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山,云霧繚繞。
這座位于梵丁堡東北的山峰,是大陸千千萬萬虔誠堊信徒心目中的圣地,是天國在凡間的標志,也是天下數不清的教堂當中,最宏偉的圣亞瑟大教堂的所在地。
亞瑟是圣帝的弟子,也是人類來到救贖大陸之后的第一任教皇。他的智慧如同星空一般深邃,心懷如同海洋一般寬廣。正是在他的率領下,人類才在救贖大陸站穩了腳跟。
只可惜,加冕之后僅僅十年,亞瑟就魂歸星海了。為了紀念他,人們將五十年之后完工的教廷山大教堂命名為圣亞瑟大教堂。
一生中,能去一次圣亞瑟大教堂祈禱,是所有信徒畢生的夙愿。只可惜,無論多少信徒風餐露宿來到這里,也無論他們多么虔誠,等待多長的時間,能夠實現愿望的只是極少數。
大部分人都只能在山腳下,望著那高高的威嚴山峰上的教堂塔頂,跪拜著,祈禱著,虔誠而落寞。
此刻,數千人的信徒隊伍,就隨著教廷的鐘聲,在山腳南面的平地上進行日常的禱告。他們跪在潔白的毯子上,身后不遠處,就是他們的馬車,帳篷。每當鐘聲敲響,他們就匍匐下去,以額觸地。
在他們的前方,是高達百米的城墻。
整座教廷山,都被這樣的堅固城墻環繞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分別有四個要塞,里面駐扎著教廷麾下最精銳的騎士團。
鐘聲和禱告聲中,教廷衛士們如同標槍一般立于城墻之上,漠然注視著下方的信徒。這樣的場景,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每到神跡日,教廷山下數十萬信徒集體禱告的景象才叫壯觀呢。
一陣馬蹄聲響起,一行車隊出現在教廷衛兵們的視野中。
看到馬車上的標志,衛隊長迅速下令升起了鐵閘,開啟大門。很快,十幾名教廷騎士,修士和一輛載著紅衣主教的馬車,就駛入了大門,一刻不停地穿過要塞,沿著石頭壘砌的坡道向山頂駛去。
“這是第幾位了?”幾位巡邏的教廷騎士剛好路過,目送著馬車轉過街角消失不見。其中一個身穿白色長衫,外罩黑色雙環鎖子甲的金發騎士皺了皺眉頭,轉頭向負責大門的護衛隊長問道。
“大人,”衛隊長恭敬地回答道,“這是今日抵達的第二十七位紅衣大主教。”
幾位教廷騎士一聽,驚訝地互視一眼。
紅衣大主教,是圣教當中實力和地位僅次于教皇尼古拉斯二世和三位教宗的大人物。他們坐鎮梵丁堡,高高在上,是教廷強大力量的象征和標志。每一個人跺跺腳,都能引發一場地震。
自羅曼皇朝過后,圣教一家獨大。三十六位紅衣主教平常極少出動。偶爾有三五人受召而來,都一定是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堊事。
而自從魔族突破斷天山脈天險攻入救贖大陸,兩個多月來,北方局勢糜爛,紅衣大主教受召而來的頻率也大幅增加。據大家所知,最多的一次,教皇曾召集了十五位紅衣大主教趕來覲見。
然而,誰也沒想到,這一次還沒到天黑就已經趕來了二十七位紅衣大主教。按照規律,在接下來的兩個禱時里,至少還會來三五個。這也就意味著,這一次趕來覲見的紅衣主教總數將歷史性的超過三十人!
“超過三十位紅衣大主教……”一位教廷騎士咋舌道,“在圣教歷史上,這是從沒有過的吧?”
“哪倒不是,”一個心直口快的騎士道,“別忘了十三年前,法林頓那老家伙……”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領頭的金發騎士就一聲呵斥:“閉嘴!”
那騎士嚇了一跳,情知自己觸犯禁忌,臉色蒼白的緊緊閉上了嘴巴。目光向四周一掃,滿是惶然。
他身邊另一個身材高大的重劍騎士眼見不對,飛快的岔開話題道:“看來,這次的形勢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嚴重啊。”
“當然,”金發騎士臉色緩和下來,點頭道,“北方魔族攻城掠地勢如破竹,南方又發生了深淵惡魔入侵的事,從形勢上來說,就是南北夾擊。簡直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陛下召集大人們,想來就是為了商議對策。”
“可是,”重劍騎士不解地道,“南方惡魔入侵的消息傳來已經超過四十個禱時了。如果要出手的話,難道不該越早越好。怎么現在才……”
騎士們點點頭,表情都同樣不解。
要知道,作為黑暗和邪惡代表的深淵惡魔,是代表光明和正義的圣教天然的敵人。它們的生命形式決定了它們的毀滅屬性。一旦它們降臨大陸,光明將化為黑暗,生命將凋零枯萎,整個大陸都會被摧毀。
到那個時候,生機勃勃的艾瓦隆大陸將變成只有熔巖和臭水流淌,暗無天堊日死氣沉沉的墓地。
這并非毫無根據的臆測。
事實上,這樣的景象,曾經出現在圣教的神諭中。也曾出現在大陸興盛和消亡的所有宗教的傳說中。
據說,遠古時代的神明曾經穿越時空的裂縫周游星海。親眼見到過許多因為深淵惡魔的反噬而成為死地的大陸。
這些大陸原本也擁有不同的種族和生命形式,擁有不遜于艾瓦隆大陸的歷史和璀璨文明。可是,當作為大陸陰暗面的惡魔突破界限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遭到了徹底的毀滅。
就像陰影吞噬了本體,就像病毒殺死了宿主。
在無盡的虛空中,這些大陸就如同幽靈船一般漂流著,成為了從它們身邊經過的人們最心悸最深刻的警示。
因此,神明們都向自己的侍奉者降下了神諭。發出針對深淵惡魔的警告。無論是精靈還是矮人,也無論是生命女神還是工匠之神……幾乎人們知道的所有種族的大大小小的宗教歷史上,都有著類似的記載。
而到了救贖大陸時代,其他智慧種族都已經衰落了。唯一統治這個世界的,就是人類。而人類唯一的真神就是圣帝。
因此,當惡魔入侵大陸的時候,圣教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別說普通人,就連這些圣教騎士們也想不明白。
沉默中,金發騎士轉頭看了看山頂方向。圣亞瑟大教堂金色的穹頂,在環繞的云霧中若隱若現。
“走吧。”他扭頭看了看四周,下令道。
騎士們拉動韁繩,策馬離開了城門,沿著城墻前行。
緩慢而清脆的馬蹄聲中,金發騎士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聽說,亞伯拉罕已經趕往南方了。”
騎士們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再扭頭看向山頂時,目光中的敬畏愈發的深了。
如果說這個亂世是一盤棋局的話。那么,宮殿深處高高的教皇寶座上,那個沉默瘦小的老人就是唯一有資格下棋的人。
圣索蘭人總是認為,魔法殿的亞伯拉罕,是一座可以與教皇并立的大山。是他的存在,阻止了圣教在索蘭帝國影響力的擴張。
可對于教廷來說,這不過是囈語罷了。
在那雙枯瘦的手下,亞伯拉罕,也只是一顆棋子!
騎士們繼續巡邏。
在衛兵們的眼中,這些巡邏的教廷騎士衣著華貴,身份尊崇。可事實上,在教廷當中,他們不過是金字塔底層的小人物罷了。
因此,他們的目光無法看到,在云霧繚繞的教廷山頂,雄偉的圣亞瑟大教堂前一千零一階石階上,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的苦修士,正緩慢前行。
他看起來很蒼老。眼睛瞎了一只,另一只也半閉著,眼神混濁。他身體干瘦。寬大的修士袍穿在身上,就如同掛在晾衣桿上一般空空蕩蕩。露在外憐憫的皮膚滿是皺紋和老年斑。血管和骨頭在松弛的皮膚下高高突起。
苦修士赤著腳。
每踏上一步石階,就有一朵火焰蓮花在他的腳下盛開。
然后,人們就能聽到嗤的一聲,就會看見那枯瘦的赤足燃燒起來,皮開肉綻,一片焦黑。而苦修士的臉上,就會流露出一絲極度痛苦的神情。
可當他再度前行的時候,他抬起來的的腳又會恢復原狀。
周而復始。
就這么一步步向上,筆直陡峭的臺階上便留下了一個個焦黑的足跡。清風拂來,黑色的足跡化作一片片金色的葉子,然后破碎,飄飛起來,變作成千上萬的金色蝴蝶,跟隨在他的身后。
終于,苦修士登上了臺階,站在宏偉的教堂前。
在十二根高達百米的立柱和雕塑下,他看起來是那么的渺小。尤其是那一身最低級的苦修士灰袍,和這座至高無上的圣教殿堂更是格格不入。
可是,卻沒有人膽敢輕視他。
幾位黑衣主教早已經等候在教堂大門前。他們恭敬的向這位低級苦修士行禮,然后下令衛兵開啟大門。
在眾人敬畏的目光中,苦修士走進了教堂。
當他的赤足越過大門門檻,踩上教堂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時,再沒有火焰蓮花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柔和圣潔,充滿神圣氣息的白光。
這一步,讓苦修士古井無波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抑制不住的變化。
他的獨眼睜開,眼神中閃過一絲激動。
然后,他繼續往前走去。每一步,一道白光。而隨著這些白光的出現,他的整個人都開始發生了變化。
他佝僂的身軀,變得挺拔。他滿是皺紋的皮膚變得光潔而有彈性。老年斑開始褪去,白發轉為健康的亞麻色。等他終于走到大殿深處,那高高的寶座前時。就連他瞎掉的那只眼睛也重見光明。
苦修士跪了下去。
教皇尼古拉斯二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如果僅從外貌來看,人們很難相信,這個身高不過一百六十公分,瘦削得像個營養不良的小男孩一般的老人,就是那個人們心目中宛若神明一般高高在上,實力深不可測,威震大陸數十年的教皇。
可是,只有熟悉這個大殿的人才知道,在這個矮小而蒼老的老人身體里,隱藏著何等可怕的力量。
他就坐在那里。
這個寂靜而宏偉的大殿,這高臺,這華麗的天鵝絨寶座,和這個瘦小的老人,組成了圣教許多高層心目中最深刻的畫面。而這樣的印象,許多人從第一次來到這里到他們死去,都沒有改變過。
似乎尼古拉斯二世會永遠坐在那里,無論何等強大的敵人,也無論怎樣的狂風大浪,都無法撼動他。只要他放在扶手上的枯瘦手掌一翻,再大的風浪都會消弭于無形,再強大的敵人也會灰飛煙滅。
而此刻,尼古拉斯二世的眼中,光芒閃爍。宛若有萬千雷電,又宛若璀璨星河。
良久,當光芒斂去,他才低頭注視著跪在身前的苦修士。
“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嗎?”尼古拉斯二世問道。
“命運。”苦修士低聲道。
“是的,命運,”尼古拉斯二世居高臨下,一雙眼睛冰冷,“十六年前,本該被你斬斷的命運。”
苦修士伏地了身體,把額頭貼在冰冷的地板上,渾身顫抖。
“十六年蓮花地獄的磨煉,是懲罰,也是修行,”尼古拉斯二世輕輕一擺手,“既然我已經解除了懲戒術,那就意味著你無須再為過去的錯誤承擔責任了。不過,你沒能斬斷的命運,始終會和你糾纏……”
看著苦修士抬起頭來,尼古拉斯二世道:“這條命運線,以前隱藏著。現在已經越來越清晰。清晰到我能感覺它的存在。所以,普爾曼……”
他凝視著苦修士的眼睛。
苦修士普爾曼心領神會,臉上浮現一絲猙獰:“陛下,我會斬斷它。這一次,我不會再犯十六年前的錯誤。”
尼古拉斯二世點了點頭,抬起頭來,目光穿越千山萬水,投在了一艘飛行的空魔船上。
那里,心有所感的亞伯拉罕猛然扭頭。
尼古拉斯二世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對普爾曼道:“天國降下神諭,盧利安的惡魔入侵就是那條命運線浮現的契機。那個人,會踩著惡魔的尸體走出來。那是他走上舞臺的最后臺階。”
普爾曼的眼中,浮現一絲震驚的光芒。
他知道發生在南方的事情,也知道深淵惡魔突破禁制對大陸來說意味著什么。可他沒想到的是,那條命運線竟然和這件事絞合在了一起。
“命運是一面平湖。只有泛起了水底的淤泥,你才知道哪里有泥鰍在活動。所以,有時候讓水渾一點也并不是什么壞事。”尼古拉斯道:“現在,他已經出現了。所以,去南方吧,別讓我失望。”
“是。陛下。”普爾曼深深的躬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