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渭州定策 許清在渭州呆了五天,每日里以尋馬之名入山打獵,好不快活,前方傳回戰報,李元昊經渭州大敗北退后,卻于前日攻破六盤山西麓的懷遠寨,一千多宋軍盡數被殺,自此之后,夏軍方始收縮兵力,等到種世衡帶領援軍趕到鎮戎軍府時,夏軍只是小戰一場更再度北退,鎮戎軍之圍遂解。
許清現在手里只剩下一隊教導營人馬在渭州,于是做起了甩手掌柜。
范仲淹得到前方夏軍已退,一方面松口氣的同時,另一方面眉頭更是緊鎖,許清知道他是為自己提出的思路為難,讓他一時接受起來很難,許清也只能耐心等待。
其實,他已無心在渭州呆下去,他對趙禎的心性太了解了,渭州大勝對于即將到來的新政而言,其實并非好事,若是趙禎以為渭州一場大勝后黨項人不足為懼的話,會不會還這么熱衷于改革就很難說了,許清看得出,他原來有很強的改革需求,但那都是被內憂外患逼出來的,國家沒錢了,外邊遼夏用刀槍來敲詐勒索,內部亂民烽起,使他覺得不變革不行了,然而一但形勢好轉的話,他那三分鐘熱度估計也就用完了。
所以許清想回京了,不管如何,也要多去趙禎那煽風點火,讓他保持住現在這般高昂的斗志才行。只是范仲淹卻遲遲沒有表態,這幾天甚至沒有找他再談及改革之事,讓他一時不好回京。
這天,當看到風塵仆仆從秦州急趕而來的韓琦時,許清終于知道范仲淹在等什么了。韓琦看上去甚為年輕,三十來歲而已,或許是長期在西北戍邊的原因,第一印象給人很剛毅的感覺,身材高大,雙目有神。
秋風蕭瑟的涇水之濱,曠野間草色已黃,天高云淡碧澄如水,一群大雁排著人字形,嘶鳴著向南飛去,山嵐之上,日色玉斜,遠遠的對岸悠悠傳來一縷隱約的羌笛,更增添了幾分遼曠的邊塞風情。
河邊的青石上,許清、范仲淹和韓琦三人散坐其間,長長的魚竿伸到水上,漁漂隨著江流蕩漾著,范仲淹被飛過的大雁所感,抬起頭來望著淡淡的云天,抄起石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隨后開聲吟誦道: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聲滿地,人不醉,將軍白征夫淚。
許清聽了不由一征,但卻沒有說什么,倒是韓琦連聲贊好,范仲淹輕輕一嘆道:“西北皆我漢唐故土,如今黨項人竊據河套,俯視關中,一日不收回,我大宋便永無寧日,而大宋已積弊日深,俗振無力,令人憂心如焚啊。”
韓琦沉聲接道:“既然陛下讓子澄來西北會范公,這便是一個好的開始,收到范公的信后,我一路趕來時也想過,子澄的路子雖然劍走偏鋒,但也不失可行之處。”
許清聽了不由一喜,他沒有想到最先附和自己的竟是韓琦,然而范仲淹仍疑慮重重地說道:“我只是擔心,若不肅清吏冶,恐怕連子澄提出的幾點也沒法保證順利施行。”
許清望著悠悠的流水,一咬牙不再留情面的駁道:“范公,我已說過,青苗款及糧食儲備咱們重置司農寺后選能吏主持,直接撇開地方官府,讓他們無從作梗,至于銀行的收入和軍改,若到時連這兩樣都沒法把持住的話,那么我請問范公,你先肅清吏治的策略比這艱難百倍,你又談何去肅整呢?”
許清不等范仲淹作答,把一塊石頭狠狠砸入水中道:“陛下的性子你們比我清楚,你認為先肅整吏治,在一片反對的聲浪中,陛下能堅持下去嗎?再者你的思路是從地方開始肅整,對朝廷中樞各部門基本不提及,恕我直言,不先肅整中樞,范公想對地方大力肅整根本是妄想。而要整合中樞,我們就需要一個契機,下官以為也只有收復西北這樣的契機,在對外戰爭到白熱化之時,以戰時軍事為重之由,一舉先將財政權奪回歸還戶部,撤掉三司,一但西北大勝,就可分流出一部分官員往西北的同時,挾大勝之威對中樞各部門進行肅整,到時一切都可托收復西北為理由,承受的阻力就會降到最小。”
“然子澄又如何保證對夏作戰能取得勝利,子澄可曾想過,遼國也不會坐視我大宋收回西北,到時有遼國插手,我們的壓力……”
許清突然搶斷道:“所以我們先要強軍,至于范公所說的壓力,難道我們不收復西北就不用承受遼國的壓力了嗎?富誥制如今還在遼國周旋呢。軍制一但革新完成,東北對遼國采取守勢,西北對夏突起猛攻,西夏人如今同樣虛弱已極,只要我們抓住時機,在一兩年內完成軍隊革新,而這兩年期間再派大量細作進入西夏不擇手段的破壞,到時收復西北并不見得太難。”
“不擇手段破壞?”韓琦對他這句話倒挺感覺興趣的樣子。
“不錯,韓大人熟讀史書,自是知道當年越國如何攻陷吳國的,他們的軍事手段并不高明,高明的是他們對吳國內部的破壞手段,所謂慈不掌兵,只要對本國有利,對他國用什么手段都是理所當然的。”
范仲淹搖搖頭道:“若按子澄的方法,就算真能對西夏內部進行大量破壞,但人心盡失,到時我們打下西北,也將難以管理,黨項人一有機會還是一反再反。我大宋同樣會被西北耗盡精力。”
許清為之愕然,范仲淹果然是夠正直的,而且儒家思想影響已深入骨髓,如今還未打下來呢,就想到安撫民心的問題了,許清不知道該佩服還是該悲哀,他想了想說道:“范公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就算咱們對黨項人再好,他們有機會還是會反的,我考慮過了,軍隊改革過程中,必定會裁撤出大量的老弱,其中那些實在不堪所用的著令歸農,其他全作為建設兵團使用,以建設西北的名義,實則是變相移民,另外再將國內那些失地流民一起安排出去,充實西北,使漢人在西北占到大多數,再不行到時再慢慢將黨項人遷往廣南一帶,這樣西北就真正能掌握在咱們大宋手中了。”
韓琦點點頭,他年紀比較輕,變通比較快,實則他已慢慢對許清這套方法更為認同了,沉聲問道:“子澄,光是銀行一項,真能支撐起軍事變革及一場對夏的大戰嗎?”
許清自信地笑笑說道:“兩位大人,你們到宋大各個大城去走走就會現,大宋有錢人出乎想象有多,我大宋并不窮,窮的只是朝廷和底層的百姓而已,而銀行恰恰可以把這些民間的閑錢,最大限度的聚集起來為我們所用。按現在銀行的展度,到年底整個大宋銀行的存款必將達破兩千萬貫,而且這個數字還將不停地成倍增長,只要利用得好,這些錢……”
許清還沒說完,就聽到拍的一聲,韓琦手上的魚竿掉在了地上,太吃驚了,他們也想象過銀行能圈錢,卻沒有想到竟能到這般乎想象的地步,剛成立半年就有兩千萬貫,那么繼續翻倍下去會是什么景象?
大宋雖說現在每年歲入一千八百萬貫左右,但那只是紙面上的數字,真正能上繳到中央可利用的錢款其實少得可憐。用在軍備上的數額更不用說。韓琦和范仲淹看向許清的目光都有些變幻不定,眼前這個十七歲的少年,竟把持著這樣一個龐大的圈錢機構。
許清不想在銀行上招來他們過多的目光,轉而說道:“銀行里的錢雖然不是咱們的,但可以先行挪用,甚至可以通過銀行行戰爭債券,一但西北收復,可拿一部分土地或其它資源來償還,這也有效地把國內大地主的目光引向西北那些未開的土地,減緩目前國內土地兼并的度。”
范仲淹撫須良久,最后深深地看了許清一眼問道:“子澄常出入于宮中,想必對陛下的態度比較清楚,到了此刻,子澄也不必再多作隱瞞,陛下的態度究竟如何?”
范仲淹這算不算是要看菜吃飯了呢?許清也不再推托,淡淡地說道:“實不相瞞,陛下讓我來西北問策,其改革之心不言自明,我也偶爾于宮中與陛下論及各種革新方案,以我看來,陛下更傾向于先從軍事入手,強軍收復西北之時,再對國內冗員及機構進行肅整。范公,以陛下的性格,也只能這樣,否則阻力太大,陛下是堅持不下去的。”
范仲淹點點頭,他也認同趙禎的性格才是關鍵,宋朝皇帝集權過重,一但皇帝不能堅持,他們根本沒有革新下去的能力。
西天的火燒云把江水染得橙紅一片,三人這場交談直到月出東山才散去,范仲淹雖仍有疑慮,但韓琦卻表示了對許清方案的肯,許清想來,范仲淹在明知先革親吏治無望的情況下,遲早也將對這種把國內矛盾向外轉嫁的方案表示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