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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七章 對此我很憂慮…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奮斗在新明朝

  精彩盡在著筆:.

  這日傍晚時分,李父送走今天最后一個客人,略感疲憊,畢竟他連續亢奮了好幾日,身子終究不是鐵打的。便下令今晚關門謝客,回到后院休憩。

  李佑母親朱氏,只是個普通婦道人家,眼瞅著今日自家名下的產業飛一般的增加,反而感到心驚肉跳的不安穩。

  見丈夫回房,她握著小佛珠惴惴的問道:“不想橫財如此之大,滾滾而來的叫人心里不安穩,家里有這個福氣消受么?小二是星宿投胎,自然福大命大,可你我都是凡人,只怕消受不起…”

  李父感慨道:“常聽人罵酸秀才、窮措大,卻從未聽人罵過窮舉人,今日算是親歷了一番緣由。如今我家比昔年那舉人老爺還吃香的多。”

  話說國朝自高宗中興時,借著天下大亂時機在賦役制度上很是改革了一番,與士紳特權有關的大約有兩點。

  一是重新限制了官紳免賦役田土的規模,并將太祖的定額進一步削減,例如一個舉人名下享受免賦役的土地不得超過一千百畝,七品也是這個待遇,高品級官員累計增加,最高一品不過三千畝。在目前國朝將近十億畝地的背景下,這個比例作為官員的福利還是可以忍的。

  二是杜絕世襲,田土免賦役隨著官紳的去世而消失,只保留官紳家人免征徭役的權利。當然,如果下一代出色,在科舉上繼續有成就,那可以重新獲得相應的免賦役權利。

  另外,高宗皇帝還頒布了一條令時人匪夷所思的法令,凡入工場做工者,官府免其徭役,并定為祖制。這條法令很受歡迎,對普通百姓而言,交稅咬咬牙勒緊褲腰帶也許就熬過去了,但是服役比交稅更痛苦,交稅要錢服役要命哪。

  有了這條法令,蘇州府傭工數量幾十年間幾乎翻了一倍,時人筆記寫道“姑蘇東半城有男女傭工二十萬,自銅陵、江右全族而來者數萬”,這倒也絕非虛言。

  嚴格限制了免賦役數量和時間,又有了新的免役出路,百姓投獻所帶來的效益也就相對降低了,有時也得觀望一番,不像百余年前那般瘋狂。不但要看短期,還要看長期。

  說到底,投獻從理論上是非法的(雖然很難抓住事實),如果冒著違法風險還得不償失,誰還有興趣?

  像李佑這樣的,不是書香鄉紳世家,似乎沒有什么傳承,所以之前就不太被看好。萬一投獻李家后,等李佑去世后特權斷了,該納糧服役還得納糧服役,那就等于白投獻了。

  不過還有一點要注意,高宗法令針對的是文官士紳,而不是三品以上的勛臣貴戚。如今李家之所以如此炙手可熱,不論遠近爭相來投,全是因為李家獲得了世職勛位。

  不受品文官品級限制,又可以代代世襲特權,不必擔心斷了傳承。沒有風險,一勞永逸,國朝的勛戚比起文官,就好在這一點上,也是一種勢力平衡。

  而且國朝勛戚多是七八十年前的功臣,隨著天子居于京城,土地大都在北直隸,江南地區十分罕見。所以位于蘇州府虛江縣的世襲三品錦衣衛指揮使李家堪稱獨此一家、別無分號,不火都難。

  一日進賬一千畝這種迅猛勢頭,自從甲申之后在江南就近乎絕跡了。不止李佑父母,虛江本地的張知縣也被重重嚇了一跳,如此下去真是情何以堪。

  田土交易,都要拿到縣衙蓋印才能生效,那李家一天就拿來了一千多畝地的地契,戶房吏員不敢做主,連忙向縣尊大老爺稟報。

  張知縣一聽便坐不住了,事前雖然有所心理準備,但也沒想到如此瘋狂,這讓他這個地方官有點焦慮。

  一天便有一千多畝,照此勢頭,李家若真得意忘形的收下去,搞出幾萬畝家產都是小菜一碟,十萬畝也不是沒可能。整個虛江縣一共才有一百七十萬畝土地,幾萬畝也是不小的比例了,那相當于免掉了一萬多兩銀子的錢糧和幾千壯丁的徭役啊。

  再者,投獻畢竟是潛規則,雖然人人都做,但公開說是不合法的。如果李家接收投獻鬧太大了,惹出什么事故,他這個知縣肯定也有監管不嚴這類失職罪名。

  當即張知縣上了轎子,急急忙忙西水鎮李家,而李家自然是大開中門相迎。

  看到李父出來,張知縣連忙拱手道:“李…兄多禮了,有勞遠迎,不須如此。”

  李父別別扭扭的穿著六品冠服,別別扭扭的與張知縣平禮相見,將客人請進堂中分賓主落座,族學的老秀才宋先生作陪。自從李佑家受誥后,宋先生就常住李佑家了,主要任務就是陪客和顧問。

  寒暄幾句,張知縣便勸道:“貴府二公子年紀輕輕便蒙朝廷重用守鎮揚州,前程遠大。貴府興盛皆系于二公子之身也,若在鄉間大肆接納投獻,這都是與人把柄。只怕有人生事,彈劾李家肆意侵奪田產,為此影響了二公子前程,反而不美,可謂因小失大也,故李兄要三思為上。”

  其中意思十分委婉,就是勸李家領受朝廷恩典不要太貪得無厭,免得招惹出什么禍事。

  李父嘆道,“我李家一朝富貴,同鄉們都來抬愛,臉面不好駁,卻之不恭。”

  張知縣暗想,這李柏畢竟是胥吏出身,見識不大,“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李兄可否知道當年徐階之事?你李家比之徐家又如何?投獻所得,淺嘗則止的好,不可沉浸于此不能自拔,李兄務必要聽本官一聲勸。”

  聽到徐階這個人名,李父神情大變,又肅容對張知縣作揖道:“謹受教,聽君一句話,勝讀十年書。縣尊之情,我銘記在心。”

  甚為可教也,張知縣很欣慰,中午留下吃過酒,這才心滿意足的回了縣衙。

  送走張知縣,李父轉過頭來,滿臉疑惑的對宋先生問:“徐階是誰?”

  宋先生正想回房午睡,聽到李父問起,訝然道:“李老爺不曉得?那剛才李老爺為何猛然受教樣子…”

  李父坦然道:“我只猜到縣尊肯定舉了個不好的例子,故作姿態的拿捏幾下后便借坡下驢,裝作聽他的勸而已。不然顯得我李家太容易說話,而且能哄他高興順便造出交情。別的不敢說,樹大招風、見好就收的道理,我豈能不懂?”

  這還真是不懂也能裝出懂,李家興旺不是沒有道理的…宋先生干笑了幾聲,“徐階乃是嘉靖朝的首輔,鄰府松江的人。占了幾十萬畝地,但聽說被大名鼎鼎的海瑞查辦了。”

  “月盈則虧,既然已經光宗耀祖,便不必廣求錢財。除了本鎮和鄰村,就不收田地了。小二還大有可為,家里不能拖累他。”李父決定道。

  卻說頭幾日,上門的都是鄉鄰或者同縣,人物層次不算高,李父應付起來還算得心應手。那接下來的日子里,附近衣冠縉紳之家前來攀交情時,李父便吃不消了。

  更夸張的是,姓李的人多,方圓二三百里內,蘇、松、常、嘉、湖五府里姓李的大戶人家,只要是自認夠資格的,紛紛到虛江縣西水鎮來攀親敘情。一個世襲罔替的三品勛臣,真是獨一號的江南奇跡。

  李佑父親的學問和見識,終歸限于底層,如何應付得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幸虧李佑的好友薛舉人沒有外出游方,時不時過來幫忙陪客,李父又緊急請了幾個善于談吐的清客文人駐扎家中,這才勉力招架過去。

  這種窘狀,讓內心洋洋得意起來李父很苦惱。家里缺了小二,就沒個能上臺面的人物嗎?

  又過幾日,三塊新的墓碑制成了。六品兵馬使李柏一遍遍的審視,看到他的父親、祖父、曾祖名字前面全都加上了正三品的嘉議大夫字樣,再想象自己死后的哀榮,不禁熱淚盈眶。

  又一次感嘆,真沒想到快入土時,居然在有生之年可以見到光宗耀祖、顯親揚名的時刻,人生至此,真再無所求。

  十幾代人做不成的事情,讓小二在三年之內全做成了,而且做得比能想象的更出色,這到底是什么運氣…

  李佑的父親始終想不通。他一直堅信天道酬勤,人要努力,可是小二從小就是他最瞧不起的投機取巧偷懶滑頭性子,為何就可以出人頭地?難道人的命運都是天注定的?

  不,一定是他的勤奮和努力感動了上天,所以才應驗在了小二身上…

  安置新的墓碑又是一場盛大儀式,結束后李父回到家中脫下官服,心情一片空虛。

  他忍不住對妻子朱氏道:“回來路上我突然想起,李家如今是不是已經到了極點?常言道盛極而衰,又古人云,富不過三代,此乃千古至理,對此我很憂慮…”

  “兒孫自有兒孫福,小二不是世世代代有官做嗎,你操得了那心么?”朱氏將六品官袍接過來,掛在床頭架上。

  李父仿佛變得絮叨無比,“可是他那房,一出生就有官做,還不是正經讀書人出身,只怕富貴了也沒心思苦讀。可家里沒個讀書科舉的總不成樣子,要知道獨木不成林,獨木難支大廈,好漢也需人幫,對此我很憂慮…”

  李佐的兒子,年方六歲的李紹騎著木馬在庭院中蹦蹦跳跳。李父眼前一亮,心里叫一聲這還不晚哪,便和顏悅色的招手道:“乖孫兒,來!”

  動輒訓斥別人的威嚴爺爺忽然和藹可親,叫玩到高興的李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不要貪玩了,我們李家如今也算名門了,你是長孫,要勤奮起來。阿爺我給你請上五個教書先生讓你念書,四書五經每人教你一門。阿爺以后每天看著你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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