對楊易笑得異常詭異,意思好像在說:你這人小鬼大的臭小子,在父母在面前裝稚嫩!

  楊易斜著眼睛看人,那模樣本就很嫩,誰都起不了疑心,你就盡管說去吧。

  回到水榭閣,都吃過了晚飯,沐浴入睡,寧雨織心靈剔透,瞧出了兒子對今天在棲霞寺丈夫面前沒看見自己兒子而耿耿于懷。當夜把剛千里迢迢回來的丈夫趕出另一個房間去睡,還放出話來:“沒出息的男人,我母子倆就因你受了十年的苦,閉門思過去!”

  楊易心里失笑,我可沒有跟父親爭風吃醋,明明是你們夫妻倆使心眼。夫妻關系再恩愛,總不會因此而冷落了兒女吧!

  玄魚在一邊偷偷笑,笑著笑著眼淚不住往下流,真個惹人憐愛。寧雨織看得也心疼拉過來連聲安慰,才八歲的孩子,就被狠心父母拋棄,世事怎堪如此薄涼!

  翌日早上,楊縝與妻兒倆聚了一會,蘇解就來拜訪,邀楊縝陪同出游金陵去。楊易看在眼里,總覺得這個蘇解藏著神秘,不是出來尋常游歷山水的閑人。

  寧雨織望著丈夫的背景,眼眸不由彎起,微笑道:“你爹爹當年也曾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雖才華相貌都不甚出眾,沒有任何亮眼之處。可你娘親我唯獨鐘情于他。”說出這番話給兒子聽,也不知他能否聽懂,找個人傾訴罷了。

  楊易聽了,只是眨了眨眼睛。

  寧雨織是杭州人氏,當年的她才貌凌絕蘇杭兩地,十年來卻因與楊家庶子的私情弄得受千夫所指,沒有哪家公子敢娶她,整整十年了,寧家人氣也消了,退一萬步說,也不愿她就此終老,干脆就讓她愛嫁誰就嫁誰吧。而楊家人也不再這般反對,畢竟都十年了,不想被外界指點楊家人無情,才讓這對苦戀多年的眷侶得嘗夙愿。

  楊易對此不置與否,人們總是要隨波逐流的,在這世道上,想要平平安安過日子,無財無勢則任人宰割,人不能太理想主義,活著的第一步就是要面對殘酷現實。

  望著假山下的玄魚,與蝶追逐,撲了個滿身泥草,天真浪漫,那張圓圓的臉蛋滿是歡快。

  “娘,那個蘇大叔是什么人?”楊易忍不住好奇問,這個不知底細的人似乎與父親頗有交情。

  寧雨織搖頭:“娘也不清楚,聽你爹說在京師結識,因一路同行,彼此有個照應才一同回來。”

  此時玄魚跑過來呼喊著:“哥哥,哥哥。”來到楊易面前,伸出一根蔥白玉指,鮮紅的血從指尖飆出來,怯生生道:“哥哥,我流血了。”

  楊易急急包住她的手指,母親寧雨織回去拿創傷藥,替她涂抹上,再包扎好。楊易看著她忍痛的樣子,暗嘆這個迷迷糊糊的女孩子,真不知道將來怎么打算!

  每天都生活在這種溫馨的環境里,倒是愜意,仗著楊府護蔭,見不到外面的艱苦,雖楊府人不是那么好,楊易對這個楊氏家族也沒啥歸屬感,至少也是個避風巷,能讓他安心成長。楊易禁不住仰頭望天際,嘆了口氣,什么時候才能長大!裝嫩裝得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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