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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千丈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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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文學暮鼓晨鐘,神武門上啟明報曉,鐘聲綿長悠遠,在整個紫禁城上空盤桓流轉。酷文學  晨曦漸漸透過雙交四椀菱花槅扇窗照進來,照得二龍戲珠的天花圖案熠熠生彩。

  錦書歇了兩天,勉強能下地走兩步了,她扶著檻窗的邊緣一步一步的挪,打起暖閣的軟簾出明間,站在滴水下駐足觀望。[搜索盡在QQXS.cc]

  景仁宮是太子東宮,處處金碧輝煌,檐角安放了五只走獸,檐下是單翹單昂五彩斗拱,并龍鳳和璽彩畫。景仁門內有座石影壁,她瞇著眼看,那壁是她皇父從鮮花深處胡同禮親王府討來的,原先放在乾清宮,如今怎么搬到這里來了?

  沉思之間,身后明間里的西洋自鳴鐘當當響起來,她回頭看了一眼,視線落在寶座上方高懸的“贊德宮闈”四個大字上。那是欽賜墨寶,筆力深厚,雄渾豪邁,她縱是不待見寫字的人,卻也贊嘆這幾個字寫得精妙。

  算算,皇帝出宮四天了,聽說這會兒正往西山鍵銳營去,原先料著要十來天才能完成的行程,這么看來要縮短兩三日了。

  出巡的頭天就遇上大雨,也不知受了涼沒有。破五晚上染了風寒,后來咳嗽一直沒好利索,這一淋雨,怕是又要復發了……她糊里糊涂的想,還有那個針眼兒,應該沒什么大礙了吧!他通醫理,就是不要御前的人料理,自己也可以拾掇好吧!

  她靠著雕龍柱,神思有些昏潰。身上的傷將養得差不多了,心里卻一陣陣發虛,只覺空落落的,像丟了什么似的。

  突然一機靈,她猛地從這牛犄角里掙了出來,撫胸喘了喘,腔子里突突直蹦,這是怎么了?她驚恐的瞪大了眼睛,真是挨板子挨昏了頭,操心誰不好,偏操心起他來了!

  她掄掃把似的把腦子里打掃了一遍,不該存著的東西都得清理出去。這個年紀愛做夢,自己也不例外,可也要看對誰。雖然皇帝是紫禁城里至高無上的王者,或者他還是全部宮女子的夢想,別人盼著他,指望著他尚猶可,自己卻不成!不說想法子殺他,至少不能忘了對他的恨吧!

  她望著遠處廣闊深遠的殿宇,眼睛漸漸發澀。父母兄弟在天上瞧著她呢,瞧見她這么沒出息,母后該哭了。她使勁攥著拳頭,把指甲都壓進肉里去,太陽照在身上暖哄哄的,她的手腳卻是冰冷的。酷文學不許有下回了!她狠狠地想,再有下回就自己給自己掌嘴!

  怔忡間,聽見石影壁外的景仁門上有擊掌聲傳來,宮里在值的人都出來相迎,想是太子朝房里回來了。皇帝出巡,太子監國,代皇帝處理朝政事務,這兩日不作視朝,只在值房里接見臣工,聽各地奏報,批閱折子。太子這樣愛玩的年紀上能靜下心來處理政務,連一向以嚴謹出名的帝師辛無庸都贊賞有加,足見太子國事為大,難能可貴。

  即便不上朝,接見臣工還是要著朝服的,太子由內侍簇擁著從影壁后出來,頭上戴著紅絨結頂朝冠,身上是杏黃的正龍大襟長袍,披領和袖口表著石青片金海龍皮緣,一派寶相莊嚴的威武氣派。錦書從沒見過他穿大禮服的樣子,果然是磊落分明,愈發的英氣逼人。

  她隨眾人一同俯身肅下去,太子快步上來扶她,笑道,“成了,拘這些個禮做什么!”又問,“今兒好些了?”

  錦書道,“好些了。”

  他摘下朝冠遞給隨侍的太監,伸手便要攜她,錦書讓了讓,頗有些尷尬的意思,所幸旁邊的人個個低著頭,就是看見了也只作沒瞧見。

  太子不問那么多,牽了她的手就往殿里去,安頓她歇在炕上,自己也挨在她邊上坐下。兩個人相視而笑,太子和煦問道,“早上用了?”見她點了點頭,便追問,“用了什么?”

  錦書側過臉莞爾,“怎么和老媽子似的,還管人家吃了什么!左不過一碗奶皮子,還有兩塊棗泥山藥糕。”

  太子解起了披領上的金鈕子,因著邊上的侍立的都給打發出去了,他只好自己動手。太子爺擎小兒身嬌肉貴,大事小情全不沾手,如今自己解鈕子,來回的折騰總不得法。錦書看見了就起身替他寬解,一邊問,“今天的朝事可還順暢?”

  太子說,“無非是各地的奏報陳條,還有晴雨表,再不然就是官面上的恭請圣安的請安折子。我只檢點通本批閱,部本是軍機財政的要緊事,擎等著皇父圣裁。”

  他抬高了脖子讓她伺候,眼睛低垂著看她,將養了這幾天很有些成效,那臉嫩白如玉,就著玻璃窗子上折射的光細打量,孩子似的覆了絨絨的汗毛。他笑著曲起一根手指在那面皮上一刮,戲謔道,“滑不溜丟,還是我景仁宮養人。”

  錦書一下紅了臉,拍下他的手道,“虧你還是個儲君,這么不老成,叫我用哪只眼睛瞧你呢!”

  太子咧開嘴,露出一口齊整雪白的牙齒,只道,“這是在內廷,我心里喜歡,誰管得著?你在我面前,就像眼里進了沙子,斷不能等到明天再揉的。”

  錦書取下披領掛到屏風后的架子上,嗔道,“說的什么話!我正要回太子爺呢,我傷好得差不多了,過會子就回慈寧宮去,老祖宗那里短了人伺候怎么成!我在這里躲著,要忙壞春榮和入畫幾個了,沒的讓她們在背后罵我。”

  “這也忒不通情理了吧,你在這兒是養傷,又不是逛園子,她們記恨什么?”太子拉著臉道,“依我說你還是別回去了,就在我這兒呆著,等皇上回來我就求他讓我開衙建府,咱們遠遠的出去,不在她們眼里戳著,省得討她們嫌。”

  錦書笑他孩子氣,抿著嘴也不駁他,只說,“先頭說好的,別又二意思思的,我在太皇太后那里當著差方是保命的符咒,崔諳達不是說過利害了么!”

  太子坐著也不太得勁兒,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又想起那只玉堂春鐲子來,不是他小心眼子,這件事像魚骨頭卡在嗓子里一樣,倘或只是個普通物件也就罷了,那鐲子上系著他的一片情義,她怎么就能輕輕巧巧就送了人呢。

  他嘴里含著話,吐又不好吐,兜著圈子踟躕了好一會兒。錦書正給冬蟈蟈添食,嫣然笑道,“有話就說吧,回頭我往慈寧宮去了,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再見一面呢!”

  他啊了聲,憋紅了臉說,“也沒什么,不過有些擔心罷了。”

  她抬頭看檻窗外抽了新芽的石榴樹,淡淡道,“各安天命就是了,皇后娘娘那里有了交待,想必也不會再難為我了,只是那鐲子,這會兒不知在哪里,或者已經繳進庫里去了吧!”

  既然話趕話的說到了這里,太子壯起了膽,小心道,“我想問問你,你怎么把它給了苓子呢?你別多心,我沒別的意思,我琢磨著你是不是不喜歡它的款式?要不我重新送你一個?”

  錦書也沒多想,直言道,“謝謝,不用了,我要當差,又不是大家子的小姐養在高閣上,戴著怪不方便的。苓子放出去,我好歹要給她留點念想,又沒別的可送,就……”

  太子的眉心攏起來,眼里的光寸寸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一片灰敗。她不經意瞥了眼,心里不禁打個突,倏地回過味兒來,怎么忘了這茬!把他給的東西轉贈給了別人,然后還覥著老臉讓他來救……

  錦書僵立在了那里,只覺滿滿盡是對他的愧疚。他對她真夠大度的,這件事八成壓在他心上好幾天了,他就那么憋屈著,換了對別人,怕是早就大腳丫子踹上去了。他那么個寶貝,誰敢叫他有半點的不自在啊,他能忍著委屈,太難為他了!

  “我是領你這片情的,絕沒有嫌棄的講頭,你好歹別上火。”她期期艾艾道,“我是感激苓子對我的好處,想送她東西,苦于沒有拿得出手的,就想到了那鐲子。”

  太子垂頭喪氣地看著地下的青石磚,嘴里喃喃道,“旁的倒沒什么,白糟蹋了我的這份心了。”

  錦書焦急道,“對不住了,我沒想那么多,在我看來那些東西是身外之物,人在跟前才是正經的。”

  太子聽了這話才抬起頭來,他歪著腦袋問,“那你對我怎么樣?就像你說的,東西我可以不在乎,我最在乎的是人!千金難買人心,老話說同好難結,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心思?”

  這人真是!錦書的臉騰地紅起來,她趕緊背過身去,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扭捏的絞著手絹想,到底小孩心性兒,這種話還追著問,她不是木頭人,當然知道他的心思,單看這兩天他對自己細致入微的照顧,她就是塊鐵疙瘩也該給晤熱了。她這會兒臊得無地自容,他倒還不依不饒的!

  太子鬢角急出了汗,他和同輩子的宗室子弟們不一樣,老家兒的堂兄弟們,像醇親王家的東佑、東時他們,雖在朝廷里當了值,宗人府里也有一份差使,往小了說也是個一等護衛,可下了值怎么樣?朝廷三令五申不許命官宿妓嫖/娼,他們照樣偷著往本司胡同去,右手粉頭右手小倌。還有竹竿巷的暗門子,那里有熟門熟道的舊相知,可說是風塵中打滾的練家子,萬事不用上嘴問,一個眼神就明白。

  哪像他呀!貴為太子,對女人沒意思,對風花雪月不上心。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那里賞的通房,全被他打發到四執庫去了,所以他對女人沒有研究,還被那些哥哥們嘲笑是童蛋/子。如今遇著了心頭愛了,頓時抓耳撓腮的不知怎么接近才好。

  看她不言語,他真是連病都要作出來了。他扶著她的肩把她轉了個圈,半蹲著高高的個子和她平視,不安的說,“我可稀罕你了,這輩子就認準你了,你別嫌我聒噪,我這么吊著著實的難受,你給我個準話兒吧,把那玉堂春送了人,是不是壓根沒把我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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