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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香袖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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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文學  那句“奴才”像記悶拳,猛地擊中了她的太陽穴,她下意識揪住了馬褂的下沿,只覺摧肝裂膽,痛不欲生。酷文學皇帝真是能耐人,輕輕的一句話就能把人心捅出個窟窿來。

  太子惶惶看著錦書,她咬著嘴唇,神態還算自若,只是臉色青白得像刮過的骨頭,人繃得緊緊的,筆直的站著,垂眼看自己的腳尖,不言語,也沒有任何別的動作,泥塑木雕一樣。

  太子不能駁斥皇帝,他唯有畢恭畢敬的應承“兒子領旨”,不能為錦書說一句公道話。[搜索盡在QQXS.cc]

  皇帝本來只想煞煞自己的性兒,誰知道竟說出這樣傷害她的話來。這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從沒拿她當過奴才看,在他這兒,她比后宮任何女人都得勢。哪個主子娘娘能叫他這么的魂不守舍?他吃不香、睡不好,全部都是為了她。眼下怎么辦?覆水難收,她痛,他比她痛一千倍。可他沒法子低頭,男人的臉面比命都重要,更何況他是皇帝,是天底下頂頂高貴、頂頂威儀的萬民之主。

  皇帝不敢去瞧她,她面上再倔強,到底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失了國,失了家,沒了家人靠山,活著只憑僅剩的一點尊嚴維系。她在宮里的主子面前稱奴才是不得已,她有自己的傲性,那些個捻酸吃醋找茬的管她叫奴才便罷了,她也不把她們當回事。可如今他也管她叫奴才,他沒法猜透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是恨呢?還是像對待閑雜人等那樣不屑一顧?

  “啟稟萬歲爺,”錦書蹲了個福,“老祖宗臨出門囑咐,辰末要給花神娘娘上供,奴才有旨意在身,這就告退了。”

  皇帝的整顆心像掉進了滾水里,霎時蜷縮起來。他啞然看著她,她慘白著臉,倔強的抿著唇,挺腰子站著,不屈不撓的模樣。

  太子怨恨的咬著后槽牙,他覺得不可思議,皇父向來厚看錦書,當真是情極生怨了嗎?就是有氣也該對他撒,難為女人算什么!他漠然垂手道,“請皇父準兒子送她回去。酷文學”

  皇帝暗里早亂了方寸,他腦子里一團亂麻,又不能叫太子看出來,折了君父的面兒。皮馕子下揪得肝兒顫,臉上還是繃住了,也不搭茬,就恁么不錯眼珠兒的直視太子。

  錦書退后了兩步,對太子道福,“奴才自個兒回去就成,太子爺留步吧。”

  她捏著拳頭,竭盡全力的維持著最后一點尊嚴,穩住步子朝十八槐去。宮墻越來越近,鉆骨的痛侵向四肢百骸,踏進夾道的那一瞬,所有的理智轟然倒塌,她背靠著墻癱坐下來,拿手捂住臉,嗚咽悲鳴出了聲。

  看看吧,慕容錦書,這就是你忘了仇恨的下場!奴才?在他看來你就是個奴才!和這千千萬萬的宮女子沒什么不同,甚至更下等!他抱一抱你,不過當你是個玩意兒,你還以為自己長行市了?就飄飄然沒了方向了?你充什么大頭?你玩得起嗎?就憑你?他皇帝動動小手指頭就能把你捏死,你還顛顛兒的打算去巴結他?慕容家夠造孽的了,千頃地一根苗,這會兒就你一個,你心上包的那層堅硬外殼哪兒去了?你這么叫仇人作踐對得起誰?丟父母的臉!丟你祖宗十八代的臉!

  她惡狠狠地把自己臭罵了一通,直著頸子倒了兩口氣,心里漸漸變得豁亮。哭過了,再怨再恨也要挺住。得想轍出去,她還有念想,還有永晝,找到了弟弟,赴死才能瞑目。

  她擦干眼淚腳下加緊,過右翼門往榻榻里去,掏出皇帝賞的哪塊懷表,奮力朝箱籠里砸了過去。虧她還當寶貝似的貼身藏著,藏著干什么?自取其辱!

  她胡亂拿衣裳把表蓋住,就像用鐵絲把自己層層疊疊包裹住一樣。打今兒起要清醒了,人家耍著你玩,不拿你當事兒,自己再不爭氣,誰也救不了你了。

  搬著手指頭算,寒食還有半個多月,在高皇帝忌日之前。太子不是說要帶她趕廟會嗎?她下了狠心,沒什么可留戀的,到時候只有對不住太子了。借他一腔真情換她的自由,雖然手段不怎么高明,卻也是迫于無奈,但凡有別的法子,她決計不會在他身上打主意的。

  她像個病人似的慌手慌腳的找來笸籮,把細軟一股腦兒翻出來縫進褻衣的夾層里。她用牙咬斷了線,盯著手里的針愣愣出神。撂開手吧,撂開了兩下里干凈,用不著油炸樣兒的熬可。她滿肚子的委屈往哪兒放呢?宮里盛不下,只有帶到外頭去了。

  她曲起了手肘,把臉埋在臂彎里,昏昏沉沉像得了一場大病,到了這時方驚覺,自己對他用情已然那樣深了,只可惜泥牛入海,臨了都打了水漂了。

  太子告退了,滿腹心事的去備他下午的進講。皇帝一個人在貞度門站了半天,御前的太監們不敢上前打擾,都遠遠在太和門邊撫膝侯著。

  一陣風吹過來,皇帝閉了閉眼睛,慢慢回身上了中路,邁過金水橋,登太和殿,在保和殿下了臺階進乾清門去。腿上灌了鉛似的,每一步都無比的沉重。

  得了信兒趕進宮的莊親王還沒回過神來,他旗下的包衣今兒送節禮兒來,又有幾個宗親找他閑磕牙,趁著熱鬧,愛票戲的老伙計們辦起了堂會。他戴上了髯口粉墨登場,正準備唱上一段《伍子胥》,誰知道李玉貴打發人搬救兵來了,害得他急吼吼卸了油彩,穿胡同鉆小巷的抄了近道兒直奔午門。

  進了宮就站在隆宗門前發愣,遠遠看見皇帝過來了,打眼兒一看,下盤不穩!他一拍大腿,“要壞事兒!腳底下怎么還拌上蒜了?”問長滿壽道,“萬歲爺喝高了?”

  長滿壽直撓頭皮,愁眉苦臉的說,“奴才沒隨扈,不知道。”

  “我告訴你,別和爺耍哩個兒愣!”莊王爺兩個眼一立,兇相畢露,“快說!”

  長滿壽嚇了一跳,半窩著身子磕磕巴巴道,“王爺息怒,萬歲爺前邊看見太子爺和錦書游十八槐,照了面,說了幾句話,這會兒就成這樣了。”

  莊親王頓覺頭大如斗,他慌忙飛也似的跑了過去,一把攙住了皇帝,嘴里喊道,“臣弟恭請圣安。萬歲爺,您這是怎么了?”

  皇帝手腳冰冷,他看了莊親王一眼,“你來了?”虧得他來了,皇帝覺得自己用完了最后的一絲氣力,他幾乎是半掛在了他兄弟身上,由著莊王爺把他扶進了西暖閣的“勤政親賢”。

  莊親王把他安置在炕上,拿迎枕墊在他腰后,仔細看他的臉色,一看之下莊王爺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從沒見過皇帝這番光景,虛弱到了極點,九死一生戰場上回來的模樣。臉也青了,眼也直了,無聲無息仰頭倒在那里,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和死了沒什么區別。

  莊親王心里抽抽著,扒拉過他的手來請脈,脈象虛而浮細,典型的衛氣之虛,這回是傷心大發了!

  “萬歲爺,好哥哥,您把心胸放寬泛些,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莊親王趴在炕沿上勸慰,“您心里有什么想法兒,想干什么,都和兄弟說,兄弟替您辦妥了,成不成?”

  皇帝闔上了眼皮。還能妥嗎?說什么都晚了,天底下最苦的情,誰也沒轍,束手無策。

  莊親王轉臉氣急敗壞的問門口侍立的李玉貴,“太子哪里去了?他闖的禍不來料理,就這么撂著他皇父不管了?”

  李玉貴早嚇破了膽兒,他瑟縮著回話,“太子爺上南書房去了,萬歲爺有上諭,下午由太子爺進日講。”

  皇帝擺了擺手,“別叫他來,朕煩見他。”

  莊親王忙道,“大哥哥,您這會子還沒用膳吧?臣弟讓人送碗奶/子進來,您先墊墊胃,有什么不痛快的咱們回頭再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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